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子墨的家位于村西頭,是一幢三間瓦房,青瓦白墻,兩塊花石門當,一條花石門檻,兩扇厚重的木門。臺坡上栽了幾棵梔子花樹和幾棵桃樹;房屋后面水竹叢生,桃杏成林;有幾棵十分粗壯的楊樹,葉曳白云,森羅映天,是鳥兒的天堂,每到傍晚百鳥投林,竹林里喧鬧不停;門前的菜地里有兩棵百年梧桐,枝繁葉茂,梧桐子如蠶豆般大小,成雙成對地長在像小鴿子般的葉片上,煞是好看;菜地盡頭是一條彎彎的小河,小河岸邊有兩排垂柳和七八棵桃樹,小河里開滿了荷花,水濱長著蓊蓊郁郁的茭白,河中央還有一種睡蓮科植物芡實,貼著水面,長著寬大的葉子,葉片上和根莖上長滿了細長的刺,秧雞最喜歡在芡實周圍鉆來鉆去。小河向西經(jīng)過一條蜿蜒的水渠直通一池深潭,潭里開滿了白色的蓮花,荷葉隨風(fēng)起伏,時不時有鯉魚躍出水面,啪地一聲又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時不時還有水蛇在潭中游過;成群的白鷺單腿立在潭邊假寐;小河向東無處可去形成一汪小水潭,小水潭岸邊長滿了香蒲和蘆葦,那里是燕子和翠鳥的樂園,夏天成群的蚊子、蜻蜓在那里孳生,數(shù)以百計的燕子在低空盤旋。
????劉子墨的爺爺劉富家就住在小潭邊,那是一幢低矮的兩間瓦房,瓦房后院也是水竹叢生,不遠處有條長渠,長渠因為高度落差太大,分為了三段,往西打網(wǎng)灣段地勢很低,落差近三米,難以連接在一起;往東陸家灣段地勢更低,落差近五米。自然地將莊灣段的這條長渠封閉起來,變成了四段池塘,說是長渠其實比常見的渠要寬很多,大概有兩百米寬,四個池塘里也開滿了荷花,池塘里的水清澈見底,甘甜清涼,里面有許多各種各樣的魚,尤其以沙塘鱧(土憨巴)居多,土憨巴一般棲息在水埠頭下的土罐瓦縫之中,挺傻的,只要你慢慢靠近,不驚動它,它會呆在一個地方長久不動,很好捉;池塘邊長長的垂柳隨風(fēng)搖擺,逗得小魚撒歡般地追逐;水邊的柳樹,根老藏魚窟,許多鯽魚和刺鰍就藏在樹根底下,有經(jīng)驗的小伙伴在樹根底下多有斬獲;水草集中的地方就會有許多黃顙魚(黃古丁子)和鯰魚,這兩種魚無鱗,都挺好吃,黃古丁子的胸鰭和背鰭上有幾根尖刺,不好捉,捉的時候還會發(fā)出吱吱的聲音,水草底部還藏著許多黃鱔,夏天正午的時候會偷偷地從水草中鉆出來換氣,弄黃鱔和泥鰍,一般都是用蝦袋子和趕甑子這兩種捕魚工具來弄,調(diào)(趕和邀的意思)魚時,兩人一組,將蝦袋子或趕甑子并排放在離岸不遠的地方,左右合圍用腿部驅(qū)趕,最后碰頭收攏,那時候魚多,一般都會有所斬獲;還有一種捕魚方式,就是多人合作,用長網(wǎng)圍草,兩人各執(zhí)長網(wǎng)的一端從河中向岸邊邀過來,一人用鐮刀開路,最后合圍,清理出水草,所有大魚小魚一個也跑不了,村民們一般只撿大魚,不會要小魚,小魚都會放生的。
????劉富是位掮客,專門從事牛馬交易,家里養(yǎng)著三匹駿馬,有些生意頭腦。但他為人吝嗇,喜歡精打細算,格局不大,有點像葛朗臺和潑留希金。?????
????劉富雖說家資豐厚,但對于家人卻舍不得花一分錢,連他本人也是常年穿著補丁衣裳,幾乎每天都會上街趕集,一是到牛馬交易行看看有沒有生意;二是買點人家賣剩的肉食,收攤的菜食相對來講比正價便宜得多。
????劉子墨的父親劉忠與劉富的關(guān)系很緊張,也很少來往。劉子墨對爺爺根本沒有什么印象,雖說劉富沒有照顧過他,但絲毫也不影響劉子墨有那么一個開心快樂的童年。
????劉子墨在家中排行老三,上面兩個姐姐,下面一個妹妹。農(nóng)村人重男輕女,劉子墨在家中的地位可想而知,農(nóng)村人稱為寶貝兒子龍卵子,兩個姐姐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先讓給他吃,讓給他喝,不過劉子墨并不貪嘴,他十分懂事,從不吃獨食。三四歲的時候,總是打個條頭(不穿褲子,系一個紅肚兜)騎著竹馬在臺坡上,來來回回地跑上跑下。
????那時候的人崇尚軍人,劉忠瞇縫著眼晴看著他,對他媽媽說:“我的劉子墨小時候騎竹馬,長大了騎高頭大馬,一定會當將軍地!”
????劉子墨的媽媽李秀說:“聽你鬼嚼,我爺爺跟他算了一個命地,這個娃兒長大了只能是一個搖筆桿子的命?!?p> ????劉忠說:“他郎幾時說地呀?我上不曉得啊?”
???李秀說:“若年(若年江漢方言,那一年的意思)請滿月酒地時候,他嘎嘎爹(嘎嘎爹,外公的意思)就說這個娃兒是七二年六月十八日午時出生,八字算命還有一個四言八句,說他是個五兩四錢的命,我也記不倒是說的聳家了(聳家江漢平原方言,什么的意思)?!?p> ????劉忠趕忙從書柜中找出了那本稱骨算命的書,對照生辰八字推算了一下,果然是五兩四錢的命格,不禁大聲讀了起來:“此子一生清閑之命。此命推來厚且清,詩書滿腹看功成。豐衣足食自然穩(wěn),正是人間有福人。這個娃兒還踏他老老老爹(高祖父)的太(踏太,像某人一樣),看來劉嘎屋地又要出一個秀才噠!”
劉忠高小畢業(yè),在村軋花廠做檢修工,后來又調(diào)到鎮(zhèn)里鍛壓件廠去工作,收入比較穩(wěn)定,相比村里的那些普通村民,生活條件要好得多。
????劉子墨的大姐劉芙長得十分俊俏,又乖巧靈活,劉忠也還蠻喜歡;二姐劉麗模樣也不差,性格像個男孩子,大大咧咧地;么妹劉蓉還小,是個跟屁蟲,劉子墨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
??劉忠有個弟弟叫劉成,劉成結(jié)婚后,劉富就跟兩個兒子分了家。劉富一生有兩子三女,大女兒劉英遠嫁天門,劉忠是老二,劉成是老三,還有一個劉末枝在讀高中,劉小枝在讀小學(xué),那時候讀書不用花什么錢,根本算不上開支。
????家里也沒有什么好分的,兩個兒子住前灣那幢三間瓦房,一人分一匹牲口。劉成得了一匹黑色的騾子,馬和驢子的雜交品種,沒有繁殖能力的一種動物;劉忠得了一匹棗紅色的牝馬(母馬),那匹馬高度大概一米四,眼眶高,鼻孔大,尾巴可以高高豎起也可平貼下垂,是一匹好馬;劉富本人得了一匹黑色的牝馬,脊強腹平,鼻大頸長,是一匹良馬。
???劣馬有三羸五駑之分,大頭小頸;脊大腹二;小頸大蹄為三羸。大頭緩耳;長頸不折;上短下長;大胳短脅;淺髖薄髀為五駑。
????良馬主要有以下幾個特征,脊強腹張眼高眶,鼻大口赤膝圓張,耳豎小厚伏龍成,蹄厚趹突頸要長,腹平八字尾高揚。劉富靠相馬為生,當然不會買劣馬。
???江漢平原乃是魚米之鄉(xiāng),莊灣更是富庶無比。那時候,全國缺糧,水稻平均畝產(chǎn)不足三百五十斤,全國許多地方都處于饑荒之中。莊灣這塊風(fēng)水寶地,從來都沒有擔(dān)心過吃不飽肚子,即使災(zāi)荒年景,莊稼減產(chǎn),莊灣也有其它替代品,河里有魚蝦、菱角、蓮蓬、藕、芡實、茭白、慈姑,岸上有芋頭、各種瓜果、紅薯、土豆、竹筍、玉環(huán),林中有鳥,地上有蛙,原野有野兔、獾子、蛇,還有知蟻子(知了,蟬),總之,莊灣人餓不著。
??? 1978年改革開放,劉子墨已年滿六歲,是學(xué)齡兒童了,他們家也從前灣搬到了后灣,劉忠用積攢了多年的錢蓋了幢新房。
????劉忠的這幢房子蓋在劉富的老臺基上,劉富又在菜地的梧桐樹旁,蓋了一幢兩間的小瓦房,祖孫三代仍然不怎么見面。劉子墨讀書很聰明,也十分用功,剛上學(xué)不到一個月,就會寫自己的名字了。
????男孩子總是喜歡野,灣子里的小伙伴也多,每天放學(xué)后,劉子墨總是把書包一丟,和小伙伴們拉城(一種相當于兩人之間的拔河運動,比的是力量)、躲猛(捉迷藏)、板紙格(用兩張紙折疊成一個正方形的物體,有正反兩面,用己方的格子把對方的格子翻過來算贏)、撞腿(這種運動現(xiàn)在還有,一只腿盤起,以另一只腿跳躍前進,將對方擊倒算贏)、打珠(以己方的玻璃珠打到對方的玻璃珠算贏)、吃子(以三顆或五顆小石子拋擲在空中,必須接在手中,不能掉在地上,掉落一顆算輸)、打乒乓球、搿戈輪滾子(把一個鋼圈用其它物體驅(qū)動,讓它不停地旋轉(zhuǎn))、玩鏈子槍(撞鞭),玩的名堂太多了,那一群小孩玩得不亦樂乎,高興快活盡情盡興,經(jīng)常不到深夜都不想歸窩(回家睡覺),每次都是被劉子墨家的鄰居五保戶黃嘎老爹,罵了之后才各回各家。
????一群女孩子也都在劉子墨家的禾場里跳繩、跳皮筋(小朋友們邊唱著兒歌邊跳,小皮球向家里,馬蓮開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三五六,三五七,三八三九四十一。)、踢雞毛鍵子、吃子,有時候,劉子墨也會跑到女孩堆中跟她們一起玩老鷹捉小雞的游戲,有他的姐姐妹妹在,別人也不會排斥他。
???劉子墨七歲生日那天,吵著劉忠教他騎馬。
劉忠的那匹馬很純善(溫順),容易讓人親近,你只要跟它抓癢,順毛摸,它會對你很友好。
劉忠把馬從圈里牽出來,把馬鞍放在馬背上,上下固定好,他將小子墨抱上了馬背。
????劉忠對劉子墨說:“墨兒,你要抓緊馬的鬃毛,俯倒咔(身體貼近馬背),等哈怕搭倒(等一會怕摔跤)?!?p> ????劉子墨回答說:“我早地倒地(我知道)?!?p> ???劉子墨緊緊地抓住馬的鬃毛,俯在馬背上,走了幾步,他一點都不害怕了,他立起身子,松開馬鬃,眼視前方,身子挺得直直的。
???劉忠嚇了一跳,趕忙去扶他。
???劉子墨嘿嘿一笑:“搞地籠黑人搞聳家?。。ǜ愕媚敲淳o張干嘛)冇(沒)得事,快咔跑得沒得么家得?。禳c跑沒事)”
????劉忠還是不放心,看到兒子神態(tài)自若的樣子,心想:“這個小家伙,怎咔年紀就怎大地膽子(這么小的年紀,膽子還挺大),長大了還得了。”
????劉忠牽著馬快走幾步,劉子墨隨著馬的動作前后晃動保持平衡,一點都不驚慌,劉忠大喜,他也翻身上馬,雙腿一夾,一聲得兒去,騎著駿馬飛快地向潭坑方向跑去,跑到公墓地又掉轉(zhuǎn)馬頭跑回家,來來回回跑了三四趟,小子墨咯咯直笑,直呼過癮,好玩。
劉忠認為此子有騎馬的天賦,與一般人不同,他自己第一次騎馬都是成年之后,并且還摔了一跤,心中不由得對兒子多了幾分期望。?????
從那以后,劉子墨不再和小伙伴們玩游戲了,他每天一放學(xué)就和那匹棗紅馬呆在一起,還主動去牧馬。七八歲的小孩好奇心重,總對自己不了解的事物感興趣,他放馬的目的只是想騎馬,人又只有那么一點高,爬又爬不上馬背。不過,這匹馬還是挺靈活的,每天劉子墨去牧馬,它都會兩條前腿跪在地上讓劉子墨爬上去,劉忠用一條大麻袋鋪在馬背上,再把麻袋固定好,這樣就可以增加摩擦力,劉子墨不至于從馬背上掉下來。
劉子墨每天縱馬馳騁,很有成就感,馬也喂得膘肥體壯,他高興家里人也開心。
???劉子墨與駿馬相處了四五年,直到后來發(fā)生變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