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氣氛冷靜極了,葉謫坐下來,動作輕柔地為她再次掖好了被子。他似乎輕輕地說了一句話,羨魚沒有聽清楚——正如昨日她沒有聽見,當(dāng)她介紹了自己的名字時,他微笑著說了一句“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jié)網(wǎng)”一樣。
羨魚沉沉睡去了。葉謫坐了一會兒,忽然覺得屋里穿了些冷風(fēng),仰頭看去,茅草屋的屋頂不知何時漏出光亮來,那里還在滴答著雨水。他無語片刻,心想,這姑娘究竟怎么做到能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生活著的。已經(jīng)不單單是沒有飯吃,沒有藥吃,連屋子也漏水;他瞥了一眼把腦袋幾乎藏在了被子里的羨魚,默默出門去了。
羨魚這般沉沉睡去,不知時間,待從昏天黑地里醒過來的時候,先是下意識看了看周圍——當(dāng)她發(fā)現(xiàn)沒有人的時候,恍如月夜無月般的失落迅速籠罩了她全身上下。她覺得已經(jīng)好多了,便嘗試著坐起來,于此才記得自己早先摔在地上摔破了頭的慘劇,一陣無語。這時候,貼在額頭上的毛巾掉了下來,毛巾的涼意還未完全蒸發(fā),羨魚愣了愣,又摸了摸頭,摸到了纏住她額頭的布條。
手碰到額頭的時候,還痛得她輕嘶了一聲。
她好像有點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記憶慢慢地復(fù)蘇,也曉得了這包扎的布條是從誰身上扯下來的,這敷額頭的毛巾又是誰給她擰的。
她心下生了不知名為何物的情緒,懷著不易察覺的一絲期待,她輕輕喚了一聲:“葉謫?”
自然是沒有回應(yīng)的。她抿著唇,失落感更加的大了,有一種瘋狂的念頭一直叫囂,叫她喊葉謫,她不知道為什么要喊他,但還是照做了。
“葉謫!”
這次她放大了音量。
但仍然沒有人回應(yīng)。
她不禁更為失落,但是那個念頭揮之不去,她又連續(xù)喊了好幾聲,但是連個回聲都沒有。
她慢慢挪下床,穿戴整齊,茫然站在屋子里一時間忘記自己要做什么去了。她想,葉謫應(yīng)該是去做他自己的事情了吧,畢竟他昨日也說他有事。她翹首,看著紙窗外,外面的雨雖然暫停了,天色仍然是陰沉沉的,預(yù)示著還將有一場大雨。
她一低頭,就發(fā)現(xiàn)墻邊上斜靠著兩柄傘。一柄是她的,因為用了兩千多年了,所以格外破舊些,另一柄傘是青竹做的傘骨,油紙做的傘面,她記得昨日它展開時傘面上畫了些卷曲的紫藤蘿。這是葉謫的傘。葉謫去哪里了?馬上還要下雨,他一個凡人,淋雨了定然要生病。
她這么一想,沒顧及自己還是個病體,就匆匆忙忙帶了自己的傘上山去了。
陰沉天色之下,絳月花不如之前那樣熾烈,緋色暗淡了許多,像遲暮的美人面。羨魚顧不上欣賞沿途的風(fēng)景,從蒙陵山西側(cè)上了山去尋找葉謫的蹤影。但是蒙陵山雖然不大,地形卻多復(fù)雜,好幾處都是險峻山崖,峭壁絕路。她一著急,臉上就開始燒,身上也不斷地出汗。
再讓三月里冷風(fēng)一吹,渾身都涼透了。
“葉謫!葉謫!你在哪!”
渺?;匾袈湓谒娠L(fēng)古壑里,沒有回應(yīng)。
羨魚幾乎把所有小路都給找了一遍,沒有一點點蹤跡。別說路上碰見葉謫,就是一只松鼠也沒看見。
她望著天上聚集的烏云,山雨欲來。實在不行的話……她只好用法術(shù)了。她知道自己現(xiàn)在身子虛弱,簡單至極的法術(shù)都會損耗精神,到時候說不定還會昏倒在這里。要是昏倒的話,恐怕得變回原形了。但是她一想到葉謫盡心盡力地照顧她,——要是葉謫病倒了她豈不是也要原模原樣地照顧他?而她做不來那樣細(xì)致的活——所以,她寧愿在他生病之前找到葉謫,帶他回去。
羨魚站定,凝神,結(jié)出法印,念了個訣,指尖凝出一團(tuán)微弱的藍(lán)光。她也不知道為什么,一生病她就這么虛弱,靈七生病時依然生龍活虎的到處作妖,她生個病簡直就是封印住修為了似的——這尋人的法術(shù)幾乎耗光了她精神。
她努力睜大眼睛,在這團(tuán)微弱的藍(lán)光里查看葉謫的所在。她卻只看見了一個模糊的人影,羨魚微微嘆氣,依著這么模糊的背景她實在無能,辨認(rèn)得出他究竟在哪里。
只好再努力地凝力,化出一只草蝴蝶來,循著草蝴蝶的指引去找他,給他送傘。
她在心里默念:千萬別下雨,千萬別下雨。
她跌跌撞撞地跑下了蒙陵山,這時候,忽然山里刮起了風(fēng),草蝴蝶被吹得飛不穩(wěn)了,羨魚連忙念訣,繼續(xù)維持著草蝴蝶的平穩(wěn)。但她自己就很困難了,跟上草蝴蝶簡直是不可能的事,她只循著遠(yuǎn)處的一點點熒光去追隨,她覺得天好像真的快要下大雨了。
此時她心里幾乎摒棄了所有的念頭,一心單純地只是去找一個人——哪怕,她跟他還不熟。
她心里刻畫出來一個影像,是葉謫的影像。她在想關(guān)于這個人的一切,從他的容貌,發(fā)色,衣服,手指到他的動作,言語和微笑。她莫名覺得他真是很難得的一個人,他也許是她長這么大以來唯一照顧過她的人,也是她第一個抱住的人。她覺得吧,美好的事物就應(yīng)當(dāng)倍加珍惜,美好的人就更應(yīng)該了。她沒怎么與凡人接觸,她也不知道在人世間這個人還能不能算美好——但她依然固執(zhí)地想要守護(hù)這份美好,這份在這個時刻尚且獨屬于她一人的美好。
她想起來了葉謫的懷抱,比五色鳥尾羽織成的被子還要溫暖。
如果這個凡人終歸要走,那么今時今日的相遇即是有緣,他在大千世界茫茫塵世中到了蒙陵山下,沒有碰上別人而是碰上她,即是與她有緣。
她這么地想著,使出身上最后殘存的力氣去追那只引路的草蝴蝶。
草蝴蝶帶她去的是隔壁山上鹿大夫家。她已經(jīng)沒有力氣扣門,扶住了門幾乎筋疲力盡,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源源不斷地滾下來,似乎只差一口氣她就要倒下了。
草蝴蝶也預(yù)知到主人的不支,瘋了似的往門上撞,可是一只蝴蝶能怎么樣呢,它的主人已經(jīng)將近昏倒,精神差勁,它本身更不必說有多大的力量了。只見草蝴蝶周身的光暈愈來愈淡。
姻靜夜
小夜廢話:羨魚珍視這個人,因為這個人很少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