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酒肆
酒鬼們特有的喧囂驟然入耳，一點都不輸給皮革店。
轉(zhuǎn)眼的功夫，骨頭人所說的酒肆已然在前，比估計的距離要近許多。本以為又要沒完沒了走上半天，誰知酒肆竟然就在所見之路的盡頭，拐個彎便是。
在地獄里行走是件極其無聊之事，按先前所想，畢竟骨頭人所謂的遠近和他估計的有所差異，本作好了打算狠狠走一走。然而這次小鬼甚是靠譜，或許地獄的酒肆真的唾手可得，并裝滿了酒鬼。
“前方便是?！惫穷^人轉(zhuǎn)身，指著拐角對他們說，隨即攤開雙臂做出一個無奈的動作，“只是這時候有些擁擠，畢竟你們來得有點晚，估計沒什么好位置了?！?p> “來得早，不如來得恰恰好?！碧锢项^回答，隨即攬過骨頭人的肩膀說起關于喝酒的長篇大論。“小鬼，喝酒這事情不分白晝不分時辰，不看天氣不看臉色，童叟無欺，飲者皆同，貴在貨真價實、酒味十足，入喉進肚能暖心哄人。就算野林最差勁的酒，只要趕個恰恰好，也絕不差人意。其他一切統(tǒng)統(tǒng)都是屁話，沒人會在意細枝末節(jié)，又不是雛子上臺，得者獨享。在意之人成心就不是好酒之人，真要是好酒，就不會多浪費一滴到嘴的功夫?！?p> 早就領教過，他自然清楚喝酒這件事在老頭嘴里千篇一律，卻又變化莫測?？偠灾?，老頭說什么就聽什么，千萬別較真。否則，最后聽者把當初對此事抱有什么看法早忘得一干二凈，就連如何端起破酒碗往嘴里倒都顯得猶豫不決。
骨頭人的骷髏頭緩緩地朝右邊歪去，下頜骨微微抬起......
完了！他暗叫不妙，此時也找不到任何可以堵住耳朵的東西，更沒有尿遁的借口。
一如既往，田老頭侃侃而談，恨不得將畢生所學切腹拿出來。唾沫橫飛在白亮之中，隨塵埃粒子緩緩流走。
為時已晚，他只能搖搖頭，然后遠眺而去，只見一堆骨頭凌亂成堆，時不時探出手腳或骷髏頭。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猛吸了兩口，酒味呢？
“明白嗎，小鬼？”田老頭怕打著肩骨，語重心長道，“求知這種事情絕不是一日之功，你不必急在一時，但是好酒不等人。酒的味道隨時隨地都在變化，雖然不分早晚，但還得在最適當?shù)臅r間喝，才是最佳?！?p> 在喂飽饞蟲和炫耀之間，田老頭一個也不放過，只是分給了饞蟲更多時間，寥寥幾語被把骨頭人哄騙得一愣愣的，像極了野人剛下山時。
骷髏頭從右邊轉(zhuǎn)到左邊，朝他走來，仿佛在等待他給予另一中不同的見解，開口便問：“你也是如此嗎？”
如此什么？他正想回答，卻回答不出一個所以然，咀嚼著舌頭，突然蹦出：“酒肆為什么在這里？”
“酒香不怕巷子深。”田老頭從他和骨頭人中間沖了出來?！斑@事放天下，無論在哪都是真理，老子帶路。”老頭抖抖腰帶，瞬間來了精神，腳步一改先前抹布拖地狀。
其實酒肆就在此路岔口拐角的小巷子里，根本稱不上小巷子，大小充其量就是拐角里的一個大凹洞，前方已無路。
鬼聲鼎沸咒罵起伏，滿目依舊是當材料使用的各種骨頭，隨心所欲地造出許多稀奇古怪的東西，還有很多咔咔不停的聲音飄出來，不知是何物發(fā)出。
當他們走進酒肆時，骨頭人已塞滿酒肆，本就不大的地方，此刻更是擁擠，沒有留下他們立足的縫隙。似乎，沒有骨頭人愿意站在凹洞外的一塊空地，只有他們，當然還有一個領路的骨頭人。
他瞥了一眼領路的骨頭人，這個小鬼所言不假，比起其他骨頭人，小鬼的確算是相貌不凡，起碼整整齊齊，骨頭健全。相較之下，其他骨頭人寒磣了許多，皆透著一股濃厚的窮酸味。
一個骨頭人蜷在殘破門口，腹部窮得叮當響，沒有一根肋骨可充當門臉，真真的大空腹啊！腿骨更是慘不忍睹，就像是從斧頭下逃命而出，數(shù)不清的缺口，大大小小布滿兩腿，此時隨意丟在地上，上面還長有黑色霉斑和苔蘚。何止寒酸??！
“做鬼也如此窮困潦倒！”他不由一陣心酸，野人起碼還有獸皮可穿戴。
“野人又好到哪里去！”田老頭懟道?！鞍虢锇藘桑际歉F人家?！?p> 咬緊牙關，他轉(zhuǎn)動脖子，最后還是沒忍住，道：“野人不覺得窮，野人覺得就應該是那樣。人族的確穿戴更好更御寒，那又如何？”
“好得就得學?！碧锢项^卻失去了往常斗嘴的欲望。
若說在平時，田老頭定會抓住每個機會一邊賣弄一邊向他灌輸人族生活的好處，且美名其曰：“老子都是為了你好，畢竟你是個野人王，沒準將來真的有一眾族人追隨你，奉你為王，且要靠你養(yǎng)活。臭小子，你自己琢磨一下，若當真有一大群老老小小要靠你這個野人王罩著，那時你該如何為王，又如何才有實力罩著他們？難不成你憑著你的拳頭，然后還像從前那些野人部落般聽天由命？你要是當真瞧不上人族生活，倒也罷了，否則就不要自欺欺人。所謂王，必須是一個有腦子會打架還會給族人安穩(wěn)日子的勇士才能勝任，你行嗎？捫心問一問，臭小子你有這個實力嗎？若是沒有，那就謙虛點和人族學習，畢竟人族的生活最適合野人族，不是嗎？”
田老頭這些話的確有幾分道理，若是野人族能保護自己并被允許生活在野林里，那么七子就再無借口搜山屠族了?？上?，先學會人族生活的七子部落從未想過與野人部落和平共處。盡管都是野林人，卻因為這點不同，有了截然不同的命運。只是，從來沒有野人部落善待過他，他也沒有這么大的野心。相較之下，他成為真正的野人王更像是田老頭的夢想。對此，老頭的解釋是為人父母，誰不希望自己的兒子青出于藍勝于藍。這是他所沒有的也是無知的空白，人族父母是否真如老頭所言，就不得而知了。
收起注意力，他繼續(xù)環(huán)顧四周，比起皮革店的棚屋還窮上幾分。如果那兩根腐爛木頭算得上門，便是豪華之物。
無肋骨的骨頭人并沒有察覺到陌生氣息，腳趾前有一條黑色的骨縫將寂靜與喧囂分離。
所謂的酒肆并不如他想象，抬頭便盡收眼底，甚是簡陋，除了骨頭并無多余的裝飾。地獄里，除了骨頭，似乎再無二物。反正至此，他都沒有見過多余的。
一副巨獸骸骨擺在最里頭充當酒肆的酒臺子，全部骨頭人包圍著此骨或坐或站或依，還有許多骨頭人正努力往前爭取。一個骨頭人正半臥在巨獸骸骨后的一張碩大的椅子上，背依酒肆的墻壁，手肘支撐在骨椅上托起骷髏頭。
在此骨頭人和巨獸骸骨之間站立著兩個骨頭人，正應接不暇招待嚷叫的酒鬼。
“滾開，老子先來的?！逼渲幸粋€骨頭人的右手臂已斷，卻舍不得丟棄，像條毛巾似的掛在肩膀上?！翱禳c，倒酒。”左手并沒有閑著，不停地怕打在巨骨酒臺上。
就在這時，另一個骨頭人從骨頭群里擠出來，腹部肋骨斷了好幾根，宛如了分叉的樹枝?！跋葋?，了不起??！”猛然推開了原本坐著等酒的斷臂骨頭人，一聲厲喝，“滾?！?p> “天??！”他身邊的骨頭人驚呼，“那...那...那不是大盜嗎？”
酒肆外的空地上，他們站成一個圈，領路骨頭人歪著腦袋呆望，只是這次對象不再是他和田老頭，而是地獄大盜。若是空蕩蕩的眼眶里鑲嵌有一雙眼睛，他保證領路骨頭人的眼神一定充滿了崇拜。
究竟有喝不同？破左耳刻意打量了一遍那所謂的大盜，楞是沒有發(fā)現(xiàn)有任何與眾不同之處，都是骨頭，能有什么不同？
接著，他扭頭掃了一眼空蕩蕩的四處，除了骨頭還是骨頭。然而，領路骨頭人臉上的崇拜，不是偽裝的諂媚。這引起了他的好奇心。
“大盜？”他沒控制住自己的詫異。地獄里還有盜賊？都做鬼了還不安分守己，再說鬼窮得身無一物，連點肉渣都剩下，還有什么可盜？想不到人族口中令人聞風喪膽的地獄，竟是如此隨隨便便的地方，還不如皮革店有規(guī)矩。
“能被喚作大盜者都非市井小賊，不是極好就是極壞?！碧锢项^算是給他解惑，不過說了等于沒說?！耙话愫妹暤谋I者，不是俠客就是所盜之物極其珍貴特殊?！?p> 人族的規(guī)矩簡直比伶俜山上的石頭還多?！安痪褪峭禆|西?！彼畈灰詾槿弧?p> “老子懶得和你廢話。”田老頭邁開腿，揚起雙臂，準備往骨頭群里走去。
那骨頭人卻發(fā)出一聲冷哼，說，“真是孤陋寡聞的家伙?！?p> 這話卻不是回答他和老頭，骨頭人的目光望著斷臂骨頭人，仿佛在看一個傻子。雖無雙目，但從頭骨的搖晃的姿勢，卻由于他腦子里固有的習慣，總有錯覺，這骨頭人其實也是有表情的，只是不用通過皮囊來呈現(xiàn)。這個詭異的想法冒出來，立即被他自己甩掉，沒有皮囊哪來的表情？
可惜，孤陋寡聞的家伙卻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