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越夜出逃 (二)
“臭小子,都什么時候,你還這么講道理,那老妖婆是可以講道理的女人嗎?天下有幾個女人可以講道理的?”若不是礙于藤女,田老頭的巴掌已經(jīng)蓋在他肩膀上,隨即握成拳頭,背在腰后。
“女人為什么不能講道理?”藤女問。
“別理他,老頭子被女人騙過,記仇呢?!彼卮?。
“對,就老子心眼小,臭小子的心眼比天還大?!?p> 忽略田老頭的抱怨,回頭一望,他默然感慨:“可惜你不知道我要什么?你我終究走不了同一條路。”在那峰巔之上,他抬起頭,看見遠(yuǎn)處走來一個女人,如柳條搖曳在水波中。
“露水夫妻,緣盡于此。這些日子,你啊是讓那老婆娘占盡便宜咯?!碧锢项^勸說。“什么傳說,什么詛咒,不過都是老婆娘欲望作祟瞎編的故事,就專門騙你這種愣頭青。”
“你行,還不是要落跑?”他回?fù)簟?p> 田老頭居然閉嘴了。
暗夜沉沉下的古藤女族即將不得安寧。很長一段時日后,她的怒意應(yīng)該會消散,畢竟他只是一個一無所有,什么都不是的野人。
夜色掩護(hù),整個藤蔓林中漆黑一片,只有呼吸聲作響,還有不小心碰觸到起伏的藤蔓皮膚時引起的驚擾。
他們飛過半身高、盤根錯節(jié)的橫蔓,踩進(jìn)腐層間,驚動了蟄伏在腐枝爛葉中小動物,引起一陣陣喧鬧。
心臟咚咚直響,就像打鼓一樣,他只聽見自己和田老頭的。并肩而跑,他們的速度幾乎不分上下。這是藤女的地盤,她在這里出生,每天都鉆進(jìn)鉆去,每一根藤蔓都是熟悉的,自然也無所畏懼。
前方障礙開始變幻,藤女急步追上田老頭,為他們引路。步伐極速且輕巧,很適合在伶俜山上生活......他小心翼翼跟隨著藤女飛奔,沒有人比她更了解古藤林。
成千上萬交織的藤蔓扭曲在一起,形成各種怪相,猙獰駭人。注意力渙散,腰部即刻被橫劈,擋住他身體的藤蔓甚至比腰還要粗大些。不敢再掉以輕心,他收心聚神往深處前進(jìn),亦步亦趨跟著藤女的腳印。密若無數(shù)的蜘蛛交織其間,古藤林要是醒來,估計他和田老頭在瞬間就會被撕個支離破碎。
猛然,藤女一把拽住他,將他往回拉了幾步,踉蹌后站穩(wěn)身體,朝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原來是一只蜘蛛擋路。真是該死的家伙!臉上的驚恐旋即消逝,他莞爾一笑:“蜘蛛而已?!?p> “不可輕視的小東西?!碧锢项^顯然無法茍同。“臭小子,它可是有八條腿,你有幾條?”
“有毒。”藤女卻繃緊了了臉,怯怯道?!爸┲氲亩?,我沒有解藥?!?p> “你怕蜘蛛?”他感覺到小兔子身體的異樣,那是害怕的顫抖和冰涼。
“我只遠(yuǎn)遠(yuǎn)見過它吃蛇。”藤女握緊了他的手。“這是我最靠近它們的一次。從前,我都是遠(yuǎn)遠(yuǎn)看上一眼便繞道而行?!?p> 風(fēng)蟄伏,靜默不語?!拔覀儾缓椭┲攵窔?,繞它而行?!彼幌胫M快離開。誰知道古藤老怪究竟是不是活物?若是活物還能聽懂人話,而且只聽族長的話,那他們豈不是人入藤腹,無路可逃。
“何止一只??磥磉@架勢要留人哪?!碧锢项^觀察了四周,食指不停點數(shù),望了他們一眼,搖頭嘆息?!扒楦]初開才是世界上最厲害的毒。中毒的人從此和白癡沒有什么兩樣,還野人呢?哼,野人王,現(xiàn)在該怎么辦?”
無心理睬老頭的冷嘲熱諷,他上前一瞧。細(xì)如頭發(fā)的銀絲結(jié)成巨大的網(wǎng),在夜色襯托下閃爍著鋒利如劍芒,仿佛城墻般封住了前方的道路,并發(fā)出警告。他上前,伸出右手懷抱藤女的左肩膀,如此貼身卻依然聽不到她胸膛下有任何的聲響。
“不會是蜘蛛也到交配季節(jié)了吧?”田老頭皺眉說,“老子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大張的蜘蛛網(wǎng),比皮革店的規(guī)模都要大?!?p> “這么小,有什么好怕的?!彼蜷_了螢火石,借著光觀察,發(fā)現(xiàn)只是很小的一只小蟲,不知道有什么可怕之處。田老頭卻一把抓住他往后拽。
“臭小子,最毒婦人之心。”田老頭沒好氣地說,“是你孤陋寡聞,有眼不識王。野林比伶俜山大的多,哪天你自大而死,老子笑你一輩子?!?p> “就這指頭大小的東西,居然能讓你嚇破膽?”若不是礙于處境的危險,他定然放聲大笑,“我見過比它大十幾倍的呢?有什么好害怕,不就是蜘蛛,伶俜山多得很?!?p> 仔細(xì)一瞧,蜘蛛腹部呈亮黑色,并有一個紅色的沙漏狀斑記。他看了又看,實在瞧不出厲害,但田老頭和藤女都畏懼這小家伙,還是別輕敵為好。
幾聲呼吸,田老頭耐著性子說:“這小家伙在荒極大陸,人稱黑寡婦。它最毒的不是與生俱來的毒,而是婦人之毒。天地之間也沒有多少雌性會把自己的男人吃掉的,它就是其中一種?!苯?jīng)驗老者繼續(xù)解釋它的身份來歷?!爸皇沁@些屬于遠(yuǎn)古時代的家伙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呢?真是奇怪,自從進(jìn)入桫欏林,就像去了另一個世界,老子這噩夢,看來還是沒醒啊?!?p> “你怎么知道這么多?”他問,眼神卻看著藤女等待確認(rèn)。藤女卻搖搖頭。
“自己無知就算了,還不讓別人有見識?”田老頭繼而建議,“繞開,繞開?!?p> 藤女毫無異議,隨著他往前走。
“老子又不是野人逃難還上演依依不舍,居然給那老婆娘留下離別信?!碧锢项^碎碎罵道?!案纱嗲描尨蚬模艧熁鸶嬖V你在哪里。”
他停下腳步,與田老頭面對面,直視著彼此的眼睛,誰也不肯讓步。最后還是心虛的他別過頭,大步緊跟藤女身后,一言不發(fā)。
“前方就是蛇后的地盤,你們要小心。她心狠手辣,千萬別讓她的士兵發(fā)現(xiàn)你們的蹤跡,否則翻遍整個桫欏林,她勢必也要找到你們。”藤女氣喘吁吁,望著他交代道,雙眼始終不曾移開。一路憋著氣,此刻見蜘蛛網(wǎng)已然消失,才敢大口呼吸。
“恩。”他呆滯回答,目光始終不離開。此次離開,就是訣別,低頭卻看見桫欏樹根和蛇十分相似。
“走了老婆娘,又來蛇后。真是禍不單行!臭小子,都是你這個倒霉樣惹事,要不是你一天到晚嚷著要決斗......”田老頭罵了一半,突然轉(zhuǎn)頭對藤女說,“小兔子乖乖,你熟悉桫欏林,要不再送送我們。你知道的,這片林子都是蛇后的地盤,我們碰上她的士兵是必然的事情?!?p> “這......”藤女猶豫不決。
擠出真誠的丑臉,田老頭再度引誘她相伴?!斑@樣一來,臭小子也可以多看你幾眼,以后想再一眼也不知道何年何月。你也可以多看看臭小子,指不定你們永遠(yuǎn)都看不到了。再送送好不好?”
“好吧。”藤女毫不猶疑答應(yīng),回眸一望,喃喃道,“爺爺今晚睡得特別沉?!?p> “可是你從來沒有離開結(jié)界......”他倏然意識到什么,古藤老怪絕對不會如此無動于衷。就算古藤老怪疏于防范,一旦醒來發(fā)現(xiàn)是藤女開路,畢定惱羞成怒。一思及于此,愧疚感頓時涌了上喉間翻滾。他張了幾次嘴,卻又咽回去。都已經(jīng)發(fā)生了,此時再說又有何用。
“都在林子里,能有什么問題。”田老頭上前朝兩人背后又是一陣推?!靶」媚铮憧鞄房?。”
或許是逃出了古藤林的緣故,風(fēng)似乎越來越大了,從四面八方鉆了進(jìn)來。外面的桫欏林不再安靜,仿佛此時夜間動物都已齊齊出沒。
“天下無不散之宴席,小兔子你就送到這里吧?!彼淖兞酥饕猓M量讓聲音決絕一些。
或許是因為石洞坍塌的那一幕深深留在了他腦海里,如今想起來,他依然會在噩夢中驚醒。他不想藤女經(jīng)歷這一切,盡管沒有什么人能傷害體積繞山谷一周的古藤老怪。他曾經(jīng)無助得像剛出生的嬰兒,毫無反抗的力量,換作藤女,又會好到哪里去。他是野人,無拘無束的破左耳??墒翘倥皇?,她從出生的那一刻就有了生生世世的責(zé)任和使命。思及至此,他感到窒息,無邊無際的恐懼再度在他腳下展開。
他不想替藤女選擇!野人和人族最大的區(qū)別:人族最大的敵人是自己,而野人最大的敵人卻是結(jié)伴成群生活的人族。老怪物曾如此告訴他。
“你逞什么能啊,老子上次就是被你亂帶才會迷路闖入結(jié)界?!碧锢项^抱怨道,“小姑娘一番好意送你,你別不識好歹。就憑你到處亂竄,指不定就親自送上門給蛇后當(dāng)夜宵。老子還沒有活夠,想死你自己去上吊,別拽上老子。”
她的眼眶如泉眼,止不往下流,語如斷珠。“是......是交配的季節(jié).......我還是送你們出林吧?!?p> “不會吧......是啊,天氣越來越悶熱了,也該交配了?!碧锢项^抽了他自己一個嘴巴子,神情驟變,瞬間嚴(yán)肅了起來,警惕四周。“雌蛇常會發(fā)出一種特有的氣味,有的氣味相當(dāng)強(qiáng)烈,人亦能聞出來。雄蛇便是依靠敏銳的嗅覺而找到同類的雌蛇的。難怪老子一直雞皮不退,敢情是這些東西在作祟?!?p> “這里是蛇后的地盤,自然無所顧忌。沒有獵人會愿意踏入此地,偶爾也有誤闖的家伙......”她指著亂枝堆里的白骨說,“除了你們,其他都已經(jīng)化成白骨了?!?p> 該死的!在伶俜山上,破左耳對這些家伙就沒有好感。“真是熱鬧的一夜?!彼唤锌?,只覺得骨頭冷颼。野人當(dāng)然知道交配季節(jié)意味著什么,不過藤女在身邊他略感安全。
“藤女”
“破左耳”
風(fēng)中傳來了兩道聲音,古藤的身體抖了起來。他立即分辨出其中一道再熟悉不過的聲音,那是火龍的低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