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里屯。
天邊的積雨云往下沉了,一場席卷曠野山間的大雨正在積蓄。是古詩中的情節(jié):山雨欲來,疾風(fēng)將零星的房屋填滿,不留一點隙地。
空,是一種物質(zhì),你要學(xué)會用空填滿自己。方淺藍站在那個避震時村民所站的土坡上,向隱隱約約的霖山極目遠眺。
方淺藍最喜歡大雨天。他受不了芒刺在背的白晝,看不起茍延殘喘的杏花雨。
重雨,是一種置換世界的力量,磅礴。
盡管大雨不足以毀滅掉什么,一場雨過后人們還會和諧地修復(fù)、搭建房屋,但雨的力量并不顯得渺小。
他原以為這種有條不紊的正常生活會一直持續(xù)下去,但變故來得太突然了。
云赤潮是第一個在陰沉秋色中發(fā)現(xiàn)畢傾的。畢傾一身灰衣,跟回家玩泥巴的傻孩子一樣。他張開雙臂,仿佛在說:讓暴風(fēng)雨來得匆匆去得匆匆吧!
云赤潮想起了畢傾和云老板的一生恩怨,就沒敢告訴父親。他悄悄繞開正在休息的家人,一陣小跑到方淺藍身邊:“你看那個是不是畢傾?”
“好像還真是。”方淺藍和畢傾在擂臺賽上交過手,對這個慢條斯理的憨批記憶深刻。他居然用一手靠墻籬笆應(yīng)用題試圖坑自己,應(yīng)該心眼不怎么好。
唉,說到擂臺賽,要不是地震的原因本來該總決賽了的。自己那塊幾何石還沒掙到手呢。
礦洞坍塌這十年不遇的事情,怎么就這么巧趕在這一天呢?這都是些什么人間疾苦!
“畢傾居然沒走。我還以為他是和主持比賽的那個人一伙的,比賽一終止就走了。他這是在干什么?”云赤潮站在一棵老樹后面,有點怕被這個怪人看到。
這棵樹很幸運,沒有被地殼的狂躁給撕裂。它在地下的根不知是否被斬斷,它心里苦,但它不說。
這時,兩件事發(fā)生了。其中一件的光輝直接掩蓋了另一件。
一是:畢傾身后,地震過后的碎石亂瓦不知為何紛紛迸裂開來,就像地下埋藏的炸彈被啟動。一個偌大的天坑裸露在眾人的視線之中。緊接著,這個方圓數(shù)十平米的大坑里各色輝光閃爍,有大量任意三角形、四邊形、五邊形甚至六七八九十邊形從坑的深處飛出來,一直向上平移,直到消失在人們的視線之中。
二是:下大雨了。
云赤潮震驚地望著這個地球發(fā)動機一樣的東西,連衣服被雨打濕了都沒覺出來。大坑中噴薄的任意多邊形隨著時間不減反增,然后在天空中居然奇跡般連接了幾條對角線,將每個多邊形分為了數(shù)個三角形。
這些三角形還在不斷變幻,但在能見度極低的雨中沒有人能看清。
方淺藍回過神來,拽了拽云赤潮:“他在干什么?咱們要不要阻止他?”
“你覺得我們能阻止他嗎?”
他們環(huán)顧四周,村民們、云老板和精神小伙都陸續(xù)爬上這道坡圍觀這個奇景。云水華正在那個藍頭巾大媽家的屋里睡覺,大媽發(fā)現(xiàn)這一幕趕緊把她喊了起來。
“看神仙咯!”
“佛祖顯靈啦,阿彌陀佛啊……”
“不對啊,那怎么有個人?是不是他搞的把戲啊我覺得?”
“哎,那個人你干啥來——”
順著人們的目光,大家看到畢傾叉著腰仰天大笑,絲毫不顧雨水砸在他嘴里。
方淺藍遲疑了一下,跑下山坡,向畢傾的方向奔去。云赤潮看了一眼云老板,也跟著去了。
雖然不知道畢傾在搞什么名堂,但是去問問總沒錯吧?再說了,他為什么突然笑得像個大反派?
畢傾顯然看到了跑過來的二人,臉上露出了不屑的神情:“你們,過來干什么?”
方淺藍離他本來就不遠,互相喊話也聽得見。他喊道:“你在干什么?”
“我?我在革命!哈哈哈……我是個英雄哈哈哈……”畢傾失了智一般原地轉(zhuǎn)圈,在雨中別有一番意趣。
真是個令人迷惑的意趣,和詩中奇妙的比擬一樣。
“我是個大英雄!嘿嘿,沒有人、真的沒有一個人敢像我這么做……那些叛徒,報應(yīng)來了!哈哈……”
“不是……你怎么了?你身后這個坑是怎么回事?”云赤潮指著離他不到十米的坑,坑里現(xiàn)在還在向上空產(chǎn)生著多邊形。它似乎無窮無盡,儼然一個充滿著密度小于空氣的幾何圖形的無底洞。
“你管它叫這個坑?我告兒你,哈哈……這是我十四年來的全部成果——幾何極!”
“多少級?”
“幾何極!就像地磁有南極北極,電流有正極負極,我這個幾何極就是凝聚天地之間的幾何點,用尺規(guī)作圖釋放出來!”
“你是怎么凝聚的呢?”方淺藍此時和落花生一樣刨根問底。
“通過幾何石。愚昧的數(shù)學(xué)家們啊,明明都知道把石頭雕刻出紋路來制作幾何石,卻不知道直接在整塊巖石上雕刻。我歷盡艱難險阻,足足十四年啊,終于完成了這一壯舉!”
“呵,事已至此,沒有人能阻止這個單向鏈式反應(yīng)的進行了。我不妨向你們宣告,我的天才智慧!”
“我年少時曾經(jīng)在礦業(yè)巨頭李圣豪的手下做一個無名小卒,終日開采礦石。后來我偶然間知道我姑姑年老體邁,無法耕地而貧困致死,她所住的村里卻沒有人伸出援手——哪怕是告訴我一聲,讓我去幫她。”
“我開始意識到有些人什么都不需要做,卻坐擁萬貫家財。而我們基層人民拼死干活一輩子也就勉強混個溫飽。我開始憎恨那些資本家,我意識到幾何學(xué)的威力,開始在礦洞里頂著蠟燭自學(xué)幾何?!?p> “不得不說幾何的奧妙很深,我沉浸在它的世界里,以至于快忘了自己的仇恨。直到我身邊最好的工友因為工傷無法開礦而被無情辭退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再也不會原諒他們了?!?p> “很多人勸我,你們估計也要勸我,我從來沒聽過。我知道他們和你們都出于好意,可我一定要報仇的?;蛟S我拉不平階級差距,但我已經(jīng)盡我所能了——”
“經(jīng)過我長達半年的臥底,終于搞到了星河城的運行軌道。我已經(jīng)算準了時間,此時那個裝滿了資本家和他們骯臟家產(chǎn)的飛船正在我的頭頂上,幾何極一開,他們就會被無數(shù)的幾何圖形攻擊,全部斃命!”
“這樣一來,整個世界上最有錢的那些人至少會銳減一半,我相信會有人接替我繼續(xù)斗爭,人人平等的世界指日可待……”畢傾說到這里,原本平復(fù)下來的心情又高漲起來,揮舞著雙臂,像是在演講給學(xué)生們聽。
畢傾年近五十,鬢角隨機地白了一半,卻并不顯得萎靡。他像是一個正義的使者在搖旗吶喊,帶領(lǐng)人們沖鋒。
可是這個“正義使者”的做法,太過激了吧?難道毀掉身處星河城的那些行業(yè)巨頭,世界就會變得更好嗎(方淺藍甚至覺得這反而會使各個勢力無法制衡,加劇資本主義發(fā)展為帝國主義)?再說了,那些社會上流之人雖然或多或少地壓榨百姓,但罪不至死吧?
方淺藍想要制止他,但話到嘴邊又說不出來。他明白自己再說,畢傾也不會回心轉(zhuǎn)意的。還不如現(xiàn)在看看能不能關(guān)閉這個幾何極。
云赤潮氣憤地攥緊了拳頭:“可你想過星河城上也有普通人嗎?你這種大規(guī)模的毀滅不是革命,是屠殺!”
畢傾已經(jīng)聽不進去他人的話了。幾十年的挫折磨平了他的良心,一次次對生活的希望被打破,他的內(nèi)心也鍍上了一層層的鉻。
一陣沉默。更多的人圍了上來,誰也沒打破這片寂靜。更沒有一個人試圖停止這個裝置。
像一個冷靜的殺手一樣,畢傾最后用一種冷靜得不像他的聲音說道:“大家放心,幾何極會在一個小時之內(nèi)停止。那時一定會有人想要殺了我。我會自己跳進幾何極,自我毀滅。在最后的時間里,我給大家講講它的原理吧?!?p> 畢傾走向熠熠生輝的大坑,看起來十分危險地站在坑邊。
“你們知道用尺規(guī)作圖的方式,如何將任意多邊形化為等面積的正方形嗎?這個問題我想了半輩子,終于在十四年前想通了。我憑借這一作圖方法繪刻了一條礦脈,這就是幾何極的雛形?!?p> “那你是怎么做到的?”人群中有人問。
“我不妨給你們詳細地解釋一下。我的作法分為幾大步。一,作所有過n邊形某一個頂點的對角線,這樣可將多邊形分為(n-2)個三角形?!?p> “二,過三角形任意一邊作該邊的交三角形第三頂點的平行線。作底邊的中垂線,使垂足為任意一個頂點。中垂線交平行線于一點,連接此點和底邊兩個端點,就將任意三角形化為的等面積的直角三角形。”
“三、作直角三角形兩直角邊的平行線,兩線交于一點。順次連接此點和三角形的三個頂點,得到一個矩形。該矩形的面積恰好為原三角形的一半。作矩形一邊的垂直平分線,易將矩形一分為二,此時一半的矩形和原三角形面積相等。”
藏銀草戒
本書還有三章就要完結(jié)了,第三卷、第四卷不打算寫了。里面構(gòu)思的一些情節(jié)可能無法寫出來了(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