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故人

　　李員外是這個鎮(zhèn)子上最富有的人家了，他家嫁女兒不僅東西準(zhǔn)備的都是最好的，竟然還請動了南越城的知府過來做客。只是知府事忙又怎能輕易離開，是以知府夫人便過來為李小姐添妝梳頭。

　　說是梳頭，其實(shí)一切都有喜娘來進(jìn)行，知府夫人不過是當(dāng)個全福夫人梳幾下意思意思。

　　梅素素和李氏到的時候，知府夫人剛剛拿起了梳子念著吉祥話：

　　“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再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雙飛，三梳梳到尾，永結(jié)同心佩。有頭有尾富富貴貴?！?p>　　梅素素三人在丫鬟的帶領(lǐng)下在新房的一角站定，看著知府夫人給新娘子梳頭，梅茵茵聽著知府夫人口里念的，捅了捅梅素素，低聲道：“表姐，這知府夫人到底是大地方出來的，這吉祥話都跟咱們的不一樣呢?！?p>　　梅素素只笑笑，看著知府夫人那有幾分面善的容貌微微蹙了下眉頭，然后舒展開來，只是眼底仍舊有些懼怕，擔(dān)憂。

　　李氏注意到梅素素的樣子有些不對，悄悄拉她一把：“怎么了？”

　　梅素素猶豫了一下，搖頭道：“我有些不舒服?！?p>　　李氏看了知府夫人一眼，點(diǎn)頭道：“既是如此一會兒我去上妝，茵茵幫我打下手，你出去轉(zhuǎn)一轉(zhuǎn)?！?p>　　“謝舅媽?！泵匪厮馗屑さ目戳嗣防钍弦谎?，雖然在生活上李氏待她苛刻了一些，可到底還是很關(guān)心她的。

　　見屋里人正在忙，梅素素便趁機(jī)躲了出去。

　　時下成親都講究個熱鬧，可是閨閣小姐們被禮儀束縛著也不好鬧的太厲害，于是婚禮上便會請來一些歌姬說笑助興。

　　此時歌姬還有另一個重要的作用，便是在新房中為新娘呈上十樣定情信物，是以這歌姬都是由男家來請。

　　這娶李家小姐的是南越城一王姓富商之子，早間便有傳言道王公子請了南越城最紅的歌姬柳煙姑娘。

　　梅素素雖然沒去前院，可是便是在這后院，也隱隱可以聽到有人議論那柳煙姑娘是何等漂亮，歌喉是如何動聽。

　　梅素素沒心思聽那些東西，便撿了一個尚算清凈的地方坐著，這一坐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有人喚她，她才回過神來。

　　“喂，就是說你呢！叫了你好幾聲兒了，來，幫我們奉茶！”

　　梅素素循聲望去，卻是一群穿紅著綠眉目輕佻的女子，這其中有一位紫衣女子面容冷淡的站在人群中間，她心下明白這些女子便是歌姬無疑，不欲與她們太過親近，便遠(yuǎn)遠(yuǎn)的屈膝道：“小女子不是這府中的人，待小女子幫幾位姑娘叫人過來?！?p>　　梅素素所呆的地方是游廊的轉(zhuǎn)角處，她自己在那里坐著的時候被廊柱的陰影擋住了，若不是眼尖的還真看不到，這會兒她站起來便被外頭強(qiáng)烈的陽光照了個一清二楚。

　　左眼角下那殷紅的梅花讓幾個歌姬皺了眉頭，其中一個卻是滿臉驚喜的問：“你可是梅素素，梅姑娘？”

　　此人一出口，便是那紫衣女子也動容了，她上前抓住開口子之人，問道：“嫣然，你說她便是那位化妝技術(shù)出神入化的梅素素？”

　　嫣然低垂了雙眸，掩了眼底一抹憤怒，口中恭敬無比的道：“柳煙姐姐，這正是那位梅素素，梅姑娘眼角天生便有梅花胎記，再好辨認(rèn)不過了?！?p>　　梅素素此時想要去叫人也是走不開了，喚作嫣然的女子一句話，便讓這些歌姬們快步圍住了她，梅素素眉尖微蹙，腳下往后躲了躲。

　　柳煙見狀不悅道：“怎的？看不起我們嗎？”

　　梅素素腳步一頓，笑道：“幾位姑娘不是要茶喝嗎？我這就去叫人給你們奉茶?！?p>　　只是她被人團(tuán)團(tuán)圍著根本就不出去，歌姬們你推我攘，亂成一團(tuán)。

　　“咦？這是怎么回事？”新娘子在新房里跟母親話別，不相干的人便都出來了，知府夫人一見外頭這許多人問道。

　　后頭的李氏一眼就看到了被歌姬圍在中間的梅素素，不由有些焦急，正巧一個大丫鬟笑盈盈上前對眾人屈膝道：“真是太失禮了，是府上沒有安排好?！?p>　　大丫鬟又走上前去對幾位歌姬笑道：“幾位姑娘請到東廂房歇腳，待新姑爺用完飯?jiān)偃フ埬銈冞^來。”

　　有了落腳的地方，這里又有知府夫人在，幾位歌姬也不好鬧了，柳煙挑釁地看了知府夫人一眼，款擺柳腰跟著大丫鬟走了。

　　知府夫人瞪著柳煙的背影是銀牙暗咬，她身邊的一位夫人諂媚的笑道：“不過一個狐媚子，夫人跟她置什么氣？知府大人就算見過她也不過是應(yīng)酬而已，夫人如此氣度，又豈能是一個狐媚子可以比的？……”

　　這一番恭維的話讓知府夫人氣順了些，她把目光轉(zhuǎn)向之前被人圍著的梅素素，只覺得有些眼熟，不由得指著她道：“你是……”

　　梅李氏心中一驚，不等梅素素應(yīng)聲便笑著上前拉過了她走到知府夫人跟前：“這是民婦的外甥女，她的母親去的早，家里沒什么人，民婦就把她接過來了。夫人是被她臉上的胎記嚇到了吧？哎，可憐見的，好好一張臉偏生張了這么一個胎記?！?p>　　“哦？我看看?！敝蛉诵χ姓惺郑屆匪厮卦俳稽c(diǎn)兒。

　　梅素素心中有些猶豫，眼角瞥見旁邊湊過來的人影，她抿抿唇大大方方上前去見禮。

　　知府夫人抬手去拉梅素素，冷不防旁邊伸出一只手來：“夫人請用茶。??！”

　　一聲驚叫，遞茶過來的丫鬟手一斜，一碗溫?zé)岬牟杷瓦@么潑到了梅素素臉上，知府夫人的衣袖也濕了一半。

　　丫鬟嚇得魂兒都沒了，她好端端奉茶怎么就被人給打翻了？她忙不迭跪下求饒：“夫人饒命，夫人饒命！奴婢不是有意的！”

　　知府夫人笑道：“快起來，大喜的日子這像什么話？”她又抽出了素白的帕子，沒管自己的纏枝云紋宮緞衣裳，去幫梅素素擦臉：“姑娘沒事吧？嚇到你了吧？”

　　梅素素沒躲沒閃的，似是嚇到了，聽到知府夫人問，才恍然回過神來牽強(qiáng)的笑笑：“沒，沒事?！?p>　　暗啞有些難聽的嗓音讓知府夫人面露疑惑，難道真的認(rèn)錯人了？

　　李夫人聽到動靜從新房出來，看到外面一片狼藉，知府夫人的丫頭又在地上跪著，心中有些奇怪，再一看知府夫人的衣服濕了，尖叫一聲就去拉知府夫人：“哎喲！這是怎么回事啊？夫人這衣服可是宮里賞賜下來的宮緞，怎的弄濕了？梅李氏，這是怎么回事？”

　　在場的人她都得罪不起，便將矛頭對準(zhǔn)了帶梅素素來的梅李氏。

　　知府夫人的帕子在梅素素的臉上擦了又擦，除了沾上一點(diǎn)淺淡的茉莉花粉之外再無其它顏色，知府夫人看看梅素素那黃的暗淡無光的面色和殷紅的梅花胎記，訕訕的收了帕子，拉了拉濕掉的衣袖心中暗道可惜。

　　對于李夫人的殷勤她倒是沒放在心上，她抬手讓丫鬟起來，對李夫人笑道：“這新娘子要上轎了，我也不便久留，這就回了。”

　　李夫人看著知府夫人濕掉的衣服也知道這人估計(jì)是留不下來了，殷殷道歉道：“今日有些忙亂，怠慢夫人了。這夫人衣服濕了，就這么出去也不像樣子，民婦前些日子做了個緙絲斗篷，還沒上過身夫人若不嫌棄就先用著吧?！?p>　　緙絲有一寸緙絲一寸金之說，李夫人這樣的出身拿得出手這么一件衣裳可見其誠意，知府夫人滿意的笑笑：“這多不好意思?！?p>　　“是我們疏忽了?！笨吹街蛉诵α?，李夫人松了一口氣，心下一邊心疼著，一邊著人去拿斗篷。

　　紫鸞鵲譜紋緙絲的斗篷晃得這里一眾夫人們眼睛都花了，李夫人依依不舍地拿著斗篷親自為知府夫人披上。

　　外頭新郎官正在吃酒，離上轎還有一段時間，是以知府夫人可以從前門走，若是開始迎親了，前面擁擠不堪，便要從后門走了。

　　各家的夫人小姐們簇?fù)碇蛉送T走去，李氏和女兒梅茵茵落在了后面，拉著梅素素關(guān)切的看她有沒有被燙到。

　　“我沒事的，舅媽?！泵匪厮刂獣悦防钍蠐?dān)心些什么，安慰地拍拍她的手。

　　梅李氏細(xì)細(xì)端詳了梅素素的妝容，見毫無破綻方才放下心來。

　　嫣然一直瞅著梅素素，這會兒見外面得人都散了，她才從廂房里出來瞧瞧的墜在人群后面，見梅素素等人離得人群遠(yuǎn)了，方才快步上前屈膝道：“梅姑娘請留步?！?p>　　梅素素三人轉(zhuǎn)過身來，梅李氏認(rèn)出是剛才出現(xiàn)過的歌姬，眉頭忍不住皺了下：“請問你有什么事？”

　　嫣然看著梅素素語氣誠懇道：“梅姑娘，不知可否借一步說話？”

　　梅素素轉(zhuǎn)頭看了梅李氏一眼，見她搖頭，方才歉意的對嫣然道：“姑娘有什么事便在這里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