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 大塊頭
狂風(fēng)從四處沖向他們,忘川河立即咆哮,數(shù)道河浪從河底抽身,身如巨龍直騰向上。旋即,狂風(fēng)和巨浪于河面半空中扭打成團(tuán),一陣鬼哭狼嚎之后,俯沖直下,紛紛鉆入河底,不知誰輸誰贏?
若不是親眼所見河水飛濺在鞋面上,他懷疑自己剛剛再度墜入夢境中,又或者是夢中夢。自移入古林中,做夢這件事簡直就是眨眼間的變幻,毫無費(fèi)力,興許是夢神愧疚曾經(jīng)忘了他的夢,一次性補(bǔ)償全部。一臂處站著田老頭,同樣被適才驟然發(fā)生的事情所駭,已聳起肩膀包裹著脖子,丑臉上的眼珠子正窺視著剛剛恢復(fù)平靜的忘川河。
呼出一口氣,“臭小子,剛才那是什么?”田老頭一邊問一邊朝他靠攏。
“別給暗夜鋼軍丟臉?!弊隽藥状螇簦之愂乱患右患?,他該興慶自己有了抵抗力,然而握緊的拳頭出賣了他的信心?!斑@石頭不是什么好石頭?!敝蓖蚯?,終于找到承擔(dān)罪魁禍?zhǔn)住!安蛔尶?,我偏偏就看,一塊石頭也學(xué)人族狗眼看人低。”
“胡說八道,三生石毫無人性,簡直就是最公正的石頭?!碧锢项^率先飛踱來到三生石前。
他隨后追至,兩人歪著腦袋注視著三生石,等待各自的前世、現(xiàn)世,來世。然而,一片寂靜,石頭只是石頭,直到他們看彼此都像是個傻子才死心。
收回眼神,搖晃著僵硬的脖子,“看來這石頭完全不買經(jīng)驗(yàn)老者的帳?!彼滩蛔〕爸S,耐心盡失,上前朝三生石就是幾腳。“的確是石頭,如假包換?!眽舻母杏X越發(fā)真實(shí),仿佛他和老頭才是夢。
“真是怪了。”第三只眼睛就剩下了一個黑疙瘩,狀如黑豆。“沒聽說三生石也有性情啊?!?p> “三生石上無三生?!彼f,“孟婆鐵定來自人族,說謊的本領(lǐng)如出一轍。”
“哼,好像野人不說謊。”田老頭不死心,還盯著石頭看。
“說謊,是你們?nèi)俗宓谋绢I(lǐng),野人學(xué)不會,也不稀罕學(xué)?!?p> “對對對,天地間就你們野人族最純情,所以人丁凋零。如此下去,遲早滅族?!?p> 聽起來不像是什么好話!然而,他也琢磨不出其中的意味深長,只好看看石頭,再看看田老頭。而田老頭看看石頭,再看看他,在一個剎那,四目碰撞,左右轉(zhuǎn)動,各懷心思。
“人族的故事,也只有經(jīng)驗(yàn)老者當(dāng)作信仰,從不懷疑?!彼_始懷疑聽過的所有故事。畢竟,都是聽說,如何知道最初說故事的那個人不是瞎說八道,又或者其中某個傳說的人沒有添油加醋,或許一個故事從開始就已經(jīng)面目全非,只是人族信以為真了。
“真正的勇士定有勇氣欣賞別人,包括敵人。人族滅絕了,野人族還是野人族,并不會因此長了翅膀變成鵬鳥一族?!碧锢项^伸手撫摸,石頭依然紋絲不動,沒有顯示出任何信息,“莫非有機(jī)關(guān)不成?”旋即兩人陷入苦等中。
此時,身后徒然傳來蠻橫的腳步聲,他們轉(zhuǎn)身回望。竟見一個大家伙從霧色山林一處殺出,滿身酒氣,下巴直戳,對著他們粗聲高嚷:“誒,兩位兄弟,好巧啊,你們也是剛死的嗎?”
他掃了一眼大塊頭,像是人族又不似人族,比起人族,此人甚是魁梧;比起野人,此人更壯實(shí)。與其說是胖子,不如說是壯漢,然而此人的身軀區(qū)別于大力的傻高大,渾身上下充滿了肌肉,臉皮黝黑,就像長年累月從未洗刷。
田老頭的眼珠子近乎脫眶,隨時往大塊頭面盤上砸落。
宛若一棵大樹擋住視線,大塊頭往他們面前移動,隨手搭上田老頭的肩膀,另一手可沒閑著,沖他揮動兩下,算是打了招呼?!案鐐?,大家都是新鬼,彼此彼此,實(shí)實(shí)在在無需大驚小怪。不過你們的熱情呢,我是完全感受到了。我說兄弟,你可別瞅了,再瞅你的兩粒眼珠子,過會就是落地小葡萄,我這腳丫子野,也不知輕重,踩了就踩了,絕對沒多余地賠你。到時候,你可不許給我耍賴哦?!?p> 一臉橫肉卻又區(qū)別于扒皮**子的肥肉,看起來渾身都是力量。這大家伙一定吃得不錯!他打量著大塊頭的表情,變化可謂眨眼之間,終于見識了什么叫自來熟。須臾,大塊頭已經(jīng)摟著老頭的肩膀,宛若親兄弟,而老頭的眼神滿是莫名其妙,渾身肌肉都在抗拒,表情更是哭笑不得。若不是要給老頭留點(diǎn)面子,他早已抱肚大笑。
“既然大家都是黃皮膚黑頭發(fā),語言無障礙,彼此見面理應(yīng)格外親切才對啊。有緣千萬里來相會,無緣嘴對嘴也沒滋味,你們這是高興過了頭吧?到底吱出個聲,瞧你們倆目瞪口呆的樣子,不會碰巧一個是啞巴一個是聾子吧?”
“你從哪兒冒出來的?”田老頭終于回魂,環(huán)顧四周后昂起頭,矮了點(diǎn),但氣勢絕不輸新鬼。
他也好奇,等待大塊頭回答。
“流氓不看歲數(shù),英雄不問出路。”大塊頭低頭看了他們一眼,皺起眉頭,“你們倆來自哪里???怎么瞅著像被虐待過似的,你們不會都是餓死的吧?”
“你才餓死的?!碧锢项^脫口而出,“大塊頭,你到底從哪里蹦出來的?沒聲沒息的,貓著偷聽了多大會兒了?”
“我長得如此光明磊落,你怎么就不能挑些正性詞夸夸。誰偷聽了!你們像兩只烏龜圍著石頭紋絲不動,完全沒聽見腳步聲。我還以為你們是化石,鬧了半天,敢情你們還是被石頭攝了魂啊?!?p> “你他娘的到底是從哪冒出來的?”田老頭問。“你管得著嗎?老子就喜歡觀石聽風(fēng)。瞧你壯如怪物,眼神嬉戲,說話輕浮,定然不是個好東西?!?p> “這位兄弟,你這么說話,我可不愛聽。我這是野性之美男性雄風(fēng),未經(jīng)圈養(yǎng)和雕刻,每一寸都透著原始的魅惑。自然是與眾不同,你應(yīng)該趁機(jī)提高一下你的審美能力,免得活成老頑固。好在,我有一顆寬容心,能接納所有的評價,好壞不重要,重要是你看見了我的與眾不同。在你眼里的好,那便是好,是你能力所及;在你眼里的壞,那便也是好,只是你能力所不及。我壯是力與美的結(jié)合;我眼神豐富是胸膛遼闊;說話幽默是我的魅力之一。怎么到你嘴里,全成了烏鴉語。雞腿人人愛,好話不嫌多。剛一見面,你就丟魚刺扎人,容易破壞建立良好的溝通氛圍。小兄弟,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大塊頭問他。
他正想張嘴問,田老頭搶了話頭,可剛說了一個“你”,那大塊頭立即奪聲道:“干嘛杵著在這里!瞧瞧你們?nèi)诵鬅o害的樣子,必定是初來乍到吧??筛嬖V你們啊,剛過來時候正好瞧見孟婆娘變了樣兒在接待新人,后面可是兩個金發(fā)洋鬼子,估計(jì)是誤打誤撞來錯了地方,拽得沒人形了。你們倆得抬頭挺胸別丟臉,我們雖然不是同根生,但從大意上,都是一個人種,絕對不可窩里反,免得教另一個人種看了笑話。在這種大是大非面前,我們得同仇敵愾,一個勁撐起來人種威風(fēng)。不過小兄弟,你這派純情模樣,是舍不得孟婆娘嗎?”
噼里啪啦說了一頓,鬧得耳膜疼,他正想回話,大塊頭完全沒有給機(jī)會,繼續(xù)道:“那孟婆不適合你,你這小羔羊駕馭不了她。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執(zhí)著孟婆老不老?!?p> 竟然有人能搶經(jīng)驗(yàn)老者的話,老頭臉色一陣青,而那大塊頭心思全部寫在臉上。他憋著笑意,倒是想看看老頭與大塊頭較量一番,究竟誰是話癆?
他憋酸了顴骨,根本沒閑暇反駁大塊頭的猜測,瞟了一眼田老頭。經(jīng)驗(yàn)老者臉上的表情和他差不多冷漠,估計(jì)混跡暗夜鋼軍的本事暫時使不上。大塊頭的頭發(fā)極短,就像剛從頭皮里抽出,遠(yuǎn)看幾乎禿頭。一身奇裝異服,四肢皆暴露在外,僅以極少衣物裹身,比起女人勾人魂魄時還節(jié)約布料。一顆碩大的肚臍眼直接從窄身的衣下暴凸而出,被一小撮黑色亂毛簇?fù)砥溟g。
一向自詡在女人堆里泡大的田老頭聞言,臉色立即著火,唾沫橫飛警告道:“小心羔羊皮。”
“我瞅著小兄弟面相,羊皮里長不出狼心?!贝髩K頭倒是拍著胸膛替他下保證。“倒是你,丑黑假憨,肯定賊壞。”
氣得田老頭一時竟無語,不得發(fā)作。
雖然從未動過歪心思。礙于氣氛,他只好出聲,問:“為何我不能?”
“別想了,小兄弟,你看大哥哥活著頂天立地,死了都不敢動這歪心思。瞧瞧你們倆新鬼呆頭呆腦,還是趁早死了色心。那孟婆看起來是個柔情女子不假,可畢竟也是在鬼國里擔(dān)任要職,若是沒點(diǎn)厲害手段,豈敢以柔弱身軀獨(dú)自守橋頭哇。誒,看你們目光呆滯、表情僵硬,是突然死翹翹的吧。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死了,完全沒有心理準(zhǔn)備,接受不了吧?有啥大不了的,我看著鬼國也別有一番風(fēng)情,比起傳說的地獄有人性多了。既來之則安之,你們倆呆頭鵝就瞧著,等我入了城門,不出幾年,大街小巷都是我的風(fēng)流韻事,流成一段又一段的佳話。今日偶遇,都是一個人種的兄弟,緣分匪淺啊。倘若你們對男女之事還有什么疑難雜癥,只要你們有心求解,盡管來問,我定有教無類?!?p> 深深吸了一口氣,“敢問這位兄臺,你從何而來?”田老頭決定以禮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