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的春風(fēng)吹來了，年輕人又開始蠢蠢欲動，小城的春風(fēng)吹過山崗，吹過野草，也吹過兩個年輕人的憂郁的面頰，小城的春風(fēng)吹過嚴(yán)冬的每一個角落，給小城帶來了活力與希望，群山之下，解凍了的小溪又開始潺潺流過小城，目之所及，小城的每一個人都活絡(luò)起來，貓了一冬的人們終于走出了家門。
“真的決定了么？明天就要離開小城了么？”兩個年輕人躺在小城山頭的黃沙上，打開了話匣子。
“是的，明天就要啟程離開小城了?！?p> “一定要走么？在家千日好，出門萬事難?！?p> “待在這里前途渺茫，看不到任何希望，整天游手好閑的被父母嫌棄，與其這樣，索性不如出去闖闖?！?p> “多大了還玩衣錦還鄉(xiāng)這一套，在小城找個生活，然后娶個媳婦兒，不也挺好？”
“說得輕巧，站著說話不腰疼，你是鐵飯碗，中學(xué)老師，我狗屁不是，有什么資格談戀愛呢？”
“我是擔(dān)心你在外面吃不開啊，兄弟。咱們山西人不出遠(yuǎn)門的，何必東奔西走出去闖蕩呢，山西人都是老實蛋子，外面人心奸詐，混不開的?！?p> “唉，沒辦法，你是啃饅頭的，我連半個窩頭都啃不到，你理解不了我的難處的。”
“就這么舍得離開小城??？小城的妹子多俏啊，外面的妖艷賤貨你不是對手，降不住的?！?p> “有啥舍得舍不得的，不過是被逼無奈罷了。”
“接下來有什么打算？”
“沒什么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腦子也不怎么好使，走一步看不了三步，也許哪天就餓死街頭，也許哪天成了討吃的就上你家要飯了，你嫌棄不？”
“說的什么話，你啥時候來了差你那一雙筷子。”
“我是真羨慕你啊，記得十六歲我們也是躺在這里談天說地，我問你有什么打算，你說沒什么大志向，小富即安，在小城里找到一個相愛的人廝守終生，如今你孩子都三歲了，我還是一無所有?！?p> “是啊，在小城里，你每天都會聽到晨雞報曉的聲音，緊接著是磨剪子的、換鋁鍋的、賣涼皮的，時不時的高音喇叭傳來村長的一陣陣永遠(yuǎn)聽不清的通知，非要豎起耳朵一字一句地才能辨別出來，然后早市上各種賣菜的吆喝，到了黃昏的時候，砰的一聲，是搖著黑乎乎的爆米花機(jī)出鍋的聲音，然后一群小猴子們上去搶吃，傍晚，聽到東家長西家短，東家搓麻將，西家打媳婦兒，東家劃拳吹牛逼，西家打孩子讀書，九點過后，夜就靜了下來，有人搖著蒲扇在門口乘涼，有人在河邊吹著晚風(fēng)說著悄悄話，小城里的廣場靜悄悄地放著露天電影，偶爾聽到一聲狗叫，或者一個醉漢罵罵咧咧地從門口走過，宣告著一天進(jìn)入了睡熟的時候。”
“啊，故土難離啊，可是小城的雞毛狗碎的事情不也很多么，像一陣風(fēng)似的，什么事情都瞞不住，傳來傳去的，老娘們的嘴磕著瓜子能叨叨一天?！?p> “是啊，小城有小城的煩惱，可是大城市連一點人情味都沒有，又有什么意思呢？”
“我討厭小城的人情世故。”
“哪里沒有人情世故，凡是有人的地方就有勾心斗角，可是小城里的人會因為一件事兒大打出手，突然有一天又達(dá)成了諒解，相逢一笑泯恩仇，大家都是小城里的人，不可能一輩子老死不相往來的，這正是小城的迷人之處啊?！?p> “是么？”
“你沒發(fā)現(xiàn)么，最有趣的是，你在小城里每天會遇到熟悉的人打招呼，這使你心安，因為這里處處有溫情，還有某一天你獨自走在街頭，突然有人一拍你的后背，然后你發(fā)現(xiàn)是多年未見的好友，小城的世界就是這么小，這么奇妙，平凡中每天上演著各種不平凡的故事。”
“我感到痛苦極了?！?p> “唉，我無法替你選擇，人生是無時無刻不與痛苦為伴的，在家的盼望著大城市的好，出了門又想起了小城的溫馨。多么矛盾的綜合體啊。”
“今天的老陽可真是好，小城的春風(fēng)吹來了，人們也該戀愛了。”
“是啊，小城的人戀愛多簡單啊，沒有大城市里那些花里胡哨的東西，通過某個契機(jī)兩個人結(jié)識了，彼此中意，然后說一句，我在乎你，就成了?！?p> “小城是單純的，即便飽經(jīng)滄桑，還是像如沐春風(fēng)的少女一般永遠(yuǎn)對你微笑?！彪x鄉(xiāng)的年輕人說：“你知道我為什么離開小城么？”
“你說?！?p> “其實我挺喜歡小城的，上中學(xué)的時候，一個綁著馬尾辮的姑娘每天都沖我笑，我每天都偷我媽的錢買燒餅，我自己不吃，留給她吃，一天天過去了，她吃東西的樣子可愛極了，就像一只小倉鼠一樣，細(xì)細(xì)碎碎的，偶爾發(fā)出一點聲音，然后擦擦嘴兒又笑了，那個時候我可真迷戀她的笑容啊，我們一起上學(xué)，一起放學(xué)回家，然后中學(xué)以后各奔東西，多年以后，我又找到她，我說，你還吃燒餅么。你喜歡吃的話，我一輩子管夠。你猜她怎么說？”
“她怎么說？”
“她嘆了一口氣，再也沒有露出笑容，轉(zhuǎn)身離去的時候我看到了他的男人，還有她手上的戒指，她說，燒餅我這輩子恐怕再也吃不到了，你既然喜歡我為什么不早說呢？”
“那個男人是誰？”
“這個重要么？”
“當(dāng)然重要，我?guī)湍闳タ沉怂?！媽的，居然敢搶我兄弟的初戀情人。?p> “初戀是個屁，這年頭沒錢都是假的！”
“那個人到底是誰？”
“那個人是個中學(xué)老師，名字叫王八蛋！”
“這個王八蛋是哪？橫刀奪愛，我去把他大卸八塊，以解你的心頭之恨！”
“這個王八蛋是咱們小城的人，和我一起長大的玩伴?！?p> “他究竟在哪？”
“他遠(yuǎn)在天邊！”
“哦？”
“現(xiàn)在就他媽的躺在我的旁邊給我說小城的好?！?p> 兩個年輕人失聲了，離鄉(xiāng)的年輕人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他在小城的春風(fēng)中醉了，搖搖晃晃地走向了明天。
山河永在，小城卻物是人非。
明天，他要離開小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