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傷逝
霍頓穿一身土黃色衣服，戴一頂遮陽帽，倚靠車頭站著，翠翠站在車頂。霍頓沒帶其他人出來。
一輛車朝他這邊急駛而來，車開得真猛，跟飆車似的，霍頓瞟了一眼，心道。
車子經(jīng)過他附近時，車主按聲喇叭。一個女孩一頭獅子，他是一個人一只鳥。
車子繼續(xù)向前行駛，到了案發(fā)現(xiàn)場?；纛D站在原地，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女孩下車，獅子下車。
女孩子身材高挑，一頭利落的短發(fā)，一件T恤，一條緊腿褲，裝束簡潔?？幢秤把韵氯峭龋聿臎]得說，黃金比例。
距離產(chǎn)生美，霍頓沒有上前搭訕的興趣。
眼前的景象無法用語言形容！
一頭剛成年的母象，一條腿被子彈擊中，她還活著。常樂和喬治向她走來，她認(rèn)命地閉上眼睛。
喬治回到車上取來急救箱，常樂屈膝半跪在地上給她包扎傷口。
霍頓不知何時站到她身后，常樂回頭，對他報以微笑，“常樂。”“霍頓。”霍頓拎一件牛奶，他固定住大象的腦袋，幫她喂食牛奶。
那天，象群放過他，離他幾步之遙距離，象群轉(zhuǎn)身離開。象群并沒有趕盡殺絕，沒有從他身上踏過去。象群滔天的怒海沒有淹沒他，他從象蹄之下逃生！
他欠象群一個解釋！他欠象群一個公道!他欠象群一個道歉!他欠象群的已經(jīng)無法彌補(bǔ)，無法償還!
“我去找人幫忙。”霍頓低聲說道?！爸x謝你，你人真好?！背氛嬲\地感謝道?；纛D快步離開，他無法正視常樂真誠坦率的笑臉，明媚的燦爛的笑臉，令他汗顏。
如果常樂知道真相，知曉制造慘烈現(xiàn)場的兇手，就是被她稱贊的‘人真好’的他，“真是諷刺?！被纛D自嘲道。
很快，直升機(jī)轟鳴著降落，幾個人向這邊跑來。大象被驚擾，她的長鼻子甩來甩去，抗拒人們的靠近?！八麄兪莵韼椭愕摹！眴讨紊锨鞍矒崴?，“不，你不要被他們蒙蔽?！贝笙笤噲D起身逃離這里，但是她太虛弱。
大象始終不肯配合，任憑喬治在旁邊苦口婆心地勸說。人們不得不給她注射麻醉針劑，將她抬上飛機(jī)。
霍頓倚靠車身遠(yuǎn)遠(yuǎn)地站在那里，并沒有過來幫忙。
直升機(jī)騰空而起。巨大的聲響嚇到禿鷲，他們一哄而散。飛機(jī)飛走，他們重新聚合過來。
剛才光顧著忙活，常樂注意力都在受傷的母象身上。無法言說的慘狀此時真真切切地涌入眼簾。心痛和憤怒讓常樂無暇顧及令人作嘔的、尸體腐爛的味道。
地上散落殘肢斷臂，有人體的軀干，還有大象的軀干，美麗的象牙炸成碎片。不遠(yuǎn)處還有兩具大象的軀體，身上散布彈孔。象牙被整齊地切割掉。
整個車身只剩變形的鋼鐵框架，常樂試圖尋找到車牌，顯然這是徒勞的，偷獵者盡可能地消除犯罪證據(jù)。
常樂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她下意識地回頭望去?；纛D倚靠車身，電光火石間，兩個人目光在空中交匯。
他出現(xiàn)在這里僅僅是偶然嗎？
他離得這么遠(yuǎn)，空氣里隱隱飄來的腐尸味道，都讓他極度不適。這樣一位姿容出眾的女孩子，她竟然在腐尸間泰然自若地穿行!
當(dāng)大地的心跳漸漸向他逼近的時候，霍頓緊張得心臟都要停止跳動。他屏住呼吸，擔(dān)心一點點的聲響都會引起象群的注意。
他趴在地上一動都不敢動，就像被宣判死刑的人，等待行刑者舉起槍，等著那顆出膛的子彈結(jié)束自己生命。
象群從他身上碾過，他將會是一灘肉泥?；纛D不停地在心里祈禱，祈禱上帝保佑，保佑他能活下去。
只要能活下去，只要能活下去，他心里只有這一個愿望。他發(fā)誓說只要他能活下去，他愿意放棄所有。
看吧，人的要求多簡單！只要能活下去就好。當(dāng)他和死神鼻息相聞的時候，他的愿望如此簡單。上帝聽到了他的祈禱，他和死神擦肩而過。
他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常樂，看她在那片狼藉的區(qū)域泰然自若地活動。
大象面對死亡的時候，是不是和人類一樣，僅僅是希望能夠活下去，他的愿望也是如此簡單！
這只呱噪的鳥，跟他出來一直沒開口說話。翠翠站在車頂，站成一張標(biāo)本。幾只禿鷲好奇地過來查看，這里的一個人、一只鳥是喘氣的，還是不喘氣的？
眼珠在動，是喘氣的，確認(rèn)完畢，他們飛走了。
“翠翠，你的愿望是什么？”不想再看到枉死的生靈，算愿望嗎？翠翠呆呆地想?！皢柲阍捘?？”霍頓不耐煩地追問，“和主人白頭偕老。”翠翠深沉地說道。
霍頓笑了，“會拽詞啦，臭詞濫用?！薄拔蚁Ｍ狡桨舶驳嘏惆橹魅恕！贝浯浒菏渍驹诨纛D肩膀上?！霸谖疑磉吥銢]有安全感嗎？”霍頓側(cè)頭問道。翠翠閉嘴不回答，其實是默認(rèn)。
“為什么？”霍頓的手虛虛地搭在他脖子上，“想聽實話嗎？”翠翠兩眼一閉，霍頓手放下。翠翠睜開眼睛，目視前方大義凜然道：“因為實話，因為說實話，怕你不高興，擔(dān)心自己變成火鳥。”
霍頓沉默，不再沉默中爆發(fā)，就在沉默中滅亡。翠翠暗自思忖，在主人爆發(fā)之前，他有沒有機(jī)會溜走，去投奔一人、一獅。
霍頓輕聲笑了，他抬手，翠翠煽動翅膀，終究沒有離開，誰讓主人喂養(yǎng)自己這些年。他不能忘恩負(fù)義，背棄主人。
“主人，要殺要剮悉聽尊便?！贝浯湟曀廊鐨w道?；纛D抬手，“不錯，很好！”翠翠的小心肝抖了抖?；纛D輕輕地?fù)崦渚G的羽毛，“翠翠，膽挺肥啊，不枉我調(diào)教你這些年，不錯?！贝浯涞男⌒母螕渫w位啦。
“嚇?biāo)牢伊??！贝浯涞靡馔?，實話實說?；纛D縱聲大笑，翠翠跟著放聲大笑。喬治好奇地看向主仆兩個，兩個人笑得前仰后合。
常樂轉(zhuǎn)過身，一人、一鳥在那干站著，莫名其妙。.現(xiàn)在笑得忘我，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