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初冬的第一陣雪憋了好些時候才在今日簌簌落下。
太保府后院,仆從亦步亦趨的替前方男人撐著油紙傘。不時的傾斜一下竹骨,讓雪從傘面一側(cè)滑落。
傘下男人瘦弱,走得很慢,自打那日朝堂上吐了血后,翰林學士周尚仁便如同這雪一樣,很是在家中憋了些時候調(diào)養(yǎng),到得今日方才出門。
待入得耳房,兩名婢女上前,替他脫去披風拍落袍角雪花。周尚仁略整儀容,在仆從的指引下入了正廳。
廳內(nèi)字畫金石,很是素雅。
衛(wèi)賢年逾弱冠,一身靛青長袍直裰,脾性溫雅。正自與父親討論,見得人來,趕忙起身施禮。
周尚仁回禮后落座。
待得奉茶婢女退下后,衛(wèi)駿方才遞過一封書信:“勞得你大雪天跑一趟,且看看罷?!?p> 信乃太后衛(wèi)芷所書,言及因監(jiān)察趙魏西叛國通敵有功,賈后欲拔擢江寧府太守郭令,命入長安,任門下省右諫議大夫一職。
周尚仁讀完后思忖,此舉真是前后矛盾令人費解。
前次賈后欲駁斥這郭令所奏的趙魏西暗通匈奴一事,被他吐了場血所阻。后腳便又要提拔此人?且恰好將人安插在了衛(wèi)賢所領(lǐng)的門下???此舉何意?
周尚仁斟酌道:“依學生看來,此事難在郭令身份。當初將折子遞到了您的手中,尚可視為我等半個清流?!鳖D了頓,一手摩挲著下巴青色胡茬:“可若說是賈后一派,卻又敢入門下省?!?p> 一旁衛(wèi)賢點頭:“正是,我亦因此特請你來商議。真不知這折子可該允否?!?p> 書案前,衛(wèi)駿擱好狼毫筆,將一側(cè)堆疊的奏折歸攏:“尚仁覺得這折子該批與否?”
望了眼已略顯老態(tài)的衛(wèi)駿,周尚仁仔細斟酌片刻后方才開口:“學生覺得可拔擢郭令?!?p> “何解?”衛(wèi)賢問道:“那政令可是出自欲要牝雞司晨的賈氏?!闭f完不由慨嘆,阿姐的孩子真不似衛(wèi)氏一脈的錚錚文骨,竟令得妻族專權(quán)。
“郭令若真乃賈后一黨,當初折子便不會遞與我等。且賈后真欲拔擢,便是六部任何侍郎之職也比門下省的右諫議大夫?qū)崣?quán)更重。依我看這不像升遷,更像…更像監(jiān)管罷?”周尚仁不甚確定的說道。
衛(wèi)駿點點頭,眸光有種老人的精滑:“正是,既如此便更需我等照看一二?!弊嗾蹮o需再改,說著將郭令的調(diào)令遞與一旁侍從:“去罷,交給吏部?!?p> 衛(wèi)賢還要再勸,衛(wèi)駿揮手打斷:“周侍中所言即是我意,此事無需再議?!?p> …………
錫山之劫于他人可能算是禍事,可李仁元覺得自打那滿是煤灰的鐵鍋當了一回他的保護傘,他可真真是時來運轉(zhuǎn)。
現(xiàn)如今不用數(shù)九寒冬在攙著冰碴子的水里淘米洗菜。跟著九娘子還頓頓有肉吃。就連身前這馬車他也是越趕越溜了。做九娘子的車夫可比當廚子舒服多了。
一旁騎馬的周奇頂著寒風抻直了腰板,左手不由得拉了把腰紳,待松緩了些方才吐出口氣。
李善蹙眉瞥來一眼:“既知難受何以日日吃得如此之多?!?p> 周奇咧嘴一笑:“哈,你不也沒少吃么?”
李善一噎。
周奇不以為意,又將腰紳扯寬了些。要說啊這做人還是比做鬼好。自打那女鬼還了魂,也不知怎的,日日都得好吃好喝的,若不是汲郡太小,想來怕是燕窩熊掌鹿茸也能吃上的。
連日來不僅他們跟著胡吃海塞,就連那幾個養(yǎng)傷的護衛(wèi)瞧著都比受傷前還滾圓了些。就連那依舊昏迷的老管事都喝上了百年老參湯。
周奇搖頭晃腦:“正所謂棄捐勿復道,努力加餐飯,能吃是福啊?!?p> 李善蹙眉,這廝偶爾文不對題的酸書袋子掉得他牙倒。不過他雖不貪圖口腹之欲,卻也是比往日多吃了些。
至于馬車里的胡神醫(yī),現(xiàn)如今的身形早已跟仙風道骨絕了緣。往日若是尚且讓人覺得飄忽間就能駕鶴西去,這會兒鶴是肯定駕不動了。
那略腆出來的肚子若說是富家翁也是使得的。
胡神醫(yī)在腰間摩挲了一圈,越發(fā)的覺得這喚云九娘的丫頭討喜。
金鈴金汐兩個也養(yǎng)得越發(fā)水靈。
云翡卻仍是弱柳一根,只凹陷的臉頰略微有了些回復的跡象。
礙于胡神醫(yī)在,馬車里她仍戴著幕笠。此時不由得伸出手按了按心口。自打客棧里睜眼后,每至飯時她便格外的慌,心慌。餐食再好也覺未吃飽。難不成是前世死前餓得狠了?
可即使如此她也沒有時間好好停下來解決了。馬培臣她已尋了多日。想著看了眼金汐懷里抱著的裝有滿滿一沓銀票的雞翅木盒子。
尋的地方多了,幾人已從汲郡城內(nèi)尋到了這城外。乞兒們報來的消息里但凡有個馬姓的都親去看了一遍。
此去路上已是名錄里最后一個馬姓了。
正自想著,但聽喀喇一聲巨響,馬車霎時側(cè)翻。
金鈴眼疾手快,飛身撲了過來,一聲悶咳墊在云翡身下。
眾人尚自暈眩,李善撥開車簾:“車軎已裂,左邊車輪散了,可是有傷?若無便先出來罷?!?p> 云翡扶起金鈴,見她臉色尚好。幾人矮身彎腰鉆出傾倒的車廂。金汐緊緊抱著木盒。
李善撿回彈出老遠的車軎,鐵榫已然開裂,需要修補了。
眾人四顧,有一村落在望。
李善周奇二人牽馬,云翡金鈴金汐坐于馬上,行得二刻鐘便遇到幾個村中農(nóng)戶。
李善拱手問道:“請問幾位,不知這村里可有鐵匠?”說著掏出了裂損的車軎,“我等急需用馬車,需得快些修好?!?p> 幾人面面相覷:“這有是有,那鐵匠鋪就在離村口不遠的桃樹林旁。”一人說著指了指,“可是那鐵匠不打鐵?!?p> 哪有鐵匠不打鐵的,多給些銀子便是了?!盁o妨,我等先去問問?!崩钌茽科瘃R韁向村口走去。
又有人伸長脖子喊到:“誒,那誰,他真不打鐵?!?p> 周奇揮揮手不以為意。
見人已走遠,村民們咕噥道:“不若我等也跟去瞧瞧罷,免得阿癡招了人惱?!?p> “正是,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