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冷風(fēng)呼嘯,江東和杜冬晨兩人,癱坐在地歇息,心臟兀自劇烈跳動,可不過片刻,就聽有衙役追趕聲傳來,他們兩個又急匆匆站起,玩命奔逃,爬過一座座山,淌過一條條河。
他們不敢停下來。
一如被追趕的獵物。
忽然兩人腳下一輕。
他們掉進了一口荒井。
這一口井雖說并不深,但也有數(shù)米,再加上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跌落,江東被摔得頭破血流,杜冬晨的際遇更慘,他的一條腿直接被摔折,異常疼痛,可饒是如此,兩人也不敢發(fā)出絲毫呻吟之聲,怕被衙役們聽到。
山中的夜很冷。
荒井中存有這些天下的雨水。
雨水齊腰。
冰涼的雨水,給江東他們,帶來徹骨寒意。
兩人忐忑不安待在荒井中。
不時有衙役呼喊聲傳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這一回,衙役搜捕的時間,格外漫長,足足過了一夜,天已大亮,但搜捕江東他們這些昔日武者的行動,還未停止。
每一次,一聽到風(fēng)吹草動,江東和杜冬晨兩人,都會屏住呼吸,將自己隱藏在渾濁的雨水中,直到憋不住氣,才會悄悄冒頭。
不知是他們隱藏得很成功,還是說他們幸運,總之一夜過去,兩人沒有被兇神惡煞的衙役發(fā)現(xiàn)。
可是在早晨時,他們兩個暴露了。
當(dāng)時聽到腳步聲的兩人,忙不迭一頭扎在雨水中,可杜冬晨由于不小心嗆了一下,強勁的氣流沖擊,使他不受控制鉆出水面。
杜冬晨捂住嘴巴,以防自己的咳嗽聲傳播到外面,與此同時,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看向井口。
一眼看去,杜冬晨嚇得魂飛魄散。
就見井口處,趴著一位白頭發(fā)老者,這一老者,正聚精會神看著井中的杜冬晨,以及隨之冒頭出來的江東。
三個人大眼瞪小眼。
“完了?!?p> “這下完蛋了?!?p> 這是江東和杜冬晨的共同想法。
盡管老者看起來不像是官差,但官差就在附近,想來老者一定會把他們的消息,告知那些官差。
江東他們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可接下來發(fā)生的事,讓江東他們始料未及。
“老頭,我們正在搜捕當(dāng)年恃強凌弱的武者,你那口井里有沒有藏人?”
“沒有?!?p> “真沒有?”
“真沒有,我可不敢讓那些家伙,進入我的井,他們會污了我的井,不行,我得在這里看著,以防不測!”
“哈哈,臭老頭,你可真搞笑,一口荒井,還怕被污染?”
“怕?!?p> “既然如此,臭老頭,你就守著你這一口荒井吧,大爺們走了?!?p> “各位官爺慢走,祝你們早些抓到那群壞人!”
面對衙役的質(zhì)問,老者居然撒謊,演了一出令江東和杜冬晨瞠目結(jié)舌的好戲,在此之后,老者當(dāng)真就坐在井邊,凡是來此搜查的衙役,都是被老者三言兩語,戲耍得遠遠走開。
這一場大搜捕在中午結(jié)束。
下午兩點,老者順下一根繩子,江東和杜冬晨,憑借這一根繩子,爬出荒井,這時老者已走出十?dāng)?shù)米遠。
江東凝望著老者的背影,一時訝然,他不明白,這位老者為何要救他們。
在江東愣神之際,一條腿摔折的杜冬晨,則是拄著一根棍子,另一只手拿著老者先前順下荒井的繩子,去追趕老者。
是要向老者道謝吧。
江東這么想。
但事實是,杜冬晨不是去向老者表示謝意。
跌跌撞撞,一瘸一拐追上老者的杜冬晨,把老者撲倒在地,然后把繩子套在老者脖子上,他竟是要用繩子勒死老者。
老者剛剛救了他,杜冬晨卻要置老者于死地。
“嗚……”
被勒住脖子的老者發(fā)出哽咽聲,在跌倒過程中,老者翻了一個身,正和杜冬晨面對面相視,老者一雙眼睛瞪得滾圓,應(yīng)該是不曾想到,杜冬晨會對他下殺手。
“杜將軍,您在做什么?”江東跑了過來。
“當(dāng)然是要殺了這老頭?!?p> “為什么要殺他?”
“他看到我們了?!?p> “可他并沒有向官差報告我們的行蹤呀?!?p> “那只是暫時,萬一這老東西,過一會兒想開了,去向官差上報咱們的信息,那些官差一定會出動來抓咱們,到時……”
“到時咱們誰也跑不了?”江東接了話茬。
“對,到時咱們兩個,一個也他娘跑不了!所以,這個老東西必須死!”
若在十年前,江東一定會去救老者,哪怕老者跟他沒有絲毫關(guān)系,遑論救過他性命,可現(xiàn)在的江東,早已和當(dāng)年判若兩人,杜冬晨的警告,竟是有說服江東的跡象,在是否救老者這一件事上,江東竟猶豫不決。
江東在那里思索著要不要救老者。
杜冬晨的態(tài)度很堅決。
他就是要弄死老者。
“老東西,你不要怪我?!?p> “要怪,就怪你自己倒霉?!?p> “誰讓你看到我們了呢?!?p> “你去死吧?!?p> “安心地去死吧。”
“去死吧,老東西!”
杜冬晨使勁勒著繩子。
他呼吸急促,恍若一頭野獸。
雙眼中布滿癲狂之色。
可陡然。
有兩行熱淚自杜冬晨眼角流出。
杜冬晨咬著牙,嘴角不停抽搐,他似在努力強忍著什么。
他在忍什么呢?
原來是忍著不讓自己哭出聲。
“啊……”
杜冬晨仰天發(fā)出一聲吼叫。
他松開繩子,一抹臉龐上的淚痕,拄著木棍離開。
江東連忙跟了上去。
“哈哈哈……”
一路之上,杜冬晨始終在狂笑,宛如一個瘋子。
被陸冬晨差一點勒死的老者,在一陣劇烈的咳嗽后,恢復(fù)如常,他望了一眼瘋瘋癲癲離開的杜冬晨,隨即緩緩站起身,回了山腳下的一個村莊。
搜捕江東他們的官差正在村長家大排宴宴。
老者沒有去村長家。
徑直回了自己家。
他沒有回自己屋,而是去了女兒的房間。
他的女兒也是一名武者。
不過已然在十年前去世。
是戰(zhàn)死的。
那時,玄氣還在,武者還沒有今日這般悲慘的遭遇。
老者進屋后,打開一個包裹,包裹里,是一身純凈的天藍色衣裙,這是當(dāng)初老者女兒的戰(zhàn)服,這一身天藍色衣裙上,有一灘醒目的污漬,那是老者女兒被妖獸殺死時留下的血所浸染。
老者總覺得,把血漬洗掉,自己死去的女兒,就會活過來,但無論他怎么洗,都無法把血漬洗掉。
老者的手,顫抖地?fù)崦{色衣裙,很快老淚縱橫。
與女兒相關(guān)的往事,再一次一起涌上腦海。
“女兒,村頭老李替他家兒子求親,你覺得他怎么樣?”
“爹,我不喜歡他。”
“那你喜歡誰?”
“我喜歡……哎呀,爹,您管不著……”
……
“女兒,你們這一次和妖獸的戰(zhàn)斗,進行得很慘烈吧?!?p> “嗯,爹,這一戰(zhàn),我們差一點就輸了,幸好有杜將軍及時趕到?!?p> “杜將軍?就是那位年紀(jì)輕輕,就威名遠揚的杜冬晨杜將軍?”
“對,杜將軍他一劍,就把妖獸的頭頭銀翼龍王給殺死了?!?p> “只是一劍?”
“對,真的只是一劍哦?!?p> “哇,那太厲害了?!?p> “爹,我……我想打一把劍,一把好劍……”
“打劍?你不是有兵器嗎?打劍做什么?”
“這個……爹,您管不著……”
……
“爹,劍打好了嗎?”
“沒有,還得一個月。”
“什么!還得一個月?爹,您能不能去催一下,我必須在7月15前拿到那一把劍?!?p> “為什么這么急。”
“因為7月15是……是杜將軍的生日。”
“女兒,你這把劍,莫非是送給他的?”
“嗯?!?p> “我說女兒,你不會是喜歡上杜將軍了吧?”
“怎么可能,爹,您不要瞎想,似杜將軍那樣的人,怎么會看上我呢……”
……
“女兒,劍打好了,你帶走吧?!?p> “好的。對了,爹,我拜托您一件事?!?p> “什么事?”
“這把劍……我會說是我自己打的,您跟打這把劍的陳爺爺說一下,你們可都不要說漏嘴呀!”
“你這個狡猾的丫頭。”
“嘿嘿,狡猾隨的您。”
……
“爹,您怎么哭了?”
“沒事,女兒,你別怕,你的傷馬上就會治好。”
“爹,我不害怕,我昨天把劍送給杜將軍了,他好開心,看著他好開心,我也覺得好開心,爹,你說奇不奇怪?”
“不奇怪,女兒,咱少說兩句好不好?”
“不好,爹,我有好多話要說,爹,這一戰(zhàn),杜將軍用我送他的那柄劍,把那些可惡的妖獸殺得片甲不留,爹,您說,杜將軍是不是在特意為我報仇?”
“是是是,女兒,杜將軍他很喜歡你的,你一定要活下來,他說要娶你的?!?p> “哈哈,爹,您真會跟女兒開玩笑……”
“爹沒有在跟你開玩笑?!?p> “爹,您都沒見過杜將軍?!?p> “我見過,剛剛杜將軍還來看你了呢。”
“爹,您就別騙女兒了,杜將軍那樣優(yōu)秀的人,怎么會來看我這種小卒呢,不過,爹,我真希望,您能見杜將軍一面,我相信只要您見杜將軍一面,一定會明白杜將軍果真如我所說的那般優(yōu)秀?!?p> “有機會的話,我一定去見見我女兒喜歡的人。”
……
“女兒,你怎么不說話了。”
“爹,你不是想讓我少說點嘛,正好我也累了,不想說話了。”
“不,女兒,爹是讓你少說,沒讓你不說,你再跟爹聊幾句,好不好?哪怕只說一個字!”
……
“女兒?!?p> “閨女!”
……
閨閣之中。
老者撫摸著女兒的戰(zhàn)衣。
良久過后,強忍著傷痛,深情說道:
“女兒,爹今天見到你那位杜將軍了?!?p> “他真的很優(yōu)秀?!?p> “我女兒沒騙我?!?p> ……
這是老者第一次對死去的女兒撒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