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安曉揣了紅包起身去給蘇敘煮醒酒湯,蘇敘托著下巴戳肉圓子,一邊戳一邊咕噥,怎么戳戳戳也戳不爛呢。待到陸安曉回來時,大門開了個縫兒,人不見了,只剩下一桌子沒怎么動的菜,和戳爛了的肉圓子。
“師傅,冷?!标懓矔员е圩油K敘的身上披:“入夜了,咱回去吧?”
“不能行。”蘇敘搖了搖頭:“要守夜的?!?p> “回去守,坐房里頭,暖和,行嗎?”
“腿軟了,起不來。”蘇敘孩子似的咕噥著,轉頭迷迷糊糊的看了眼陸安曉:“你回去吧,冷?!?p> “嗯?!标懓矔詰晝簠s坐了下來。這晚上雖說沒什么風,只是這周遭透著的涼還是叫陸安曉忍不住緊了緊領子往蘇敘身邊挪了挪。
“我是師傅?!碧K敘側頭瞧著陸安曉的樣子,自顧自的嘀咕了一句,將身上的袍子不顧陸安曉拒絕的往她身上一罩,從腦袋到身上,唯獨眼睛那處給她摳了個縫兒出來:“我是師傅,要照顧徒弟。我不冷,你披著?!?p> “師傅,我也不冷,我也不用?!?p> “不冷也用。”
“謝謝師傅?!标懓矔晕宋亲?,袍子上有幾分酒香,還有幾分藥草的香味兒。
“不客氣。”蘇敘說完長長的一嘆:“真羨慕你,有這么好的師傅。”
“???”
“曉曉,師傅也有師傅的?!碧K敘垂著眼皮說:“我還有師姐師哥,有小師妹,你沒有吧?!?p> “嗯?!?p> “那你羨慕我好了。我?guī)煾狄矊ξ液芎?,雖然吧,他總是罰我。我不背書他罰我;我出去玩他罰我;我趁著他睡著了,用繩子系在他胡子上拽,他也罰我。我小時候就想不明白,他為什么總罰我呢,你說他是不是有毛病。”蘇敘頓了頓:“但是我小時候最喜歡過年了,因為每次過年的時候,我?guī)煾敌那槎己芎?,就不罰我了。而且我?guī)煾嫡f,過年的時候每個人都可以有一個愿望,一年的第一天許下來,老天爺是可以聽見的,他可以幫我實現(xiàn)這個愿望。但是太討厭了,你說老天爺是不是很小氣,為什么只有一個愿望?這樣我每年攢下來那么多愿望,只能選一個實現(xiàn),這是多難的事情呢?!?p> “師傅,那您為什么不許一個愿望,說希望老天爺可以給您一百個愿望?”
蘇敘沉默了良久,看向陸安曉的時候眼中絕望:“曉曉,你這種想法很不好,人不可以貪心的,知不知道?”
“知道了。”陸安曉想了想:“那師傅,我把我的愿望也給您。您不是說每個人都兩個嗎?我一個您一個,這樣師傅就有兩個了?!?p> 蘇敘一愣:“愿望那么珍貴的東西,你怎么能隨便送給我?!?p> “因為是給師傅的呀?!?p> “你沒有愿望嗎?”
“沒有。”
蘇敘想了想:“那好吧,等你有了你告訴我,我再還給你?!?p> “好?!?p> 那一晚,陸安曉聽到蘇敘許了兩個愿望。第一個,希望國泰民安,世人無病無痛;第二個,他不拽他師傅的胡子了,能不能老天爺把他師傅和他師哥師姐小師妹還給他,一起還的那種,一個都不缺。
年后,一轉眼便是二月。洋洋灑灑下了小半個月的大雪總算是化開,泥土地上的草芽子還沒來得及冒頭,光禿禿的一片。蘇敘掛了個紅牌兒,擺開了桌子正式在山腳下坐起診來。山下的住戶抑或頭疼腦熱,再有些自個兒也說不清的病癥,隊伍排的老長,甚至還有些外鄉(xiāng)來的人,聽說蘇敘在這處開了診,也跟著來瞧。
蘇敘開診并不要錢,自己那處有的藥草也是免的,眾人皆知。倒是那瓜果肉類的很不拒絕,彎著笑眼歡喜的招呼陸安曉道謝收下。
只是也不過就這兩日。其余的時候,蘇敘除了每月固定的幾天上山去采藥材,大多是歪在院子里頭的秋千上晃蕩著看書,抑或是悶在房里頭寫他的風月情事,美其名曰春暖花開,正是適合創(chuàng)作的時候。陸安曉時不時還能聽見里頭傳來的笑聲,待到笑聲的頻率差不多喘不過來氣兒的地步,就能看見蘇敘眉眼彎彎的出來問:“曉曉,什么時候吃飯呀?”
陸安曉則是隔著幾日便要拿著蘇敘列的單子,從院子后頭存藥的房間里取藥送下山。先前陸安曉還不大熟悉的時候,單是照著單子在滿屋子的盒子里頭找藥材就是個頭疼的事兒,基本上半個上午的時間就耗費了。后來愈發(fā)熟悉,常用的閉著眼睛就能知道在這兒,自然也快了許多。
于是沒得幾次,陸安曉便也于山下的人熟稔起來。較輕的病癥能把脈斷個診,有老人家不大方便,幫著煮藥收拾也是有的,因而時常還能收到些蜜餞果子之類的吃食,亦是結識了一小批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小伙伴,時不時還能趕上個什么踢鍵子捉迷藏之類的活動,日子過的十分充實。
與此同時,陸安曉來的這幾月,對這山上條條徑徑的小路更是熟悉了,眼瞧著有些病癥是得時常觀察著,等不及蘇敘這一月兩次。陸安曉不敵,又不能回回都將蘇敘叫下山來,惹得蘇敘大眼睛瞪的她發(fā)怵,說是影響了他創(chuàng)作,所以只能看著干著急。一日里突發(fā)奇想,抱著一堆木頭樁子,扯了蘇敘預備著年下做裝飾用的紅綢子,將將忙活到大半晚。
蘇敘見自家徒弟天黑了也不見回來,摸了摸此時早已咕嚕了幾個輪回的肚子,忍不住起身去找,就見陸安曉正呼哧呼哧的已然釘?shù)搅碎T口,一路從山下幾步一個樁子的纏紅布條,頓時氣的跳腳。
“陸安曉,你知道師傅的師傅和師傅的師傅的師傅為什么選在這山上住下習練嗎?”
“為什么?”
“因為隱蔽?!?p> “哦?!?p> “那你知道為什么這山上這樣多的岔路小道兒,要尋到咱們的住處極難嗎?”
“因為隱蔽。”
“還因為正常人找不到?!碧K敘戳著陸安曉的腦袋直發(fā)抖:“你這樣插上柱子,咱們這是要開店了嗎?需要招一些小二來引路叫賣嗎?”
“不是?!?p> “那你這是做什么?!”
“不是。師傅,我的意思是說,人家開店是要賺錢的,咱們不要錢呀?!标懓矔匝柿丝谕倌聪蛱K敘更黑了幾分一張臉:“還是……要錢?”
“拆了!”
“不要……”
“我說拆了,立刻!”
“師傅,天兒都晚了,眼瞧這就要黑了。我一個人去,山里萬一有個什么野獸來了可怎么辦?”
“你還怕野獸?!我看你天不怕地不怕才是,區(qū)區(qū)野獸能奈你何。”
“哎師傅,到了晚飯的點兒了吧?您是不是沒吃飯呢?我給您做飯去,我這就去?!标懓矔砸粋€蹲身錯過蘇敘,跑的飛快:“師傅,晚上吃紅燒獅子頭行嗎?您愛吃的那種,我給你做,您等著,馬上啊。”
而后每日里,陸安曉不是腿疼就是肚子疼,以此不去拆那木樁子,反倒是順著木樁子上來看病的人愈發(fā)多了,蘇敘也不好關門趕人,再加之這瓜果肉類的進量比往日更多了許些,時不時還有些新鮮的菜色,蘇敘也就漸漸默認了下來。
總歸,這沿著山路到蘇敘住處的木頭樁子算是釘下了,而且自此百年,就再沒拆過。不過這都是后話。
前話是,當陸安曉抱貓崽子似的抱著山下吳大媽家的老母雞站在蘇敘跟前兒的時候,蘇敘怒火中燒,眼都直了。
“師傅,這雞可是吳大媽家最后一只能下蛋的雞,說是全家的雞蛋都指著這只雞呢。但是這只雞吧,最近不下蛋了,看起來懨懨的沒什么精氣神兒。吳大媽讓我問問,您看……能是不能?”
“陸安曉,我就算再不濟,我也算是個名醫(yī),你能明白嗎?”蘇敘咬牙。
“明白呀?!?p> “那你給我看雞是怎么回事?”
“名醫(yī)嘛,肯定就是很厲害的,什么病癥都能解決的。師傅連人都能看,雞還能不能看?”
“你看哪個名醫(yī)給雞看過病的?!”
陸安曉捋了捋雞毛:“師傅,您是不是覺得雞不能給您診金,所以您不想給雞看?可是我跟您說,您要是治好了它,它能下蛋喲。說不定您還吃過呢?!?p> “不是蛋的問題!你讓我給底下那些人看病的時候你收過錢嗎?”
“昨兒不是還收了大白菜嗎?黃心的那種。上回我還收了胖大叔家大球給的面條呢,您說好吃的那個?!?p> “哪個大球?”
“就是昨兒天色晚了,送我回來的那個男孩子呀。”
蘇敘眉心一蹙:“那個小胖子?”
“師傅,您這么說雖然很形象,但是大球不喜歡別人叫他胖子的,他說他會瘦下來的,他說他瘦下來會很好看的?!?p> “聽他騙你,以后不許跟他玩,聽到?jīng)]有?”
陸安曉很無奈,往前挪了一步:“師傅,那您到底是看還是看不看?”
“不看!”
“為什么?”
“我不喜歡雞?!碧K敘輕咳了一聲,背手往后挪了挪:“它那個嘴巴,我不喜歡。”
“嘴巴?”
“你別抱著行不行陸安曉!扔出去,扔出去!”
“師傅,您是不是怕?”
“怕?!”蘇敘干笑了兩聲:“我怎么可能會怕!你看我怕什么了?!”
“那您這個就是歧視了。師傅,昨兒我看的書上都說了,萬物皆平等,一草一木皆是如此,更何況是只活物呢?醫(yī)病救人本是理所當然,更何況還是師傅您這樣的名醫(yī),愈發(fā)不能懈怠,要為世人做些貢獻才是。嗯……世動物也是?!?p> 自此,蘇敘聲名遠揚。蘇神醫(yī)不止能治人,還能治牲畜??倸w只要是活物,到了蘇神醫(yī)的手里,那都不是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