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銀衫軍現(xiàn)(二)
銀衫軍莫非比暗夜鋼軍還厲害?田老頭的恭維勾起了破左耳的好奇心。
“家父尚在,年邁之軀不適合南林陰寒之地,故而差遣我等前來探路,田老頭才又機(jī)會能如愿。本將軍此番前來并非有意為難,而是護(hù)你們離去,只是后方那群草包還在追,你們有何打算?前方就是和武城內(nèi),城衛(wèi)軍正等著甕中捉鱉,難道你們要送上門?”銀斐然將軍的眼光時不時就打量著野人,活像要扒皮,讓他如針刺身。
“你不抓我們?nèi)ヮI(lǐng)取金幣嗎?”破左耳抬起驚訝萬分的臉,直視著銀斐然將軍。這家伙居然說要放他們離開,他有點懷疑自己的耳朵。“難道你不喜歡金幣?”
“臭小子,閉嘴?!碧锢项^喝道。
“你為什么不喜歡金幣呢?”銀將軍綻放迷人笑容?!敖饚湃巳硕紣郏悴粣蹎??”
“是我先問你的?!彼允г阢y將軍的笑容里,出谷以后鮮少見過人笑,原來笑容也能如火一般溫暖。一時恍惚,失了控制,惱怒不已。
“金光閃閃的金幣固然可愛,可比起金幣,還有更多值得喜歡的東西,不是嗎?”銀將軍說。
該死的!這將軍始終掛著笑容,仿佛他的胸膛被鑿了個窟窿,沒有任何秘密可言。
“不準(zhǔn)笑?!彼l(fā)出怒吼,“不要對我露出該死的笑容,你就是一朵食人花?!?p> 可那銀將軍卻笑得更蠱惑人心,就像森林里看似無害的艷麗花朵,讓人失去防備。
“臭小子不得無禮!”田老頭叫道?!般y斐然將軍可是遠(yuǎn)道而來的貴客,就算是博赫努一見著了,也必須視為最高貴的客人?!?p> “花可是美好的象征。食人花頗為新奇,莫非你見過?”銀將軍的笑就像掛著耳朵上,永遠(yuǎn)不掉落?!澳悴槐睾ε?,笑容是禮貌的待客之道。你們是尊貴的客人。本將軍只是代表大銀帝國釋放善意,絕對沒有任何笑里藏刀的詭計。本將軍以銀族之魂,向荒極諸神發(fā)誓。”
目光轉(zhuǎn)向銀將軍背后的士兵。“他們隨時射出的箭和拔出的佩劍絕不是笑容?!彼杆俜瘩g?!般y族之魂,那是個什么東西。”
“臭小子?!碧锢项^再度喝止。
“你誤會了,他們只是在保護(hù)你們?!便y將軍該死的笑容就是不退下,“前有城衛(wèi)軍,后又有皮革店追兵,就算你們有天大的本領(lǐng),也無法以少勝多?!?p> “你為什么不抓我們換取金幣?”他渴望知道答案。樹子為了金幣,甚至不顧及和他的兄弟情義。
“你想保護(hù)田老頭,我想保護(hù)你們?!便y將軍真摯看著他,帶著那令人蠱惑人心的笑。“瞧,多簡單的事情?!?p> “在此之前,你根本不認(rèn)識我們。說出你的目的?”野人王固執(zhí)起來,繼續(xù)說出連他自己都后悔莫及的幼稚話?!胺駝t你就是食人花?!?p> 那些看起來有個小腦袋的美艷之花,光是這么一想,就令他頭皮發(fā)麻,總之是不愿意回憶的經(jīng)歷。
“破左耳!”田老頭第三次出聲,提醒頭頂在他下巴之下不停磨蹭的破左耳。
“如果我實話實說,善良的你會幫我實現(xiàn)愿望嗎?”銀將軍試探。“會嗎?”
“當(dāng)然,我可是野人王?!彼WC。
“野人王,好威風(fēng)??!”銀將軍點頭贊許,“我倒是喜歡你,只怕一林容不下二王。野人王幫人,當(dāng)真不是為了吃人?”
“胡說八道,要說就說,不說拉倒??煺f,你說了我自己會判斷,至于要不要幫你實現(xiàn),那要看我愿意不愿意?!彼J(rèn)真回答,極其討厭模棱兩可的事情。
人為什么就不能好好說話,說清楚講明白很難嗎?非得濃霧里摸來摸去,瞎折騰。
“你是我見過最聰明的野人?!闭f罷,將軍從皮袋里取出一把匕首說,“破左耳可不是傻子。聰明的野人應(yīng)該佩一把好匕首?!必笆拙驮谝叭搜燮さ紫禄蝿?,“至少比你手上的鐵鉞順手。”
“銀將軍,使不得。這可是你的貼身匕首?!碧锢项^替一無所知的他拒絕善意?!俺粜∽硬辉S拿!”
“喜歡嗎?”忽視田老頭的提醒,銀將軍翻下馬背,邁步上前,與馬背上的破左耳四目相對。
銀將軍繼續(xù)把弄著手中的匕首,等待他的選擇。
“這是把以刺為主兼能砍擊的短兵器。形如劍而不及劍長,很靈巧,用起來甚是順手。比起皮革店的破銅爛鐵,厲害多了。它是來自荒極的精鋼所制,鋒利無比,削鐵如泥。自幼跟隨本將軍,經(jīng)歷無數(shù)場戰(zhàn)爭,算是一大功臣。看在今日你我一見,頗有眼緣。本將軍將此匕首贈予你,但愿他日再重逢,你已是真真正正被野人擁躉的野人王?!便y將軍補(bǔ)充道。
“臭小子,君子不奪人所好?!碧锢项^說。
他皺著眉頭,對銀將軍的一番說辭完全不為所動,咬著音說出禮貌的話,卻指著他腰間的佩劍?!拔蚁矚g這把,夠長?!?p> “胡鬧,將軍佩劍豈能送人?!碧锢项^罵道,“臭小子無知頑劣,還望將軍莫怪。他并無侮辱將軍的意思?!?p> “田老頭教得極好。至少他清楚君子不奪人所好,博赫努一都未必知道。”銀將軍轉(zhuǎn)頭對他笑道,“此劍不行。一人一劍,劍在人在,是銀衫軍騎士的規(guī)矩。你若喜歡,我送你一柄為你量身打造的長劍如何?下次見面,你拿匕首來換?!?p> “比你的佩劍鋒利?”他有些不舍。
此將軍腰間的佩劍分別是好劍,肉眼都能分辨,可他明白劍對騎士的意義,就像勇士所堅持的規(guī)矩:寧愿站著死,也不愿跪著求饒?!澳惚WC?”有一把屬于自己的佩劍,是他一直夢寐以求的事情。
“當(dāng)然。我定然請聞名天下的鑄劍師為你量身打造。”銀將軍把匕首遞給了他,轉(zhuǎn)頭問田老頭,“是我護(hù)送你們想去之處,還是幫你們了結(jié)了追兵呢?又或者和我一起回去?”
“我要去陰城,我要加入暗夜鋼軍?!碧锢项^根本來不及阻攔,他已經(jīng)脫口而出。他聽見頭頂上方沉重的呼吸聲,旋即耷拉著的腦袋。
“野人往有張大嘴巴。”田老頭的話里充滿了無奈。
“這是野人獨有的直率。”銀將軍為他辯解,“不過,可不是人人都和本將軍一樣,你該牢記田老頭教你做人的細(xì)節(jié)。”
“將軍,期望越大,失望就越大。”田老頭說?!爸慌逻@孩子并非你期待的那個人。若是如將軍慧眼識英雄,也恐怕他是千里馬,伯樂卻另有他人?!?p> “那又如何?希望和失望從來都并肩而行,有何所謂呢?”銀將軍無所謂聳肩當(dāng)作回答,轉(zhuǎn)身躍上馬背,傲然一笑?!拔业故呛芷诖畼返某霈F(xiàn)。只是恐怕你我都不是,若他真是天神所定,你我凡胎肉體又豈能左右?!?p> 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破左耳在腦海中搜索他所學(xué)會的普語詞匯,企圖揪出一個可以十分貼切形容銀將軍氣質(zhì)的詞匯,儼然天生尊貴。
據(jù)他所觀察,別人走路都是噼里啪啦,而他步伐沉穩(wěn),重心堅定,毫無野蠻人的行徑。皮靴干凈,甚至沒有沾惹泥濘?;臉O大陸開始烙印在野人腦海的地圖里,只是不知道如何擺放,有機(jī)會他一定要去看看所謂的文明世界到底是何模樣?
“有一事求將軍答應(yīng)。”田老頭雙手作揖。
“但說無妨?!?p> “越少人知道他,相信對你我都好?!?p> “自然??上?,此事恐怕不僅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了......”銀將軍再次聳肩,“還有博赫努一呢?聽說逃回陰城的那士兵把所有的事情都倒了個干凈。好在博赫努一不是草包,不至于大嘴巴昭告整個南方野林。他只是命令全林搜捕一個叫田杰的逃犯,逃犯的名單里的確沒有破左耳和田老頭。幸好,如今你這張臉,也沒誰樂意多看一眼?!?p> “不,我得回皮革店?!逼谱蠖蝗淮驍嗔怂麄兊恼勗?。在銀衫軍身后,追兵馬上就要追至。他懇求他們,“樹子不是你們的對手,他是我兄弟,能不能不殺他?”
“留著始終是個禍害?!碧锢项^說。“那小子的心利得很。“
“重情義固然好,但有些人只能做你一時的兄弟,而不是永遠(yuǎn)?!便y將軍附和。
“我發(fā)過誓,有福同享有難同當(dāng)。他可背棄他的誓言,我不能背棄我的?!彼惓猿帧?p> 在殺死樹子以絕后患這件事情上,銀將軍和田老頭難得意見一致。他知道自己是無法說服他們放棄滅口,如果不是樹子貪婪,根本沒有今夜的災(zāi)難?!澳銈兌颊f過,人人都愛金幣。樹子只不過做了所有人都會做的事情而已,他沒有錯。他窮怕了,太渴望改變命運,這可能是他此生唯一可以翻身的機(jī)會。”
說完,他抬起頭,借著稀薄灰光,仰望樹冠猶如巨傘。雖歷經(jīng)滄桑卻萬劫余生,依然莖蒼葉秀,高大挺拔。如果可以,他將當(dāng)一回大樹,保護(hù)樹子一次。
“植物之王?!便y將軍隨著他的目光而望,突然感慨?!拌鴻迨悄荛L成大樹的蕨類植物,也是荒極大陸開天地之時而生的蕨類。滄海桑田,或許天神都不知道它能長成蒼天大樹,人們?nèi)缃褚驳抿\仰望它。誰說這世界沒有奇跡呢?”
懷著敬畏的心情,破左耳拉直脖子繼續(xù)仰望,只見葉子螺旋狀排列于莖頂端。桫欏,原來樹也有名字。他注視著有名字的第一棵的樹,有了新的渴望。希望有天,他能叫出野林每一棵樹木的名字。
“每一棵樹都有名字嗎?”他問。
模糊可見,桫欏高達(dá)七八米或更高,比他腰粗,頂部葉柄向下交織,鱗片暗棕色,散發(fā)光澤。在野林之中常見此樹,并不稀罕??梢坏┲烂趾?,再看它,卻有一種無法言說的感動,一種被人認(rèn)識、知曉的存在感。
陰風(fēng)從樹頂飛馳,一陣交鋒,發(fā)出敬畏的聲響,隨即離去。一陣又一陣的風(fēng),總是樂此不疲。
“天地萬物,皆有名字,只是凡人眼拙?!便y將軍回答?!安贿^很少有如此古姿樹韻,本將軍今夜也是沾惹了野人王的運氣,才有機(jī)會親眼目睹這一林子?!?p> “桫欏荒極皆有,如此高大卻是少見。無論是在山溝的潮濕坡地,還是在溪邊陽光充足的地都可以看見它們的影子,有獨自散生在林緣灌叢之中,也有成十成百株構(gòu)成強(qiáng)勢群落。世事難料,你我都不是先知,天神自有安排。”田老頭也加入他們的對話,開始對此樹品頭論足一番。
他們似乎忘記了逃亡二字的意思。沒有人感到一絲的恐懼,閑情雅致你一言我一語,就差一壺溫?zé)岬拿拙疲路鹬皇且淮紊钜褂^古樹之行。
“田老頭,往哪里跑?”樹子騎著馬舉著長矛,站立在銀衫軍后面嘶叫。
胯下所騎之馬還是破左耳所有,他一眼便認(rèn)出。只是一夜未見,再見已找不到他所熟悉的兄弟。
“樹子?!彼暗溃皇切靥爬锏母杏X異變。
“你讓開,不關(guān)你的事情?!睒渥雍爸?,“還記得你我結(jié)為兄弟許下的誓言嗎?今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dāng),為什么你要和我作對,為什么?”怒意燒紅了樹子的圓臉。
“你們是誰?”牛扒皮終于留意到不屬于野林的銀衫軍。
銀衫軍沉默以對。
“你們還愣著做什么?”樹子喊道,“誰抓住田老頭,賞金10枚?!彼麖鸟R背上站了起來,高舉長矛鼓舞著人們?!澳銈冸y道想做一輩子奴隸嗎?”
“樹子......”不是乞求是提醒,他知道無論說什么都改變不了樹子的決定,只是他不愿看到昔日兄弟成為銀衫軍劍下之魂。
“你怨不得我。是你先背棄兄弟之義,舍我而去。”樹子五官已扭曲,長矛直指著田老頭,“你既選擇了丑老頭,你我兄弟從此如長矛。”隨著一聲怒吼,樹子將長矛折斷,拋棄在地,長矛尖端刺入泥土里,就像一道界線從地心處升起,將他們二人分離。
“你們究竟是誰?”牛扒皮再次提問,顯然被忽視的感覺并不好受。“有通行憑證嗎?”
銀衫軍還是沉默以對。
“何方士兵報上名來?”牛扒皮鬼失去了耐心,顯然在和武還沒有誰敢對他視而不見。
“你們不是南林士兵?”小扒皮的腦子并不像他的身材笨拙?!澳銈兙烤拐l是.......”
還沒有等小扒皮問出第二個問題,一直鋼劍已從他的前額穿過后腦勺。
破左耳看見銀斐然收起了溫煦的笑容,換上一張如冰晶而塑的臉。此時,所有的銀衫軍并無分別,形同一人。如果不是發(fā)現(xiàn)銀斐然的服飾細(xì)節(jié),根本無法判斷究竟誰才是領(lǐng)頭人。他想或許這就是小扒皮沒有問出口的疑惑。
“夜二!”
“小公子!”
天穹已經(jīng)從灰色濃霧中漸漸翻出肚皮。
一陣驚叫聲中,肥胖的身軀依然坐在馬背上,只是雙目瞪大,根本沒有做好準(zhǔn)備,甚至沒有看見危險,鋼箭已經(jīng)射穿他的腦袋。
旋即,小扒皮倒下,趴在馬背上,整個身體壓下,馬漸感重力,終于難以支撐。頃刻轟然倒地,小扒皮壓在馬軀上,一動也不動。
“殺了他們,殺死他們,統(tǒng)統(tǒng)給我殺光?!迸0瞧ば沟桌镅鎏炫叵?p> 所有的希望都隨著小扒皮的倒下而倒下!
“小公子!”樹子望著地上的尸體,輕聲叫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