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開始炙烤著大地,光線所到之處,草葉間的白霜紛紛化作無形。
陽光刺穿樹葉,照在一只似金似木的箭頭上,顯得有些透亮發(fā)光。箭頭微微移動,像是在鎖定獵物。
十來個青衫人站立在一旁,平息靜氣,盯著前方手持彎弓的大漢,有幾個老者閉目低頭,像是在沉思什么。
這大漢寬面短須,一身黑衣緊束,只見他雙目緊閉,眉羽不張。右手穩(wěn)穩(wěn)把住弓弦,左手緩緩移動。那長弓通體白色,陽光下竟冒著絲絲寒氣。弓弦發(fā)出鏗鏗聲響,清晰可辨,顯然已經拉到了極致。
林間只有光線在跳動,沒有一絲聲響。
突然,那大漢猛的睜開了眼睛。同時,倏地一聲,箭飛竄了出去。中途的樹干枝葉紛紛洞穿,響聲大作,林間飛鳥走獸倉皇逃竄。
“那什么野人雜種,能跑那么久不停半刻!耗我們這么長時間?!鼻嘁氯酥幸粋€眉粗大眼的漢子似乎早憋不住了,大聲吼道。
“五哥,好歹也是我楊家一條性命。”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皺眉責備道,仿佛已經見到了被箭洞穿后的尸體。
“念安,你是嫡宗少主,婆婆媽媽,將來各宗室如何服你?!庇沂謧纫幻险哒f到。
那叫念安的年輕人眉頭緊鎖,瞟了一眼,也不回答。
“沒錯,不顧家族禁令,擅自出野,能死在族長圣箭之下,是他前世的福報。”叫做五叔的漢子說道。
“落風長老,你感應到了沒?”那魁梧的大漢緩緩說到,聲音沉悶有力。
“宗主是指…”那名叫做落風的老者回到。
“前面那個人?!?p> “宗主高看我了,那人早已跑出三里之外,我如何能感應到。”
“困在化雨后期多久了?”
“快有十年,此生無望了。”老者低眉落目的說著,眾人都輕嘆一聲。
那宗主也不搭話,抬手又搭上了一根箭羽,再次閉上了眼睛。
一行人頓時騷亂起來。
“還有好幾個么?”
“真是膽大包天的野民,我楊家禁令如此沒有威嚴了么!”
“必須好好嚴懲一番那群野民,重塑我家族威嚴?!?p> 有幾人眼神望向楊念安,頗有責備之意。
“不是,是沒射死?!睏罴易彘L輕輕說到。
這話有如炸雷,驚得一行人沒了言語。
楊伍環(huán)顧了周圍,說道:“能從宗主靈箭下保住性命的,差不多都站在這了吧!”
這族長叫楊踏風,比那老者強出不少。他表面輕松,內心同樣驚訝不已。他能清晰的感應到那人不斷邊跑邊閃,像是在故意躲他的箭,良久,突然站立不動,靜候他的箭來。
“落風長老都感應不到,那人什么修為,為什么可以躲開自己的箭?”
“是不是大長老出關了,沒看到禁令?”楊伍問道。
“不會,千支長老閉關十年了,不會無緣無故出關的?!睏钅畎簿従徴f到。
眾人一時語塞。
“是置婚的族子嗎?”
“不太可能,置婚的那幾個……”楊念安沒有說全,是因為他不相信置婚的年輕人能躲過父親的靈箭。
“父親……”
倏地,箭飛了出去。
又是一箭。這一箭去勢更勁。眾人沒辦法感應對方,只得等待族長話語。
“傷到了,沒死。”楊族長緩緩道。
“父親,能在父親兩箭下不死,想來也不是碌碌無為之人。不如派人去看看?!?p> “也好”楊踏風半響才回道。他心里想的是:哪怕再射一箭,也未必能射死對方,反墜了自己的聲名。
“楊伍,你去吧?!?p> “嘿,得令?!蹦谴置即笱鄣那嗄陸暥?,幾個起落,就消失在眾人的樹叢之中。
“星宇”楊念安回首向一人說道:“你也去吧?!?p> 楊踏風看了下自己長子,不置可否。楊星宇這才對著宗主拱手,小跑了幾十步,這才騰空跳躍,消失在叢林之中。
“念平,你心思活絡固然是好,但是,這世道立足生根,靠的是修為本事。我楊家,自長青老祖在這開宗散葉以來,還從沒有化雨期接任族長之位的。你們好自為之吧。”
“是”楊念安低頭,謙卑的聽從父親訓戒?;匚吨赣H的話語,才發(fā)覺父親說的是“你們”而不是“你”!突如芒刺圍身。
他作為長子,只有化雨中期修為,而自己的親弟弟,已經化雨大后期了,只需再進一步,就是紫金期。雖然紫金期突破極難,但是相對而言,卻比自己要有希望得多。
他父親這話,是點明他這少主位置,已經不穩(wěn)了。
楊伍在林間飛躍,不多時,就看到了靈箭貫穿樹木的痕跡,心里越加驚嘆。
“宗主這一箭,怕是貫穿了上千顆樹干?!惫P直往前,果然看到了前方有人站在樹下。
“果然沒死~”
能在宗主箭下活命,他楊伍自問做不到,更何況,隔著幾千步的暗箭,除非自己乘風后期,用三棱結護住全身,不然,必死無疑。
幾步靠近看清人影,楊伍忍不住就罵了起來:
“楊星宇,你個臭小子跑得倒是快!”
原來,楊星宇后發(fā)先至,途中超過了這楊伍還不自知。
“伍哥,是游宗楊三頭家的孩子,楊一凡?!?p> 楊伍看著依在樹下的黝黑少年,一身粗布灰衣,身旁得散落一堆木箭和一把粗糙木弓。不由得哈哈大樂:“好你個野種,居然沒死,快說,你吃了多少狗屎,才有這狗屎運。”
那少年聽了這話,騰的一下爬起,眼睛通紅,怒視這楊伍。
楊伍這才看清,這少年胸口蹭出獻血,顯然受了傷。
“伍哥,他能是在宗主箭下活命,說不準有修煉天賦!”楊星宇微微一笑,擋在兩人中間。
“呸!祖宗幾代都沒有靠近過的野人,能什么修煉天賦,再說,都這個歲數(shù)了,有天賦也廢了!”說罷,向前就要動手拿他。
“伍哥,族長靈識能隨時感知到我們,不要多生事端?!睏钚怯鹨姉钜环采裆珗砸悖皇侨菀追浀慕巧?。急忙檔在倆人中間避免爭斗。
“楊星宇,族長叫我們抓他回去,你敢違抗嗎?”
“不過是我楊家的游宗小民而已,他還能逃到哪里去?我們重任在身,沒必要多生事端,回去叫百稷司再處理也不遲。”
“嘿嘿,耽誤我們這么長時間,就這么算了么?”楊伍見楊一發(fā)。
“他已經受了傷,吃了教訓,我們不要再多耽誤時間了?!?p> “哼,楊星宇,你能不能在宗主的箭下活下來?”楊伍突然譏諷到。
楊星宇一時無語,他自知是辦不到的,自己不過化雨前期的修為,怎么可能在宗主手下逃命。
“宗主的靈箭被樹木所檔而已,一個沒有家族接納的野人雜種,還有什么真本領嗎?”楊伍十分不屑的說到。
“我不是什么野人雜種!”那少年突然向前一步,咬牙挺起胸膛說道。
“嘿,你小子有種!我射你一箭,親眼看到我才信你,敢嗎?”
“楞貨,趕緊走吧!”楊星宇有些焦躁,少族長為人寬厚,叫他來,無非是想救下這人而已。哪里想到這人竟不識好歹。
“伍哥,欺負一個游宗小民,也不見得光彩。”
“嘿嘿,是他自己挑事,我正想熱熱手,你要攔著我嗎?”說罷,俯身撿起地上得木弓,搭箭拉弓,一氣呵成,速度極快,顯然也是慣常用弓的人。
楊星宇急忙攔住說到:“伍哥,少族長那邊不好交代。楊一凡,你低頭討?zhàn)垼楦绮粫湍阌嬢^的。”
“他不過一個雜種而已,死就死了,要什么交代,你讓開!”
“宗主叫我們來探明情況,不是叫來殺人的?!睏钚怯钜娝U橫,心中有氣。
“你才是雜種,我如果接下了,又如何!”那少年楊一凡直盯著楊武,側跨一步說到。
楊星宇一時氣結,這小子簡直是找死。要知道,神族修煉玄門功法之后,無論是力量還是反應速度,都有巨大的提升,一箭射中,猛虎異獸都要被洞穿釘?shù)綐涓缮先?。絕不是一個少年可以躲得掉的。
“嘿嘿,你要能躲開,我認你做祖宗……”楊武獰笑到。
“真乖~”楊一凡小聲答應道。
楊星羽眼神一暗,仿佛楊一凡已經變成了一個死人!這兩字兩人都聽得真真切切,楊伍哪里還能忍住。只見他一個側跨步,箭頭隱隱藍光,已經瞄準了楊一凡的腦袋。
楊星宇只得低頭彎腰,以免自己遭殃。只聽簌簌疾風從耳畔呼嘯而過,刮得臉生疼,緊接著”砰“的一身巨響,箭頭射入了樹干,那一人粗的樹干都在“嗡嗡”作響。
楊星宇伏地長嘆一聲,不忍回頭。抬頭橫眼看著楊伍,思索著怎么和少族長交代。
只見楊武目光呆滯,微微張口,左手拿弓,還沒放下。像是見鬼了一般,僵立在那。
楊星宇急忙回頭,險些叫出聲來。
那楊一凡雙眼通紅,齜牙微笑著,就站在自己身后,毫發(fā)無損!
就在這時,墨綠色樹葉如大雪般飄落。楊星羽盯著半空中的樹葉,感覺有些好笑。
“這小子,真有點本事!”
楊伍其實也就十八九歲,楊星宇今年剛過十七。
楊一凡才不過十三歲。他和三爺爺還有妹妹楊珊珊,偏居在楊家游宗外圍得一個小山包之上。
楊家分為嫡宗、侯宗、要宗、隨宗、游宗。游宗就是游離在家族之外的小民。這些人,不被家族接納,也不被圣靈樹庇佑。
這次楊家集齊族人秘密出征,干系重大,懸掛了家族禁令在坊樓之上。
楊一凡所住的茅屋偏遠,出入不要經過家族坊樓,自己性格孤僻,朋友很少,不知道楊家發(fā)生了大事。
楊一凡從小就十分警覺,很少受傷。這幾天,尤為的怪異,他感覺心頭像是燒了一團火焰,“燒”得他坐立不安。
又突然想到寒冬將至,妹妹招風耳又要長凍瘡了,想給妹妹抓一只闊耳狐做耳罩。
這才來到野林之中尋獵。
闊耳狐聽覺極好,十分警覺,楊一凡好不容易追到蹤跡,眼見就要得手,突然胸口心火怒燒,立馬察覺到危險,在林間左躲右躲,最后找到一處大樹,心下才稍微心安,一陣陣爆裂聲后,一只利箭卡在了樹干之中,箭尖堪堪刺穿后背衣服。還沒等踹過氣來,心火再次燃起,第二箭又來,疾步躲閃,還是慢了一步,胸前麻衣撕裂,箭尖劃傷肌膚,鮮血淋漓。皮外傷倒不算大礙,主要是靈箭帶來莫名的威壓,令他渾身顫栗,跌坐到了地上踹粗氣。
這種對危險的感知,他暫時稱之為心火。似乎是這幾天突然冒出來的能力,一旦預知到危險,心頭就如火一般燃燒起來。他五歲開始習武,七歲開始打獵,身手了得,這幾天被這莫名其妙的心火,搞得膽戰(zhàn)心驚。
剛才這一箭,楊伍明顯想置他于死地,直接是瞄準腦袋而來,楊一凡索性閉眼,全身心得感受著危險,急速偏頭,百危之際,躲過了這一箭?,F(xiàn)在只是脖子、肩膀火辣辣得疼。
“怎么可能?!我這一箭幾乎用了全力!一個流民而已,怎么可能?。 ?p> 楊伍再次上下打量了一番,也沒看出這個修長黝黑得少年有什么特異之處。
三人就這么站著,都沒有動彈,任由樹葉落在身上。
就在這時,一只哨箭沖天而起。
楊武恨恨的看了眼楊一凡,飛身而去。
楊星宇喃喃道:“有情況?!?p> “楊一凡,家族禁令,這半個月不準狩獵,回家去吧。”
楊一凡感念他出言護著自己,點頭拱手致謝,一眨眼的時間,發(fā)覺楊星宇也不見了身影。
楊一凡他身手矯健,打獵從不空手,獨來獨往,很少和人交集。今天連躲三箭,險象環(huán)生,尤其是前兩箭帶來的那種威壓,讓他氣血翻騰,如果那人距離再近一些,自己怕是小命玩完。
楊一凡抬頭看著仍然顫動得樹枝,心道:“好霸道的力量,三爺爺說得沒錯,那些大樹下的人,真的有莫大的能量。哎……”
感嘆良久,楊一凡才稍稍按下心中的驚駭。
楊家宗門既然發(fā)了禁令,自己沒必要節(jié)外生枝了。他一個游民而已,不可能斗得過家族。
闊耳狐早已不見蹤跡,只能先回家了。楊一凡自認身手不凡,今天才算真正知道了“山外有山”,心灰意冷,朝家走去。
可剛沒走幾步,心火又燒了起來。而且,還在以緩慢的速度生長。十分的詭異。
楊一凡的直覺告訴他,越是綿綿不覺的心火,越危險。此次心火已經持續(xù)好幾天了,久久不滅,應該是有大難臨頭。
在這林間險些喪命,難道危險還未解除?
難道,危險來自家里么。
家里除了身體不好的三爺爺,就只有一個頑皮的妹妹了。
不會的,楊一凡自我寬慰。
無論怎么樣,家人,永遠都不會害自己。這個世界讓他很多看不懂,除了家人,他也沒什么留戀的東西。
楊一凡強忍者心中的不安,快步向家走去。
如今正是金秋,太陽高懸,白霜已經消散,陽光熾烈,照得人暖乎乎的。
楊一凡深吸一口,忍住不去想那些貴族們的生活場景。他突然半蹲身子,雙腿蓄力,悶聲疾跑起來,仿佛在自己身后,那兩個青衣貴族青年正在追趕自己。
全力跑不久,忽然看到前方一個矯健的身影,如靈鹿一般,在林間小道上跳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