第三章 采蜜
再次站在崖口上,褲管子猶如兩個煙囪,風(fēng)將血液從腳底板往天穹直卷。
昔日警告之語,猶言在耳。
“你必須注意安全,你必須記?。阂鹬厍捅谏系纳?,山上的一切事物都是天神賜予我們的?!卑谞敔斠贿吿蛑种干系姆涿?,一邊擰著左耳對他交代?!叭魏蚊牢抖疾灰淮纬怨猓粲杏嗟?,以后才有得吃。不要像人族貪得無厭,絕了自己的路。”
白爺爺嘴下老咀嚼的人族,乃是古時的人族,并非巖峰對面平原上所居的人族。
就算真實存在過,也已經(jīng)順著流水而去,早已無影無蹤,根本沒有痕跡證明那個世界真實存在過。
大概,也只有白爺爺這樣的老人才會相信吧。
若是人族真的絕了路,平原上的人族豈不是從地上冒出來的,水里游出來,天上掉下來?
反正,他是不信的。
山上故事那么多,若是都千真萬確,那他豈不是要站著睡覺了。
“你若是敢把我的話當(dāng)作耳邊風(fēng),你的右耳也會變得和左耳一樣,真神無所不在?!卑谞敔敓o數(shù)次如此警告他。
這些話,他一直謹(jǐn)記于心,每次采蜜都采一小部分,夠食即可。
然而,峭壁上三米長的多個蜂巢卻沒有遭受一絲毀壞,這讓他揣揣不安。
顯然,偷蜜者也深知其中奧妙,而且從工具來看,比他更嫻熟,更擅長,甚至更敬畏無處不在的神。
從未有過的煩躁如濃霧打結(jié),郁結(jié)不散。
隨即往下俯瞰,他倒吸了一口了冷氣。
無論如何,今天他必須采蜜。此處是他的地盤,可以允許笨熊蹭吃,但絕不能拱手相讓,更不允許任何人或野獸越界。
除非偷蜜者在決斗中贏了他。
崖蜂只只兇狠,比起白爺爺?shù)哪腹?,簡直有過之無不及?,F(xiàn)在,他就要硬搶它們的蜂蜜,和吃了母狗的崽子沒分明。
若是在河畔燃煙,直熏沖上,就可以引開蜜蜂,削弱它們的攻擊力。
黑蜂不喜歡煙,會移到蜂巢上端,吸食那里的蜂蜜,便露出明黃色幼蜂巢,就像盛開在峭壁上的碩大黃花。
轉(zhuǎn)眼爬下,他已經(jīng)掛在大峭壁上,肩上背著籃子,身穿熊皮衣褲,雙手帶著熊皮手套,還有熊皮頭套。
若不是獵人為了獵殺老虎,將滿載而歸的獵物及衣物隨地丟棄,他是沒有機會穿上這身熊皮盔甲。
眼前晃過一身銀毛,他莞爾一笑,若不是獵人貪婪,他也不會得到一個兄弟。
左右看了一眼,最后他決定割左邊最大的蜂巢。
若是掉下去,他只能和河邊的泥濘做兄弟,血肉相融,從此永不分離。
瞧瞧,今天可不僅是野人王來巡視領(lǐng)地了,還有大黃蜂部落虎視眈眈,他絕不能輕敵。
巨型蜂巢長在懸崖上,每個巨型蜂巢里都有幾十萬只野蜂,像一個獨立的強大防御堡壘。顯然,這樣的陣勢,不只是為了對付他和黑熊,因為還有它們的宿敵大黃蜂等一切掠奪者。
眨眼之間,大黃蜂已發(fā)起攻擊,蜂巢立即呈現(xiàn)一種令人驚嘆的波浪,猶如黑水泛浪。
黑壓壓的一大片,真是一眼教人望而生畏,也讓嗜蜜的他不得不慎重行動。
大黃蜂勇往直前,它們在蜂巢周圍巡視,伺機攔截覓食歸來的單個蜜蜂。
此時,有只運氣不佳的黑蜂被擊落在地,一兩只大黃蜂正等著撲上去。
可恨的大黃蜂,就如那不知姓名的侵略者一樣燒眼。
然而,天地萬物自有規(guī)律。他知道大黃蜂也有它的生存之道,這點和他是野人必須吃喝拉撒一樣。
他摸著身上的熊皮,往日重現(xiàn),歷歷在目。
那只笨熊被大半個蜂巢砸暈,渾身濕潤的模樣,至今,他還記憶猶新。若不是如此,他斷然不會知道,大峭壁上的黑蘑菇竟然是美味。
至那以后,他便明白:嗜好即是致命弱點。
黑蜂就在距離野人一臂長的左下角位置,嗡嗡嗡聲如螞蟻啃食他的腦子。
一陣暈眩襲來,骨頭空虛,腳趾軟如柳條,他的整個身子從藤蔓上滑溜了下來。
野人只能伸出右手抓在大峭壁上的石塊上,指甲陷入其中,骨頭才重新找到力量,將身子穩(wěn)定住。
偷蜜者的繩梯就在一旁,只要他將身子輕輕一蕩,就可以觸手可及。
猶豫在眨眼之間,已化為行動,白爺爺說過;能抓到老鼠的就是好貓。對他而言,能采蜜的就是好工具。
果然還是梯子好用,他在其上簡直比壁虎還自在。一腳踩梯,一手抓握,張開身子,蕩漾于風(fēng)海中如落葉飄乎。
剛一得瑟,腳下的黑蜂立即發(fā)出厲聲恐嚇。
現(xiàn)在,他的腦子里都是回蕩不止的嗡嗡嗡。
有那么一瞬間,他竟覺得自己就是一只黑蜂,身子朝蜂巢歸撲。幸好,一陣崖風(fēng)及時從下顎一路刮到后腦勺,仿佛要剝掉他的臉皮。
望著蜂巢上起伏的黑波浪,他倒吸了一口陰寒之息,灌入腹內(nèi),立即澆熄半簇心火。
“我是野人王?!毙词丈砹⒂谔萆?,敲打胸膛幾下,甩去一腦袋的翁聲,他吞咽著口水,深深呼出一口熱氣。“我是勇士,我穿著熊皮。”
一想到淡黃色的蜂蜜,他就再也沒有什么可畏懼的。
如果不是蜂針討厭,他真喜歡看這些黑蜂分工合作的樣子,各有各的職責(zé)。這點螞蟻比黑蜂可愛親切多了。
有的公蜂負責(zé)采集花蜜或花粉,它們在蜂群里嗡嗡地穿梭,用特有的手舞足蹈向同伴告知食物的方位;有的工蜂負責(zé)取水,幫助部落保持涼爽;它們與身邊伙伴共同分享每一滴水;還有一些蜜蜂不停撲扇翅膀,暫時他還沒有想出緣故。
或許和扇子一樣吧。他暗忖:若是所有野人也能如此,會如何?
目前的蜂蜜顯然并不是最佳時期,但愿最大的蜂巢能充滿蜂蜜吧。
多么不可思議,他發(fā)現(xiàn)此處的蜂蜜長期食用,竟能緩解白爺爺?shù)母雇?。他對風(fēng)對天穹及天地萬物祈禱:別讓我空手而歸。
不管是什么,只要能保佑他就行。
忘記自己站在這么高的繩梯上吧!他命令自己集中精神,將籃子掛在腳背上,伸腿置放在蜂巢下,旋即專心開始割蜜。
黑蜂絕不會坐以待斃,乖乖將蜂巢奉上。這時候,他不禁想念起能飛檐走壁的崖羊,恨不得立即換一副皮囊。
只要懸崖峭壁上有一腳之棱,那些家伙便能攀登上去。崖羊一跳可達2、3米,若從高處向下更能縱身一躍十幾米而不致于摔傷。
始終琢磨不出其中秘訣,哪怕是垂直的崖壁都有它們的身影。
最可怕的是這些家伙吃素。
這動搖了他根深蒂固的想法,原本以來堅信只有食肉者才能成王,比如虎王,從為見過虎王吃草。
如果可以,他是真想和崖羊?qū)W習(xí)如何在絕壁、高山峭壁上自由跳躍。放眼天地,除了這些家伙,再也沒有誰能在懸崖峭壁上肆意跳躍?
曾經(jīng)親眼目睹,那只笨熊追捕幾十只的崖羊不得而抓狂的模樣。
受驚的崖羊在亂石間跳躍如飛,轉(zhuǎn)眼就攀上山巒懸崖。唯一缺點就是喜歡屹立在山脊上回頭俯瞰,喪命往往也是在此一回眸。
然而,倒是一群有義氣的羊,絕對不會拋棄族人,這點像極了野人。
倘若有羊回望時摔落崖下,其他羊便將尸體圍住,形成保護圈,不讓食肉的大鳥將尸體叼走。
野人亦然。
不過這群崖上勇士,他也只見過一次,偶然撿回的羊蹄子還懸掛在石洞門口,風(fēng)干許久。閑暇時,他就琢磨羊蹄子上的秘密。
可這些家伙,仿若被天地諸神抓了去,自此消失在視線可極之處。
白爺爺告訴他;那些崖羊已經(jīng)成為峭壁之神。
恐怕這是白爺爺所說的話中,為數(shù)不多的真話之一。
除了神,誰能在峭壁上行走奔跑呢?
收回思緒,集中注意力,他告訴自己必須一擊即中。旋即兩拳同時出擊,撲向蜂巢,利用拳頭的力量直接鉆出兩個洞,然后將藤蔓穿過去,綁住籃子。
幸有熊皮可護體,他只要抓住藤蔓死命拽,蜂巢斷裂時,就會掉入籃中。
這個方法要求動作精準(zhǔn),全力一搏,需果斷,絕不能猶豫。
熊皮可護體一時,畢竟他是野人不是黑熊。
停留的時間越長,他就越可能是黑蜂的大餐。就算不死,無孔不入的黑蜂也能將他蟄得滿身包。
這滋味,他飽嘗過,可免則免。
然現(xiàn)在,他有繩梯了,猶如神助。
這時,他開始琢磨偷蜜者的方法。
不一會兒,他便發(fā)覺繩梯上長有一個很明顯的結(jié),掛著木杠子,用以固定。
接著,他迅速解開此結(jié),握杠在手,看見木桿子的一頭尖銳無比,猶如針般,另一頭系著繩子。
霎那,他就明白:原來偷蜜者的方法和他大同小異,只是用木桿子取代了野人之怒打洞。他立即決定用木杠子取代自己的拳頭。
畢竟蜂巢太厚實,比起他的拳頭,用木杠子打穿蜂巢更實用,既省時又省力氣。
他把木杠子的尖針釘在蜂巢里,穿透過去,尖端就能鎖住蜂巢,如此它就能被繩子拉住。雖然廢了點時間,但兩個木栓都釘進去了。偷蜜者真是一只懶惰的狐貍,否則如何想出這等好辦法。
到了此時,他也精疲力盡,胳膊竟然瑟瑟發(fā)抖。
接下來,只要一手抓住繩子,一手抓住他的老藤蔓,然后往下?lián)湟欢尉嚯x,蜂巢會摔進籃子里,蜂蜜就是他的了。
懸在這個繩梯上,也不是輕松的事情,時間一久,著實非常累人。
好在野人天生善于攀附,雖不及崖羊,但經(jīng)過一番折騰,他還有余力完成剩下的部分。
一聲響入耳,瞥見籃子一沉,從懸崖上筆直墜崖。
他立即丟開繩子,雙手抓住老藤蔓,雙腿站立在峭壁上,一個飛身如鵬鳥展翅入崖。
轉(zhuǎn)瞬,于藤蔓盡頭,他驟然止墜。然后垂落身子,跳下落地,率先到達的籃子就在矮灌木上等著他。
鼻子嗅出了柑橘的清香,隨即涌出淡淡的草藥味。
他從籃子里取出無用的雜質(zhì),只留下淡黃色的蜂蜜。
翻了翻,他拿起一塊,先放在鼻子下嗅了嗅。
萬萬沒想到,竟如此新鮮!他毫不思索當(dāng)場品嘗,張嘴就塞滿,一番狼吞虎咽,不知其味,純?yōu)楣埂?p> 野人眺望大峭壁的威嚴(yán),直覺自己渺小。
隨即他往嘴里又塞入了一塊蜂蜜,才開始細細品嘗,暫時將渺小感拋諸腦后
為了美味,任何努力都是值得的。
崖羊如此擅長攀巖,興許也有什么美味在崖壁上,是它們無法拒絕的誘惑。
他不是崖羊,又哪里知道它們的口味和快樂,就像它們未必知道崖蜜獨一無二的風(fēng)味。
提著籃子,像他的巖峰崖臺寶座進發(fā),如此折騰,必須好好享受一番。
崖風(fēng)貓在高草和灌木里竊竊私語,似乎無法置信他剛剛的一氣呵成。
越過山麓,沉甸甸的籃子拖住了速度,他暫時無法向萬物展示野人王真正的實力。
一路大方分享,滴落在地的蜂蜜早已讓許多小東西為之瘋狂。無數(shù)野草為其折彎腰肢,真是便宜了草叢里的小東西們。
轉(zhuǎn)眼就上了巖峰的石臺子,籃子放在身側(cè),蜂蜜從縫隙流出,澆灌石頭。
四腳朝天躺身石上,他直視天穹,還是那張拉不出屎的臉。
瞥了石縫一眼,他伸手從籃子里隨意拿了一塊蜂蜜放在石頭上。
接著望了石筍窩一眼,他揚脖側(cè)目,翻出籃子里最大的蜂蜜,用力朝石筍窩里拋擲。
爾后,他又拿了一塊塞入嘴里,躺下咀嚼起來。
幾下之后咕咕滑入喉道,方才后知后覺仍然不知其味。估計是先前所食的蜂蜜,已經(jīng)裹住了他的味蕾。
立即起身,跳躍而下,去最近的泉眼口簌簌口,直至口中甜膩當(dāng)然無存,才重新回到原地。
深深一口吸,眉頭緊皺,伸出抓起適當(dāng)大小的一塊,塞入嘴里。甜味立即流下,干涸的食道立即被滋潤,拉扯的緊張感終于得到舒緩。
已經(jīng)飽餐一頓,他依舊意猶未盡。
野人坐身而起,望著一大籃子的蜂蜜,只覺手臂腫脹酸疼,想起回石洞的路......他毫不猶豫拿起了一大塊,接著一塊又一塊,完全無法停下來。
天穹似乎看不慣他的吃相,那張臭臉猛然抽搐幾下。他瞪目確認,天穹竟然變本加厲,晃動不止。
云都發(fā)暈,竟有了漣漪,流出了口水,漫布天際。
沒有嘴的家伙只能看不能吃!
咧嘴嘲笑天穹無能,虧有這么無邊無際的身軀,卻獨獨未生有一張嘴,無法得知什么叫美味。
肚子一飽,眼皮就發(fā)蔫,他只感身子輕飄,如在云上攤軟,又如泡在溫泉中漂浮。
剩下的蜂蜜,必須存起來,日后要是涂在大肉塊上,放在火上一烤......那簡直怨恨脖子到肚子的距離太遙遠......
旋即,連打幾個飽嗝,眼皮猛然砸落下來,鼾聲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