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書城。
書城有三層樓,是江城本地最大的書店之一。
在現(xiàn)代文學分區(qū),顧遠看到了《邊城》,沒有書皮,沒有滿是推薦語的腰封,米白色的腰封上印著黑色大字,干凈得不像是一本書。
這種設計對作者特別吃虧,對讀者特別友好。
書皮無用又不好看,很多人買完之后隨手就扔。
腰封印滿了諸如【感動半個星球】、【十萬讀者深夜痛哭】、【人生必讀系列】的推薦語,實際上都是標題黨,而賣二手書時,如果沒有腰封還要折價。
顧遠對這兩者深惡痛絕,干脆去掉這些花里胡哨的東西。
深褐色書架最上層擺著一排《邊城》,毫無空隙,看來一上午都沒有人購書。
顧遠略感尷尬,拿下來一本翻了翻,出版社好像忘記給他送樣書了。
一個老人慢悠悠地走過來,搭話道:“小伙,你知道佛經(jīng)在哪兒嗎?”
“我?guī)线^去吧。”
“好啊,可麻煩你了?!?p> 領著老人找到佛經(jīng)專區(qū)。
顧遠笑了笑:“您想要什么類型的佛經(jīng)?”
老人干癟的嘴巴張了又開:“我老伴生病了,我就尋思讀讀佛經(jīng),祈祈福?!?p> 老人神色有些茫然,顯然面對琳瑯滿目的書籍有些無從下手。
顧遠沉吟兩秒,說道:“干脆買一冊《金剛經(jīng)》,我跟您說,不用讀,您把它放在老伴枕頭底下就有效果?!?p> 老人眼睛亮起,隨即神色又有點猶豫:“真能行嗎?”
“佛家說由怖生愛,就是說疾病當中也有希望,只要抓住希望,疾病就消失了,凡事都講心誠則靈?!鳖欉h弓著身子,在老人耳邊解釋道。
老人張嘴笑了笑,一把手抓起《金剛經(jīng)》,笑呵呵的道:“一看就是讀書人,我信你,謝謝你了。”
看著老人健步走開,顧遠笑了笑。
這時,他身后響起一道醇厚的聲音。
“小伙,你這么跟他講,若是他老伴離開了,他會不會怪罪自己心不夠誠呢?”
顧遠轉身看去,一個戴著金絲眼鏡的中年人看著他。
聽到他的話,顧遠沉默了一下,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剛才做的好像有缺。
中年人嘆了一口氣:“可是如果你不那樣說,老人現(xiàn)在心里就會怪罪自己?!?p>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苦笑起來。
這本身就是一個無解的問題。
“由愛生怖改成由怖生愛,倒是還說得通?!敝心耆诵Φ?。
“隨便一改,沒有那么多想法?!?p> “信心清凈則生實相,這句話該如何解?”中年人說道,因為這個問題他來書店查資料,看著面容俊秀的年輕人,不知為何就問了出來。
顧遠愣了一下,說道:“說出即是妄,落筆即是假。”
聽到這句解釋,中年人沉思兩秒,低頭看了看手里的書,再抬頭時眼里帶著驚艷,“你是怎么想出來的?”
何為信心,何為清凈?
年輕人隨意的一句話指著問題核心,無妄就是清凈。
比手里的書講得還要通透。
顧遠當然不會說是高僧的原話,笑了笑:“平日里胡思亂想,一點淺薄之見?!?p> 陸裕安見年輕人幫了老人便心生好感,隨意搭了幾句話,不料卻遇到一個有趣的人。
“陸裕安?!标懺0采焓钟沂帧?p> “顧遠?!?p> “看你氣質,咱倆應該是同行?!标懺0餐嫘Φ?。
顧遠露出笑容:“半個同行,我主職是開茶館?!?p> “巧了,我主職是蹭飯?!标懺0蔡挚匆谎凼直?,目光探詢的看向顧遠:“馬上飯點了,中午一起吃頓飯?”
顧遠不反感自來熟,對陸裕安也感官不錯,于是點了點頭,說道:“你請?!?p> 陸裕安:“.....”
.....
.....
夜深人靜,酒店房間燈光明亮。
陸裕安躺在床上,打開手邊的書,是上午認識的那位叫作顧遠的小朋友的處、女作。
兩人吃完午飯便各自分開了,但是那顧遠的博識給他留了極深的印象。
陸裕安這些年來在這顆星球的各個角落流浪,見過形形色色的人,自詡閱歷豐富,識人精準,可是顧遠依舊讓他覺得無比驚艷。
書頁素雅,陸裕安很快就沉浸其中。
《邊城》短短四萬字,一個小時就能讀完。
陸裕安合上書,定定地看著墻面。
老船夫。
翠翠。
天保大老。
儺送二老。
那些人物還在腦海中輕輕叫囂,不愿離去。
他心中生出一股惋惜,這般詩畫一樣的小說,怎么就讀得這么快?
陸裕安打開電話,撥通了二叔陸明淵的電話。
“回國了?”陸明淵笑著說道。
“回來兩天了,我在江城?!?p> “就知道你小子不能回家,有什么事?”陸明淵知道他無事不登三寶殿。
陸裕安說道:“我給你推薦一本小說,叫——”
話未說完,陸明淵打斷道:“別價,你上次在西班牙給我推薦的那本小說,作者就跟騙稿費一樣,起名又臭又長。我這么大歲數(shù),可看讀不下來?!?p> 陸明淵的話里頗有怨氣。
陸裕安哈哈一笑,說道:“這次不一樣了,是個國人寫的,故事寫得像詩一樣,您老必須讀一讀?!?p> “女作家?”陸明淵聲調一揚,期待侄子承認找了女朋友。
陸裕安苦笑道:“不是,是個二十多歲的男人?!?p> “哦。”陸明淵不感興趣了。
“二叔,你真要好好讀一讀,這本書太...”陸裕安忽然想不出恰當?shù)男稳菰~,“是我八輩子都寫不出來的故事?!?p> “你繼續(xù)浪下去,就算用上下五千年也趕不上我。”陸明淵敲打了一句。
“您老是作協(xié)主席,我趕不上才是應該的。況且我不是浪,是在環(huán)游世界的過程中尋找與靈魂自洽的一種方式...”
陸明淵開始后悔小時候給侄子看那么多的書,語氣不耐煩:“知道了,把書名發(fā)給我,有時間就看?!?p> 陸裕安松一口氣:“好嘞,您老可別忘了?!?p> “你也別忘了回家傳宗接代。”
“啥?電話信號不好,我先掛了啊?!?p> “臭...”
放下電話,陸裕安笑著心說等再次遇見顧遠,一定讓他請自己一頓飯。
他拿起一旁的《邊城》,再次讀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