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下肚，一股火辣快速地從胸腔升起，仿佛暖流，流經(jīng)五臟六腑。
“快干活！”
就在谷善兮還想來第二口時(shí)，周姜的吼聲及時(shí)傳來。她只好將酒囊還回去，抹了把臉，鏟雪，鏟雪。
是真的辛苦啊。沒過半刻鐘，小姑娘的胳膊和腿已經(jīng)止不住地顫抖了。她鏟著鏟著，鏟到了周姜身邊。
“累了就上去！”周姜沒好氣地說道。
小姑娘喘著氣問道：“姜叔，涼縣有能學(xué)武的地方么？”
周姜沒搭理她。
“……姜叔，我有不足之癥?！?p> 周姜抬起頭，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又低下頭去。
“……”谷善兮沒轍了，只能釘在他身旁鏟雪。
許久，等小姑娘打起了哈欠，周姜擦了擦額上的汗，才不緊不慢地開口：“想要我告訴你也可以，但你聽完就得回馬車?yán)锎經(jīng)隹h前不許再鉆出來。”
“行?！惫壬瀑飧糁娼斫o了他一個(gè)大笑。
“……”周姜緩了緩，才繼續(xù)開口：“想學(xué)武，有三個(gè)去處?！?p> “一，涼縣的泓安武館是你大伯母的親弟弟開的。這邱家內(nèi)里雖有陰私，但谷大太太是位慈善的長輩，那邱家舅舅本性也不壞。只是這武館因著經(jīng)營不善，在外頭沒有太好的名聲，但里面的師傅，很好。你若想去，一定要找谷大太太引薦。”
“二，你祖父母常居罪村，罪村里頭人才濟(jì)濟(jì)。等你與家人熟悉了，可以直接將想學(xué)武的想法提出來，他們會為你安排的?！?p> “三，”說到這，周姜看了她一眼：“北地各縣均設(shè)有官學(xué)，學(xué)舍內(nèi)分設(shè)文武兩科，男女皆可入學(xué)。你未滿十三，仍可報(bào)名。只是，這里頭的師傅，不如一、二的好?！?p> 谷善兮聽完，揚(yáng)起笑容：“謝謝姜叔！等日后得空了，我去魚河縣親自謝謝您和舅爺爺！”
周姜聞言，面無表情，只將她往馬車上趕。
小姑娘一臉喜氣地爬上車，與大哥打了聲招呼，就鉆回車廂里。
車廂內(nèi)靜悄悄的，谷燕兮已經(jīng)沉沉睡去，而谷粲兮還未醒來，小姑娘又打了一個(gè)哈欠。她坐在屏風(fēng)一側(cè)，偷偷掀起車窗的厚簾子，一陣?yán)滹L(fēng)鉆進(jìn)來。
借著前頭的火把，再借著白日攢下來的想象，她看到了窗外與越地完全不同的景色。沒有大山，沒有蔥蔥郁郁的樹林，沒有炊煙與耕牛，只有冷峻的枯枝、厚厚的白雪，還有一望無際的平原。
雪花沾上了她的臉，冰涼涼的，卻正好除去了她已持有整個(gè)秋季的陰郁。
冬日來了，她的心卻發(fā)芽了……
醉意逐漸上涌，窗簾垂下，小姑娘抱著腿，靠著車窗睡著了。
再醒來，已近正午。
谷善兮從厚重的棉被里抽出手，摸了摸已經(jīng)被汗打濕的長發(fā)。屋子里只有她一人。她屏息聽了聽，聽到屋外的嘈雜聲里夾雜著谷粲兮的笑，這才放下心來。
她爬出被褥，將門鎖上，擦干頭發(fā)，換上疊放在床頭的干凈衣服，才推開門。
院子里圍滿了吃朝食的人。
柴火燒得沸水滾了又滾，香噴噴的濃粥，熱乎乎的白面饅頭，將眾人攢了一夜的寒氣澆了下去。
“醒了？”周姜?jiǎng)偠似鹜耄颓埔姽壬瀑忾_了門。
谷燕兮聽到動靜，趕緊去摸了摸小妹的額頭：“退燒了！”她的聲音露出驚喜，轉(zhuǎn)頭朝周姜道謝：“多謝姜叔！”
周姜擺擺手：“當(dāng)不得燕姑娘的謝，照顧好你們兄妹四人是我該做的。”
谷善兮這才知道，自己昨個(gè)半夜又發(fā)起了高燒。多虧了周姜懂醫(yī)，讓人灌了藥，行了針，這才好轉(zhuǎn)。她舉起手，鄭重地彎腰道謝。
周姜側(cè)身避開：“快喝粥吧，半個(gè)時(shí)辰就出發(fā)了?！?p> 雪化了，更冷了。車馬小心翼翼地行走在濕噠噠的官道上，刺眼的白光將兄妹四人逼回了車廂內(nèi)。谷善兮揉了揉眼睛，周姜在車外提醒：“下雪后，不能久盯外頭看，傷眼。”
驛站離涼縣長亭很近，十里地，再緩慢地走，申時(shí)前也就到了。
城壕一過，土夯的城墻就印入眼簾。城墻外壁留有敵臺，頂上建有女墻和雉堞，正中為城門，城門上疊有譙門，士兵持戟立在其中。
城門口，有三人朝遠(yuǎn)處張望。他們一看見周家的車馬，就興奮走來。
“敢問可是魚河縣周家的車馬？”
周姜“吁”的一聲，下車迎去……
“……到了，到了！”
聲音喧嘩，谷善兮好奇地往窗外看去，正好對上一雙滿含期待的眼。兩人都微微愣住，那人一拍腦袋，眼里繼而放出更大的光亮：“谷善兮！你就是善兮妹妹對不對？”
谷善兮身體后傾，一把拉下簾子。
可不巧，車門打開后，剛剛那人正好就站在第一位。不，準(zhǔn)確的說，是兩個(gè)人，一模一樣的兩個(gè)人。
周姜主動介紹：“這兩位是谷家的五郎君和六郎君，他們是雙胎?！?p> 谷澄兮、谷箬兮帶著一群大小伙子笑嘻嘻地圍上來，將四人左瞧瞧右瞧瞧，恨不得瞧出四朵花來。
無法，谷鶴兮只好拱手問道：“五弟、六弟，不知其他幾位是？”
“咳，二哥，”聞言，谷箬兮也有模有樣地回了一禮，正想一一開口介紹，就被后頭走出來的一個(gè)姑娘打斷了。
谷瑽兮的視線從谷澄兮二人身上掃過，等落在谷善兮幾人身上后，才露出笑容：“二哥，四妹、九妹、十弟，快來?！?p> 巷口已人頭攢動，左鄰右舍紛紛走了出來。
“你們莫怕，是家里知道你們回來，特意告知了鄰里親友。等你們修整好，還有流水席吃哩。”谷瑽兮在一旁解釋道：“剛剛和五弟六弟一起來的，都是家中世交們的子侄，以后啊，再帶你們一一認(rèn)識，說不定，能交到不少好友呢?！?p> 跨火盆，除污穢，萬事從頭新又順。灑艾水，盼長安，無病無災(zāi)到白頭。
這邊，周姜與谷家掌事指揮著下人將行囊卸下，送去四人居住的院子里，然后引鏢局的人入偏房，結(jié)好賬，好飯好酒地招呼著。
那邊，谷善兮四人終于進(jìn)入谷宅，見到了在院中站著盼啊盼的祖父、祖母。
谷舒河親眼見到了孫子孫女，終于松了一口氣：“好，好，回來了就好?！?p> 周施兒抹去眼淚，在邱懿心的攙扶下激動地上前，左摸摸幺兒大孫子的肩，右摸摸三個(gè)孫兒的腦袋，又濕了眼眶：“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邱懿心含笑地看著幾人，提醒道：“還不快見過祖父、祖母。”
四人匆忙跪拜，谷鶴兮將陶罐輕輕放置在一旁。
一來一回后，邱懿心開口道：“爹、娘，先讓孩子們將三弟妹安置好吧。”
話到這兒，周施兒終究是止不住眼淚，她忍不住彎腰下來，想去抱那陶罐，好在被谷鶴兮眼疾手快地?fù)屜纫徊健?p> 周施兒不住點(diǎn)頭道：“對，對，這個(gè)苦命的孩子……快，快將你們娘親送去祠堂，長生牌你們大伯母早就立好了?！?p> 風(fēng)水先生早已等候，邱懿心與其他幾位大人帶著四人進(jìn)入祠堂，為宋淑燃起長明燈。谷鶴兮等人逐一跪拜、上香。接著，就是家中其他晚輩。
陶罐前的香案里燃起密密麻麻的香，祠堂里煙霧環(huán)繞，谷鶴兮紅了眼，谷燕兮與谷粲兮低聲啜泣，谷善兮抿緊了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