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jié)u深,長安華燈初上。
程府后院,廊下有仆從撐起竹竿,將屋檐下的燈籠取下,拿起火折子,將風(fēng)燈點燃,重又掛了回去。
寒風(fēng)吹著燃起的燈籠晃晃悠悠,印得院內(nèi)光影搖擺。
幾個仆從魚貫抬來裝著熱水的木桶,將客舍一側(cè)耳房內(nèi)的棗紅浴桶填滿后,躬身退出。
兩個婢女在桶內(nèi)輕撒花瓣,點入數(shù)滴香露,被熱水一蒸,滿屋香甜。
客舍堂中,男子垂首端坐,細看去雙手有些顫抖。
腦中思緒卻反反復(fù)復(fù)想著白日下晌與程少令的交談。
程少令半句未有隱瞞,今晚送他入宮所為何事他自是知曉得一清二楚。
然則雙手的顫抖卻是如何都止不住。
他抬頭輕嘆一口氣,眼神有些木訥,似失了魂魄,連往日俊俏的臉都有些黯然。
他忽的笑了,忽然明白了程家二公子程盧勛為何會給他們幾人發(fā)竹簡盛邀他等參加山南府宴了。
他不由得伸手輕觸臉頰,卻原來都是為了這張臉。
他不由得哈哈的笑出了聲,笑聲倉皇。
那些數(shù)年的秉燭苦讀如今看來不過終成笑柄。
也罷,他摹的起身,大踏步走入耳房,褪下外裳,跨入桶中。
一個時辰后,馬車已候在門外,青黑棉帳,沒有族徽,很是不起眼。
見男子發(fā)冠高束,一身華服走出客舍,阿四恭謹(jǐn)一禮:“大人讓奴今夜送公子入宮?!?p> 男子看了馬車一眼,又望了眼天邊清冷的月色,自嘲一笑,上得車去。
馬蹄踢踏,很快便至宮城東側(cè)的延喜門。
阿四掏出對牌遞給守城侍衛(wèi)。
侍衛(wèi)接過,見是程太醫(yī)令的對牌,也不掀簾檢查,便放馬車入了內(nèi)城門。
素來程太醫(yī)令進宮都是不查車架的。
這條規(guī)矩不知始于何時,然則他等照做便是,這天家內(nèi)院,少問少說的同時也需少看。
這一次,馬車直直駛進了長樂宮,穿過了清冷無人的數(shù)座宮殿,停在了廣陽殿的門口。
門口的大太監(jiān)張德蘭已等候多時。
見得馬車中男子下來,細細打量了男子容色,心下贊嘆,這程家二郎倒是會挑人,這個也甚是俊秀。
男子捏了捏手心,一身的冷汗。
張德蘭未再多言,轉(zhuǎn)身道:“且隨我來罷?!?p> 廣陽殿內(nèi)空無一人。待入得正殿,輕紗幔帳在溫暖的熱氣中飄忽擺動。
張德蘭帶著男子直入了內(nèi)殿,停在一層紗幔前,輕聲道:“娘娘,人已帶到?!?p> 男子壓住內(nèi)心的忐忑,略微抬頭,偷偷看向帳內(nèi)女子,紗幔遮擋,女子的容顏無法窺見。心下卻仍覺得此等事太過荒謬。
女子聲音慵懶,低低道:“小蘭張,你且退下罷?!?p> 張德蘭應(yīng)諾,躬身退出內(nèi)殿,走至殿外,立于門前。
整個廣陽殿安靜無聲。
女子掀簾走了出來,男子不敢抬頭,立馬屈膝跪地。
女子鞋履走至他面前,輕聲問道:“你可知今日入宮所謂何事?”
男子恭敬道:“程太醫(yī)令俱已告知,民,民已知曉。”
賈后蹙眉,望著眼前男子略顯膽怯的模樣,有些失望。
沉下心神,緩了口氣,溫和道:“既知,何以不抬頭?”
男子有些猶豫,民間傳聞賈后貌丑,便如那黑夜叉,可令小兒止哭。
既已得令,自是不敢不抬頭,卻在抬頭前使勁眨了眨眼,壓下可能出現(xiàn)的驚詫之意。
宮燈下,女子的臉龐漸漸映入眼簾。
顴骨高聳,鼻闊頰方,眉眼粗小,這樣一張臉,實是擔(dān)不起一國皇后之名。
然則滿身珠寶,步搖輕晃,盛裝下卻也不至丑到真如夜叉一般。
怎的民間傳得那般荒誕?
男子眼中的疑惑沒有逃過賈后的眼。
賈后略微低頭,斂去了眸中神色,也罷,便就一夜。
掛上一抹輕笑,上前牽住男子,一手撩開輕紗,往內(nèi)室榻間走去。
一夜無話。
殿外張德蘭仿似木雕般站了半宿。
待得天剛蒙蒙亮,張德蘭略動了動僵硬的雙腳,輕輕走入殿內(nèi),隔著紗幔向榻上的人稟道:“公子,且該起身了?!?p> 過得片刻,男子穿好衣服掀簾走了出來。
張德蘭躬身一禮,道:“公子且隨我來?!?p> 待得二人出得殿外,上了馬車,在拂曉半明半暗的天色下走遠,倒座房內(nèi)候著的大宮女茉心方才腳步輕緩的入了內(nèi)殿,熟練的收拾了床褥,抱著布褥出了殿外,匆匆走遠。
馬車內(nèi),男子尚有些微晃神,昨夜一切仿似驚夢,太不真實。
他不由得長出一口氣,靠在車廂上,閉上了眼,隨著馬車晃動。
摹的自嘲一笑,其實也沒有那么糟糕。
原以為終是彎不下這一身傲骨的,卻原來這般容易么?
然則,忽的靈光一閃,他坐直了身體。
不對,自打程太醫(yī)令告知他內(nèi)情以來已經(jīng)一日一夜了。
許是他太過于震驚,竟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早先那些隨他一同前來長安,且先他一步入宮的人都去了哪兒?
他驚出一身冷汗。
馬車卻在此時停下。
太短了,馬車行駛的時間太短了,昨日入宮走了足足一個時辰,現(xiàn)在過去至多不過三刻鐘而已。
他忽的明白了,身子往后縮,驚恐的看向車簾。
張德蘭掀開了棉簾,和著簾外昏暗的天光,陰森的臉映在馬車男子的眼中,一聲輕笑:“還請公子下車罷。”
棉簾縫隙中望出去可見一角宮檐,青石地面上荒草叢生,很是荒涼。
數(shù)個太監(jiān)手持麻繩垂首立于車外。
男子臉頰顫抖,一聲驚叫:“你等要做什么?”
張德蘭嘆了一口氣,怎么每個人都要這般問一句?
未再多言,他退后幾步,眼神示意近旁幾個年輕的太監(jiān)。
兩個高大的太監(jiān)見狀矮身入得車內(nèi)。
車內(nèi)男子拼命掙扎,想要高聲驚吼,被兩人熟練的掐住下頜,拿布堵了嘴,反剪雙手壓出車外。
車外幾人手腳麻利的將男子捆住,顯然已不是第一次做這等事了。
大力掙扎中男子發(fā)髻披散,雙眼驚慌四顧,不知名的殿宇,一片荒涼,半個多余的人也無。
幾人壓著拼死反抗的男子來到了一座深井邊。
男子雙腳前搓,不住搖頭,口中嗚嗚。
張德蘭輕笑:“公子想必詫異友人去了何處,奴這就送公子前去相聚,友人俱在,公子必不寂寞?!?p> 幾個太監(jiān)終是將男子推到了井旁,抬起,頭下腳上的扔了進去。
幽深的井中傳來水花撲騰之聲,片刻后便安靜了下來。
張德蘭探頭朝井中看去,幾具浮尸已然超出了水面,快要裝不下了。
張德蘭縮回頭,想著程家后院已空,轉(zhuǎn)身吩咐道:“一同打撈上來罷。”
空曠荒蕪的宮殿,唯有西側(cè)一角的花圃亂草叢生長得極是茂密。
張德蘭指了指花圃:“打撈后重新挖開,將他們埋進去罷,仔細些,埋好了,莫要露出來。”
眾太監(jiān)點頭應(yīng)諾。
若是每處理一人都要重新翻開花圃填埋的話就太過繁瑣,這般集中了埋,眾人已是做了多次,確是更省事些。
紅茶壺
感覺看完這章大家以后都不敢直視花圃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