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隔間里氣氛極其緊張，還珠有些左立不安，她感覺心里突然莫名其妙的慌了起來。
秦長風(fēng)她知道，是一個極其嚴厲的長輩。
但是溫嵐說的顧雪長又是誰？為什么她沒聽到任何人提起過？
張敬想了想前后覺得也甚是古怪，張敬這條線一向是極為隱蔽，三四年都不見的有人會冒著暴露他的風(fēng)險來找他辦事，除非非他不可，但是小小一個縣丞，來逛個青樓還需要遞個信給他一個正三品的御史大夫嗎？更不說還安排了溫嵐來此。
此事是她掀起，雖然最終目的沒幾個人知道，但是真的有必要為了這么一根引線來這人多眼雜的地方暴露身份嗎？誰能確保沒有人能認出這個流言傳的洗過幾遍的玉王妃？
本來美色可掬的兩個美人一揮手，本來嬌滴滴不敢出聲的女子全都站起身來。青衣姑娘笑臉一變成了個冷若冰霜的臉，她看著溫嵐道：“我們中主也算是你的長輩，怎么如此說話？”
溫嵐笑問：“你問他敢在顧雪長的面前指手畫腳嗎？”她真真是氣急了，綿里藏針的性子膈應(yīng)的人心慌。
不知道這話的哪個字碰到了一個柵點，姑娘們突然就沉默了下來，溫嵐繼續(xù)道：“我知他是想讓我搞垮祝青山，他秦長風(fēng)的舊怨我沒興趣，但是我自有安排輪不到他來插手，情字中，頂頭上司是他，玄機閣，頂頭上司是我。可懂？”
姑娘們臉色皆變，門外響起拍巴掌的聲音，門被推開。一個發(fā)色灰白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這男人腳步穩(wěn)當(dāng)，一身竹青長袍，頭發(fā)未束冠，神態(tài)自若的走進來，似乎剛剛對于那夾槍帶棒的言語拍巴掌的人不是他。
姑娘們齊齊躬身道：“中主。”
秦長風(fēng)一揮手，內(nèi)勁將門合上，溫嵐使了個眼色，還珠小心翼翼的帶著趙景玉避去了后面帷幕。這里氣氛有些劍拔弩張，還珠知道自己不該在這。
認出來人張敬嚯的起身道：“消息不是老徐遞給我的？”
秦長風(fēng)彎了彎有法令紋的嘴角道：“是他遞的。我本來是想安排一個祝滿風(fēng)當(dāng)街從青樓赤身砸中你這么一個事故。這張字條為證，讓你去演一場戲給皇帝那小子看，我想讓他祝滿風(fēng)出不來。我想讓祝青山也嘗嘗自己寶貝疙瘩在眼前身死的滋味！”
溫嵐語氣僵硬，好似面前這個人不是自己的長輩：“那為什么也地給了我。你知道我一定會來？萬一我不呢？”
秦長風(fēng)笑瞇瞇的看著她：“事關(guān)忠遠伯，事關(guān)嘉平，你一定會來。”
張敬怒了：“不是說安排我做這個火印子嗎？你把她也弄來干什么？”
秦長風(fēng)眼睛一瞇看著溫嵐：“我覺得，她該知道一些事情。一些她欠考慮，欠周全的事情?！?p> 話如毒蛇吐信，散在空氣里冷冰冰的可怕。溫嵐繃著臉面無表情，但在腦海里已經(jīng)開始細細思索自己可有缺失。半晌她僵硬了脊背，覺得骨頭冷的發(fā)疼。
她雙目充血的看著秦長風(fēng)。
秦長風(fēng)笑起來：“你以為他是什么善類嗎？”
情字中主彎了腰，盯著面前女子姣好的容貌，眉眼里好像還看出了些許南書的影子。他感嘆一聲：“你跟你娘是真的很像。”
溫嵐僵在那里，張敬急吼吼：“你們打什么啞謎呢？說話明明白白一點行嗎！”
“老徐掌人字中，手底下的人都是混在各種門路里討生活的人。都是一代人積的善緣，你自要拿著顧老大的東西來趟這水，我們玄機閣上上下下就為你操碎了心?！鼻亻L風(fēng)直起身，姑娘們自動站在他身后挺成一排墻，這個中年男人神色間悲傷閃過：“你要扒開祝青山，我們沒有意見。但是百姓是無辜的，你知道嗎？你的行差踏錯一步。嘉平縣十五戶人家，無數(shù)被祝滿風(fēng)欺壓到流浪的乞兒，都死在了夜里?！?p> 溫嵐猛的咳起來，撕心裂肺的咳嗽聲秦長風(fēng)恍若未聞：“死的，還有老徐派去暗中看守的人。其中還有一個，是老徐從小撿回來的乞兒，親若父子。被人一刀捅穿了喉嚨?！?p> 張敬愕然，溫嵐的指尖滲出殷殷血紅。
“所以為什么叫你來？”秦長風(fēng)目光不忍：“一百八十九加上我們玄機閣的二三十個線子，兩百條人命都在看著你呢。你接來了那個人卻遲遲不動手，他祝滿風(fēng)敢回永安，你卻猶豫了？為什么！”
溫嵐耳里轟鳴作響，她是第一次知道，當(dāng)一個人是這么的難。她為什么會忘記派人去保護這些已經(jīng)遭受太多磨難的人？她為什么沒有處處考慮周全？如果連全心全意的當(dāng)一個持刀者都這樣無能，那她回到永安的所有意義呢？
她錯了。
她錯的離譜，她的錯誤害死了兩百多條人命，而她躲在這浮華逝夢般的永安，像是一條閉目觀天的蛙。
可笑的令人作嘔。
她眼前一片模糊，朦朧間看見還珠沖出來的怒喊，張敬站起身和秦長風(fēng)扭打了起來。他文職多年，身手早已沒有了當(dāng)年的狠勁，但秦長風(fēng)也未曾使用內(nèi)力，就這樣一拳一腳的打來打去。她面前扭曲變形成了毫無秩序的滔天血色，血色里那些冤死的人都盯她。
好半晌，她才看得清眼前的人和物。
還珠焦急的看著她，溫嵐眸色深沉，眼珠上血絲密布看起來極為嚇人。
“對不起?！甭晭缤坏镀毮グ闾弁措y忍，但她還是繼續(xù)說了下去：“這是唯一一回。我不會再蠢下去的?！?p> 秦長風(fēng)嘴角掛了彩，撇了一眼被他戳著舊傷嗷嗷直叫的張敬道：“璇璣師父以前就和你說過，你天生太過柔軟單純，這永安的刀，你當(dāng)不起?！?p> “我知道?！?p> “你要是再在這里過家家一樣的安享年華，也會沒有好下場?！?p> “我知道?！?p> “勞心勞力，你會早夭，或者有一天華素都來不及救你，你就死在了這永安城里，你師父到時候抱著你的尸體棺槨，哭都沒有眼淚。?！?p> “……我知道?！?p> 秦長風(fēng)冷哼：“那你如此大意！是想干什么？！”
溫嵐站起身，雙膝發(fā)軟，她正而重之跪了下來行了大禮：“此生一次，當(dāng)頭棒喝。此事，我絕不放過。”
秦長風(fēng)沉默片刻，一言不發(fā)的甩袖離去。
姑娘們也退了出去，還珠趕忙扶起溫嵐道：“秦師父也太狠了些，逼的這樣……”
她話沒說完就被溫嵐打斷：“他沒有錯。錯在我?！?p> “小姐……”
“是我害死了那兩百多人。里面有徐老板的手下人?！睖貚惯煅实溃骸按蟾攀俏液蛶煾改前阌H密的關(guān)系?！?p> 還珠驚訝看她：“怎么會?！?p> 溫嵐嘴角一勾“所以，祝家滿門留不得?！?p> 還珠沉默不語，溫嵐繼續(xù)道：“至于殺了方白文的那波人，我相信，他會查出來的?！?p> 夜落笙歌后，再美的景象就不是蘭陵的美人了，而是突然點起的萬家燈火。
回府時，馬車顛簸中趙景玉才醒，他脖子酸痛，靠在溫嵐的懷里一動未動。
那會情急之下張敬一把給他劈暈了，現(xiàn)在脖子痛的不行，趙景玉一醒來，就一動不動的委委屈屈的憋眼淚：“藍藍，疼?！?p> 溫嵐手指冰涼，輕輕的按在他的脖頸上，帶起了一陣酥麻的觸感。趙景玉忍不住輕輕瑟縮了一下，偏生離得近，溫嵐的吐息他都能聞個清楚明白。
那吞吐間都夾雜著藥味，趙景玉覺得溫嵐像是一塊浸在藥湯多年的璞玉，哪怕有些瑕疵，卻還是遮不住的耀眼。
溫嵐揉了會發(fā)現(xiàn)趙景玉沒哼哼了，松了手問：“還疼不疼？”
冰涼的指尖離開了溫?zé)岬钠つw，趙景玉卻無端生出了一種渴望。他想一直這樣被揉著，安靜的窩在她的懷里，哪怕他其實比溫嵐高，委委屈屈縮在懷里他其實不甚舒適，但他卻莫名貪戀上了這人的觸碰。
于是為了自己的心里舒服些，趙景玉繼續(xù)撒嬌，眼角擠兩滴眼淚，聲音悶到軟糯：“疼！藍藍，還是好疼啊?！?p> 還珠在一旁簡直要瞎了眼，溫嵐無奈了：“你這般大了，這樣的舉止是不行的?！?p> 趙景玉不聽繼續(xù)撒嬌：“藍藍疼！揉揉，好不好?！?p> 還珠惡狠狠的嚇：“藍藍手上有針！更疼?！?p> 溫嵐失笑：“做什么??？跟他置氣?！?p> 趙景玉一副得意嘴臉朝還珠哼了一聲，還珠笑的氣急敗壞：“你這缺心眼的！”
還珠這廂跟趙景玉鬧著，溫嵐悄悄掀起簾子看著夜幕下安靜的街道。
萬家燈火亮在眼前，在外忙活了一天的男人，回到家吃到妻子做的晚飯笑的一臉開心?；蛘呤菐е约旱膬号?，在油燈下看著三字經(jīng)，女人在一旁安靜的縫縫補補。
她實在是個渴求溫暖的人，困在這浮世溫柔鄉(xiāng)里，未狠下心便被裹了一層棉絮一般。她心軟不假，求死也真，世事透徹，卻不能獨善其身。
一點點察覺到的，感覺到的，能抓到的好意，她都珍之若重。
可是，刀下無區(qū)別，她愚笨，做不到山里逍遙，初入人世便害了兩百余人的命。這教訓(xùn)慘痛銘心，卻叫她靜下來是心里更是無端空虛。
溫嵐撩起簾子，撐著下巴靜靜看著沿街的燈火。暖色落在她眼睫上，卻變得冰涼。
“還珠啊?！?p> 剛停下打鬧的還珠轉(zhuǎn)頭看她，還珠面上笑臉未褪，是一副女兒家的顏色姿態(tài)。
“做什么啊小姐？”
溫嵐看著她笑笑道：“沒什么，只是想師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