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隔墻有耳 （一）
拳頭終于獲得自由，田老頭掄起雙手，便朝他招呼。
兩拳之后，田老頭摸著下巴對他說：“臭小子，你有嘴。嘴巴除了吃飯喝酒還用來說話，可以說話的時候不要動手，記住了君子動口不動手?！?p> “我是野人不是君子?！彼?fù)簟?p> “野人就是野蠻，下次再這樣，休怪老子把你的屁股打成肉糜，好做成肉丸子?！?p> “放馬過來?！?p> “老子今天就讓你知道什么叫父親?！?.....
夜風(fēng)如掃掃，在地上裝模作樣一會兒便飛向他們，竹條從他們臉上掃過，殘余塵土留在毛孔里。
“暗夜鋼軍也不過如此，剛才被制服的人可不是我?！彼麚P起小巴，野蠻兩個字如針還扎在耳朵里。
四目蹬了許久，沙子迷眼，經(jīng)驗老者終于妥協(xié)，連忙伸手搓揉?！澳鞘抢献記]有防備之心?！碧锢项^壓低音量?！皳Q作別人，此刻恐怕你的手臂已經(jīng)骨頭分離。瞧這夜深霧，真是個偷襲的好時候啊?！?p> 確實是個好時候，他們站在這里胡鬧這么久，竟無人察覺?！奥榇镅b的是人。”他眺望遠(yuǎn)處的黑影，風(fēng)聲鉆耳盡凌亂?！半y道他們說的故事是真的？”
“這是皮革店，又不是人販子的營地。”田老頭聽了大驚失色，旋即平復(fù)?！半m然有人皮燈籠的謠言，但就老子觀察，皮革店還算是個干凈的地方，不至于如此?！边呎f邊摸了摸臉皮，直到確定無疑才捏了捏破左耳的臉頰。“馬三再不是個東西，還長著人骨，要是真有這事，斷然不會一個字都不往外蹦。那些伙計雖然都變成了木頭人，但骨頭里流著的血還是熱的，那些故事聽聽就算了，別當(dāng)真?！?p> “人和動物，我還是分得清楚?！彼_定無疑，拉著直挺挺的田老頭趴下?！敖?jīng)驗老者栽跟頭又不是第一回?！?p> “這是直覺?！瘪R三還在繼續(xù)為奴頭辯解，“馬三他干不出這事?！?p> 關(guān)于馬三傳說破左耳記憶猶新，況且這是他親口說的?！澳銘?yīng)該問問他的婆娘?！彼瘩g。
田老頭卻深不以為然，聲如輕風(fēng)淡淡然?！澳莻€婆娘就是個安分的玩意。馬三還能怎么樣，總不昭告野林，他的婆娘自己跑到別的男人刀子下吧?！?p> “馬三的話，也就經(jīng)驗老者愿意相信?！?p> “酒后吐真言?！?p> 泠泠夜風(fēng)越過樹梢，從他們額頭上撞過去。
“不過，倒是有人，常在附近山頭看見過許多被剝皮肢解的東西，任由野林猛獸競食。說是附近有一座白骨林，遠(yuǎn)遠(yuǎn)望去就像白色的荊棘遍布，夜里更是幽幽燒著綠火，說是鬼魂難息。野林曾有食人一族，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消失匿跡了，或許只是一種殘忍的刑罰吧。陰城曾頒布法令，命令禁止活剝?nèi)似?。”田老頭邊說邊整理被風(fēng)吹得如雞窩的腦袋?！霸缧┠?，確有部落流行這樣的古習(xí)俗，不過都被南林七子滅得差不多了?！?p> 幸好伶俜山從未有過這樣的古老習(xí)俗，隨即酒味從下巴處撲上來。“扒皮鬼......”他的眼前晃著一扇大下巴?！澳阏f過虎毒不食子，人和人......”喉間一陣酸味翻滾。
“好歹也是肉。何況人族，除了利益，只在乎血緣關(guān)系。不過大部分也有例外，為了利益，也是可以六親不認(rèn)的。人族并不是一下子就變成今日的人族，那也是從野人部落里慢慢發(fā)展起來。因此啊，野人和人族本就是一族，只是發(fā)展速度不一樣，就有了明顯分別?！?p> 霎那，被熊熊大火烤焦的母狗又浮現(xiàn)在眼前。“那可是人?！狈路鹩幸话宴P子，正在野人的肚子里不斷作亂?！巴粋€部落的人怎么可以自相殘殺？野人從來不干這事。人族連自己人都不放過，比起山上動物，還冷血。”
“可不是嘛？”田老頭剛撅起嘴，立即松開?！安贿^，人間自有真情在，就是因為有這些混蛋忘八羔子，才顯得更難能可貴。比如，老子和臭小子。一沒血緣二沒利益往來，竟然也能同行?！?p> 他想起了銀狼。“人族沒有朋友嗎？”
“臭小子，你不是也沒有?！?p> “我有銀狼。”
“那不是兄弟，那是寵物?！?p> 石洞的狼窩，連母狗都不敢靠近?！靶“撞攀菍櫸?，銀狼是我兄弟。”破左耳很堅持銀狼的地位。“你也是，暫時算半個?！?p> “老子標(biāo)準(zhǔn)荒極男，憑什么算半個。你當(dāng)老子是馬三啊？”田老頭一聽就不干了?！胺叛刍臉O，老子的身材也是絕對杠杠的?！?p> “銀狼陪了我十年，才是兄弟。”他斬釘截鐵道。“你才多久？”
“合著，想和臭小子稱兄道弟，還得十年起跳啊?！碧锢项^搖頭道，“那臭小子慘了，注定孤獨啊?！?p> 聞言，甚是不解?！皯{什么？”他問。
田老頭煞有介事的表情令他十分不安?！鞍?，野林里能活十年的孩子不多啊，等他們長大成人了，還得活十年，才能和臭小子做兄弟。從概率上說，少只有少。臭小子，老子命硬，不代表著有情有義者都長命百歲。”
“日久才能見心?！彼麍猿??！斑@是白爺爺說的道理。你也說過，人心隔著肚皮?！?p> 一聲長嘆，田老頭伸出手臂耷拉在他肩膀上，語重心長道：“臭小子，人世間本就沒有一句絕對的真理，凡事你還得靠你自己的心去感受?！绷硪恢皇忠矝]閑著，彈出食指直戳他的胸口?！坝袝r直覺比你的心可靠，有時又完全靠不住。這人世間，就沒有一個絕對可行的標(biāo)準(zhǔn)。你得學(xué)會靈活變通，依你所處環(huán)境及情況而行事，不能死守一句話，否則輕則損人利己，重則害人害己。人活在世，沒有后悔藥回頭路，每一步都必須心安理得。否則老矣之際，想來都難以閉上安靜，死也不得安寧?！?p> 一道閃電劈過腦袋，閃出一個疑惑?！白鼋?jīng)驗老者是死守一句話，還是你依環(huán)境行事？”他憑直覺說出。
乍然聞言，田老頭一臉懵然，抽回胳膊，深深呼吸?！岸加邪?。”隨即回答?！叭俗?，從出生那一刻就定了個命運。小時候，老子最喜歡玩螞蟻。”他轉(zhuǎn)頭問野人?！俺粜∽樱阋娺^螞蟻窩嗎？”
他點點頭，卻不知所以然，螞蟻和剛剛所說有關(guān)系嗎？
“老子小時候，也不知道如何就迷上螞蟻。就喜歡讓人騰出一個玻璃罐子，倒入細(xì)沙子，抓來螞蟻丟進去，蓋上蓋子，留有通氣孔?！?p> 聽到這里，他還是一臉困惑，莫名其妙地扯上螞蟻，這些家伙滿山都是。
“這些小家伙，還是繼續(xù)忙忙碌碌，完全不知道身在何處，依然不改天性，繼續(xù)生活。全然不知命運之神，正俯瞰它們。指不定現(xiàn)在，那些家伙的子孫后代還在玻璃罐子里繼續(xù)操勞，一代又一代?！?p> 螞蟻洞，他搗毀了不少，起初為了打發(fā)時間，玩了幾次便覺得沒勁。爾后立了勇士的志向，他便立下誓言：絕不欺負(fù)弱小。“你究竟想說什么？”他深深吸了一口冷氣。若是不問，經(jīng)驗老者能繞上三天三夜。
“你不是螞蟻?！碧锢项^爆笑，翻出牙齦。
“廢話?！彼滩蛔》藗€白眼，以為田老頭能扯出一些正經(jīng)話，然而又是廢話。“我要是螞蟻，你就剩下骨頭了?！狈词忠蝗^，經(jīng)驗老者寶刀未老，一個側(cè)閃逃開。
四周散土立即一陣歡呼。
“臭小子，這就是活生生赤裸裸的人族生活哪?！迸夼?，田老頭吐掉口中的沙土，繼續(xù)說道?！安贿^牛扒皮性情殘忍，也沒什么事情是他做不出來的。這些年城衛(wèi)軍以剿滅野人為名，屢次進林，將無數(shù)個小野人部落全村焚燒。此事牛扒皮可沒少提供消息，毀村后婦女孩童送人販營地，明碼標(biāo)價，壯力留待己用，棚屋里的東西大都是這樣得來。城衛(wèi)軍為什么獨獨不搜皮革店？不就是因為狼狽為奸。每個野人部落都有自己的圖騰，城衛(wèi)軍拿走圖騰作為剿滅野人的勛章，剩下都?xì)w牛扒皮所有，這是他們私下不成文的約定。牛扒皮以販賣皮革著名，然而，暗地里究竟沾惹了多少其他見不得人的勾當(dāng)，誰也不知道。陰城和武有些距離，若真要隱瞞密事，博赫努一也是毫無辦法，鞭長莫及啊。”
整個腦袋嗡嗡作響，猶如蜂群遷族于此?！昂臀涞某侵髂?？”他問。
一個部落的首領(lǐng)必然是要耳聽八方，眼觀四面，這是最基本的責(zé)任，否則如何保護整個族群。城主也應(yīng)該如此。至少，他如此認(rèn)為，否則野林的惡劣氣候和環(huán)境，老弱婦孺如何能生存下來。若是沒有女人，也就沒有男人。這個道理，每個野人都懂。
“城主當(dāng)然是在做城主該做的事情啊?！碧锢项^輕描淡寫?！罢l讓野人是柿子呢?！?p> 柿子？牛頭不對馬嘴，他懶惰去追個究竟。正當(dāng)他放棄時，田老頭卻解釋道：“柿子，當(dāng)然要挑軟地捏?！?p> “野人不是柿子，野人什么事都沒做。”他百思不得其解。“野人有什么錯？”一想起，野人是柿子這個比喻，野人之怒蠢蠢欲動。
田老頭翹起二郎腿，淡聲而答：“錯對重要嗎？什么是錯什么是對？”
“人族有什么？”他咬著下嘴唇，陷入苦苦思索：若是沒有對錯，沒有勇士精神，人族的腦袋里到底堆了什么東西？
“那可多了?！碧锢项^吸著牙縫，“你想了解哪方面的呢？如果是女人，老子所知的簡直就是一座礦。”
他再度翻白眼?！俺伺恕！?p> “簡單點說，他們?nèi)硕辔淦骱?，況且還有人等著看野林熱鬧呢？”沒等他反應(yīng)，田老頭繼續(xù)道?！皞髀勅羰菍賹崳慌屡０瞧さ纳庖呀?jīng)遍及荒極大地，早就不是小小的皮革店老板了。若是他壟斷了整個皮革市場，只怕各族各國都得看他臉色。荒極都是他家后院，區(qū)區(qū)一個城主算個屁。老子還在暗夜鋼軍時，已有耳聞，只是沒有任何真憑實據(jù)。再說這個扒皮鬼沒女兒，和老子扯不上半點關(guān)系?！?p> 破左耳回頭一望篝火處，就這個地方的主人也能控制整個荒極？那荒極還不如伶俜山。連摻水的破酒都能使經(jīng)驗老者胡說八道。
“你說的是牛扒皮嗎！”他皺起眉頭，側(cè)頭思索。終究，無法將田老頭所說之人和肥頭大耳聯(lián)系起來?！八芘捕噙h(yuǎn)？他根本連馬背都上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