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萬蛇深潭(二)
心口一憋緊!他翻身滾至田老頭身旁,立即朝那圓鼓鼓的肚子按下去。他發(fā)誓長這么大,頭一回如此野蠻!
朝胸口按了幾下,沒見反應(yīng)。他急忙掰開老頭的嘴巴,將嘴里的泥沙水草摳出來。
經(jīng)驗(yàn)老者四腳朝天,靜靜躺在那兒一動也不動,仿佛已經(jīng)死了很久似的。
他伸手了觸碰老頭發(fā)涼的四肢,只見老頭面色青紫腫脹,正有泡沫自口鼻內(nèi)冒出來,嘴角里還藏著泥沙。他立即抱著老頭圓鼓鼓的肚子沖下,使其背向上,頭垂地。隨即,水從田老頭身體上有孔的地方不斷流出來。
一陣折騰后,他真的無力在抱起沉重的尸體。遂即將老頭俯臥于他的大腿上,繼續(xù)倒水。
“該死的老頭,休想這么痛快地一死了之。這么多女人,我根本不夠塞牙縫。你他娘的,睜開眼睛?!彼麙嗥鹑^直砸田老頭的胸口,砰砰直響,胸骨近乎要坍塌。
力氣殆盡,破左耳朝后倒下!
就在這時(shí),一聲重咳嗽,對地嘔吐,田老頭痛苦地慘叫一聲,隨即罵道:“臭小子,你想砸碎老子??!”
尸體終于動了,他喜極而泣!
于是飛腿朝前方的踢了一腳,之后他便癱軟在地,也不知道自己踢中了哪里。只聽見田老頭繼續(xù)嘔吐,夾雜著幾句臟話,含糊不清,總之是混著祖宗的各種器官。
可慶,終于活過來了。
田老頭回了一腿,輕輕推搡著他的大腿一下,就橫在他的腿上?!袄献硬铧c(diǎn)被你害死,做了水鬼的上門女婿。”
沒有力氣踢回去,他放棄反擊,來日方長?!澳闾罅?,女水鬼才不會喜歡你?!彼靶Φ溃曇艉?,渾身散了架,就像剛和千軍萬馬決一死戰(zhàn)般。
“臭小子,你不是說這是一個(gè)水塘嗎?”田老頭的另一腿也搭上來?!斑@這這哪是什么水塘?。亢喼北绕じ锏昵澳呛佣家笊鲜畞肀?。老子若再信你,還不如直接舉刀抹了脖子干脆利落。”
“老頭,對你的救命恩人客氣點(diǎn)?!彼麄?cè)頭提醒田老頭,“荒極人難道不會感恩?”
“混蛋,要不是你信息錯誤,老子會掉以輕心?!碧锢项^朝他直翻白眼,來了點(diǎn)精神便抖擻起來?!袄献赢?dāng)年泡水里三天三夜都不帶喘息,就一個(gè)水塘怎么可能要了老子命。你看看底下分明是就一片汪洋大海。”
“不用喝醉,你都能把牛吹破?!彼吨樒ばα似饋恚テ鹨话涯嗌硜G向田老頭。“死老頭,不吹牛你會死啊。真該讓水鬼抓了你,起碼耳根清靜?!?p> “歷史真跡,半點(diǎn)不摻雜質(zhì)。想當(dāng)年,在老家,方圓百里,誰人不知道浪里小白龍就是老子。”田老頭側(cè)臉對著他,閉目回憶,任由水草繼續(xù)裹住他的下半身。
“胡說八道的時(shí)候托著自己的下巴,別一不小心咬舌自盡?!彼隙?,看見了再熟悉不過的一幕,轉(zhuǎn)而詢問,“老頭,你還有力氣嗎?”
“老子是誰,荒極胯下一大將軍?!碧锢项^伸手保證,巴掌還沒拍打在胸膛上就已經(jīng)虛弱地掉落在原地。
“吹過的牛皮,你最好能撿起來。”他嘗試著調(diào)勻呼吸,將身體里的骨頭歸位,讓血液流動起來。轉(zhuǎn)瞬,忍不住提醒道,“但愿你的實(shí)力和你的牛皮一樣鼓。老頭,這事還沒完呢?!?p> “水鬼不敢搶老子當(dāng)上門女婿。閻王也不著急,你催個(gè)什么勁。”田老頭閉眼回答?!袄献記]淹死,卻先被你折騰死?!?p> 黝黑發(fā)亮的巖石在上方鋪陳,肆意生長的苔蘚如魚鱗斑依附而生。顧四周,他們在一個(gè)水下暗洞中,甚是寬敞,足以容下百來人。
憑空出現(xiàn)的一條碧綠藤蔓攫取他的所有精神,大半身子暴露在半身大的石頭下方,渾身披鱗,軀尾擺動。從痕跡可見,竟是泅水上岸。
方向正是他們來時(shí)的路,身子泛起的冷顫,直教他清楚那絕不是什么小藤蔓,更不是什么溫柔水草。
果不其然,三角形腦袋從視線盲點(diǎn)處抬起來,蜿蜒向前,迅速移動。沒有手腳的東西,利用肋骨前后移動。
此時(shí),它的肋皮肌在收縮,整條身子正在地面上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做水平波狀彎曲。
老怪物曾言辨識之術(shù):雄長雌短。
竟然是雄蛇,一想到它可能一路尾隨而至,寒流在骨頭里翻滾?!坝辛膺€是睜開眼睛吧,你最好看一眼,免得后悔終生?!闭f玩,他倒吸了一口冷氣,咬著牙根,雙臂支持在地,拖著身子向后移動。
這家伙離他們越來越近。
“哼,老子這輩子最后悔就是信了你的鬼話?!?p> “老頭,這水塘上面是什么?”他的牙齒在發(fā)抖,然而該死的老頭卻一點(diǎn)也沒有意識到他們的處境。
“還能是什么,難不成是裸體女兵?。俊?p> “是沒穿衣服?!彼薏坏迷宜閯倓傂褋淼睦项^。這樣的好色之徒就該留在水中,也算替野林除害。
“那好,你先上,老子養(yǎng)精蓄銳一會兒?!?p> “它們應(yīng)該不會那么乖乖聽話,耐心排隊(duì)而來。你說過小東西可不會這套,一哄而上才是它們的勇士精神。”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噼碎,就像風(fēng)吹過布滿蟲洞的樹葉。
“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碧锢项^依舊喘著粗氣,“讓老子再瞇兩眼,再戰(zhàn)也不遲?!?p> “那得問問,它肯不肯等一會兒讓你斷子絕孫、一命呼呼。如果你現(xiàn)在不睜開眼睛,我保證你站起來會后悔終生?!倍⒅项^前方的小腦袋,冷汗直滾,他屏住呼吸,輕聲提醒。隨即,左腿小心翼翼地推著田老頭,他感覺自己依然拼盡全身力氣。然而,老頭就和死人般一動也不動。
“它不敢放肆?!碧锢项^咕噥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話。
蛇身若是再一個(gè)直撲......“老...老頭。”他看見了細(xì)細(xì)的舌頭在吐,止步不前的小腦袋似乎猶豫不決......
“嗯?!?p> “老頭?!?p> “嗯......?!崩项^拉長嗯,像極了呻吟。
“老......”
猝不及防一個(gè)飛腿,田老頭以迅雷不及耳的速度,將那腦袋拖著還粘連的細(xì)長身體飛進(jìn)水中,激起水花,濺落在他大腿處。
“著急什么,催命鬼啊你。”田老頭驟然挺起上身,扭頭對他說,卻是壓低聲音?!扒颇闾舻暮玫胤?,它們不會碰巧都是母的吧?!闭f罷,老頭抓了一把褲襠?!靶液?,至是一條,多來幾條,老子現(xiàn)在可沒有多余的力氣應(yīng)付?!?p> 頭頂上籠罩著黑沉沉的一片,像是暴雨的前鋒令人膽戰(zhàn)心驚?!澳憧梢宰约簡?。”他忍著脾氣不發(fā)作。他真的虛弱了,急切需要躺平,而不是站起來。
“這么豐盛啊,老子今日出門沒帶千手?!碧锢项^抱怨,上前將那黑色小腦袋踢飛?!俺粜∽?,也沒帶口鍋,真是懷念蛇羹的味道??!陰城里早先有一戶人家專擅于蛇羹,還因此惹來殺身之禍,最后被博赫努一老婆給滅門了。從此,陰城就絕此一味?!?p> “它們指不定在盤算夠不夠分一口?!彼麤]好氣回答?!吧吒磕氵€是抓緊你的褲襠吧?!?p> “休要長它之氣滅自己威風(fēng)。”田老頭摸著胸口說,“下次別那么使勁,老子的胸口要碎了?!?p> “好。”他沒好氣答應(yīng),“死了,可不是我見死不救?!?p> “上面就是你說的那個(gè)空地吧。”田老頭摸著鼻子,迅速轉(zhuǎn)移話題,將注意力引往他們共同的敵人,扭頭一問,“看樣子,香囊恐怕有心無力了。”
香囊?原來小腦袋怕得是這個(gè)啊。背脊忍不住一陣陣發(fā)顫,此時(shí)野人之怒正毫無氣勢地蜷縮在大腿兩旁。
可惜巴掌大小的布袋,如何抵抗頭頂及四周的千軍萬馬呢?
他可沒有田老頭樂觀。畢竟這些沒有骨、也沒有四肢的小家伙詭異難纏,一條已經(jīng)足以令人膽顫心驚。仿佛看見自己孤身屹立在苦寒極地,寒風(fēng)侵入皮膚,直達(dá)頭骨,并發(fā)陣陣刺痛。眼下,數(shù)不清的小家伙們就在他的頭頂上織布一張。渾身早已如針猛扎至麻木發(fā)虛,冷汗如水從頭到腳沖洗他的身體。
身旁老頭的呼吸如熱風(fēng)刮過。“再這樣熬下去,和求死有何區(qū)別?”田老頭耐不住,出聲打破了冰封?!俺粜∽樱@是巖洞?。 边€沒有等下一個(gè)字蹦出來,經(jīng)驗(yàn)老者的臉色驟然一變,比剛才那窒息的臉還要慘白幾分。
他微微頷首,老頭終于看到他所注意的景象。
稀稠成粒的糞便布滿了巖洞的四周,圓筒形的半透明皮膜就像是樹子隨便脫掉丟棄在地的襪子。新舊皆有,有些碎斷,也有壓扁或皺縮成團(tuán)。他低頭一看,左腳正踩在蛇蛻上,猶如干枯的條狀樹葉表皮抽皺且凹下,腳尖輕輕一碾,隨即沙沙作響。
“老巢?”田老頭極其緩慢地靠近他,不再噴射熱氣?!澳阆朐趺锤??”
“我聽你的?!彼膫€(gè)字齒縫間泄漏,這些家伙的耳朵甚是鈍拙,可他還是擔(dān)心它們在豎起來。
田老頭看了他一眼,投以復(fù)雜的眼神?!袄献右矝]主意,要不游回去吧。起碼那地方還有出口,你看看頭頂,根本分不出是巖層還是它們。還是別看了,那可不是苔蘚,是蛇鱗?!?p> 他似乎聽到什么,清晰且明亮縈繞在耳!
“什么聲音?”他問,鳴叫就像是在心口上游走的劍尖,不斷地撩撥著他的意志。自然,野人是見過它們狼吞虎咽的蠢樣,卻也清楚它們的兇殘。
“我們進(jìn)入了它們的腹地,徹底被包圍了?!碧锢项^指出了他們目前的處境,眼神望向地上的痕跡?!八鼜乃飦恚窟@可不是什么好消息。我們父子倆真是慷慨,竟然自動送上門給它們加大菜。臭小子,你真的確定此處位于那娘們的房子下方?這么多,那娘們怎么吃得下?又不能腌咸菜?!?p> 他沒有回答,因?yàn)樗膊淮_定了。
“祈禱吧,向真神懺悔吧!興許,真神有順風(fēng)耳,可以聽到你我的苦苦哀求,發(fā)揮神力助你我一臂之力,逃出蛇窩?!碧锢项^摸著胸口默念起一大串他完全聽不到的話。
他沒有真神,自然不知道要和誰祈禱。
“一定有辦法。老頭,你要當(dāng)菜是你的事情,別拽上我。我一定會活著離開?!逼谱蠖模叭私^不會站著等著被啃。
“有辦法啦?臭小子,快說!”
田老頭挨得更近,鼻尖幾乎摩挲著他的顴骨,而他沒有力氣推開?!皼]有?!彼f,眼珠子快速轉(zhuǎn)動起來,最后目光落在水面,難道還得再次瀕臨死亡?
“老子不干!”田老頭拒絕?!袄献右呀?jīng)淹死過一次,好不容易才撿回半天老命。打死都不要再來一次。與其在水里無力反抗,不如在此處決一死戰(zhàn)?!?p> “你聽到了?”他再度提醒。
“什么?”
“它們的鳴叫聲。”
“你腦子被水泡大了吧,哪有什么聲音?”
“尋歡作樂的奏樂!”
“求偶配種!”田老頭搖晃著腦袋,將耳朵里的水倒了出去,終于聽見了?!八锏?,老子怎么把這事給忘了。該死的老娘們,她養(yǎng)著這么多吃不了兜著走,遲早毒死她。想不到老子今天就要死在這里,有臭小子陪著,死也不孤單可憐,值了!”
老頭并不是輕易求死之人,只是眼前的處境確實(shí)讓人毫無生意。
“要死你自己死,別算我?!逼谱蠖l(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可以驅(qū)使四肢里的力量?!澳愦_定要尋死,我也不攔著你,只不過等我出去,喝遍荒極大陸的美酒,屆時(shí)只能倒地一杯悼念你了。我可聽老怪物說;地下都是惡鬼丑鬼,估計(jì)那女鬼也好不到哪里去,等我美人在懷美酒在手,你可別后悔?!?p> “狼心狗肺的臭小子,有屁快放?!碧锢项^一聽果然來了精神,急忙附耳傾聽。
他指著巖洞左側(cè)問:“看見了嗎?”
“什么?”
他確定淹死的人活過來之后,腦子眼神都不大不如從前?!坝邪坠猓匆娏藛??”野人王相信自己的雙眼,那一定是自然光,而不是任何物體發(fā)出。
進(jìn)入這個(gè)巖洞前遇見的光,其實(shí)并不是光,而是水中東西發(fā)出的,只是看起來白亮亮的,他以為是出口。發(fā)光之物究竟是什么,他已經(jīng)沒有心思去琢磨。
“這里的蛇看起來并不像全部都習(xí)慣在水里生活,必然有什么其他出口。”他道出自己的想法。
“有什么區(qū)別?”田老頭的聲音在顫抖。
他再蠢,也聽出了經(jīng)驗(yàn)老者的恐懼。
隨著時(shí)間的流逝,他知道恐懼只會越發(fā)加重,這種經(jīng)歷他深有體會。
“活路。”他斬釘截鐵地看著老頭。“香囊會抵抗一陣子,只要不是太遠(yuǎn)的路,我們活著走出去的機(jī)會比水中大很多。老頭你看,那光口沒有什么蛇糞和蛇蛻。很顯然,它們并不喜歡那光?!?p> “那是你見識少,老子可是見過蛇在太陽底下曬屁股?!碧锢项^十分不以為然,卻又道,“它們?yōu)槭裁床幌矚g那光?”
“看看不就知道。”他建議,激將道,“暗夜崗軍的經(jīng)驗(yàn)老者,莫不是你怕了吧!”
“誰怕誰是懦夫!”田老頭率先移動腳步,躡手躡腳朝光口靠近。
他揚(yáng)起得逞之笑,隨即亦步亦趨跟在后面。
那急切切的求偶鳴叫,仍在繼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