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七月有什么重要的日子,非七夕莫屬。
北方民風(fēng)開放,男女之間除了基本的規(guī)矩禮教,再無過多限制。趙紅眉雖不會武功,但性格爽朗大方,羽蝶經(jīng)常跟著大哥和幾個師兄出門,瘋鬧起來毫不在意形象,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北方的七夕節(jié),因而比規(guī)矩太死、教條太多的南方,要更為有趣熱鬧,也更讓年輕男女神往。
七夕前兩天,白羽刀就寄了一封信到朱府。信的內(nèi)容十分簡單,只是邀請小師妹到城西的城隍廟一游,但因為“七夕”這個時間安排,而為這次相邀鍍上了一層曖昧的色彩。
作為一個十七歲女兒的爹,朱平伯不能不對女兒比幼年投入過多的關(guān)注,畢竟她已經(jīng)十七歲了,若在普通人家,即便沒有嫁人也應(yīng)該早定了親事。只因為他是天水城富字頭一號,朱凝的婚事才有所寬限,便是熬到三十歲,他仍能保證求親者踏破朱府門檻,而絕口不提一個“老”字。
不過話又說回來,便是熬成老姑娘,女兒家也總是要出嫁的,與其上了年紀(jì)打折賤賣,不如趁著現(xiàn)在年華正好,沽上一個好價錢——朱平伯總是想,自己這般富有,女兒又生得這般美麗聰慧,不嫁個好人家簡直是暴殄天物!
于是乎,他在女兒的婚事上,比本該更忙碌的夫人還要上心,不但將整個大獻朝的高官富貴排查了好幾遍,更對朱凝的日常交友往來進行了嚴(yán)格限制,像白羽刀這種關(guān)系親近、野心明顯但完全不在他女婿候選名單里的人,是最主要的防范對象。
于是乎,他寄給朱凝的那封信,毫無意外地落入了朱平伯的手中。
好在朱凝耳聰目明,因為知道父親對自己的打算,早就把朱府的管家和重要下人全都收買了——從她小時候趴著圍墻學(xué)武功就知道,這可不是個唯父母之命是從的普通姑娘。
所以那封信在送到朱平伯手中時,早被她的丫鬟翠云看過,內(nèi)容、落款,一字不落地傳到了朱凝的耳中。
七夕節(jié)相邀,目的已經(jīng)再明顯不過,朱凝在稍稍猶豫之后,決定去赴約。
兩天后,七夕節(jié)。
節(jié)日的氣氛早在幾日前就已經(jīng)顯露出來,西大街、東大街以及城西城隍廟,各大商戶像是把積攢了多年的彩緞、燈籠、紅紙全拿出來了似的,把一整個天水城裝點得極其隆重,仿佛要迎接神仙下凡。
東大街上,登云樓五層高樓,層層翹角屋檐上都綴上了大紅繡球,掛上了七色彩帶,好似天女散花一般垂落下來,更有心的是上百個大紅燈籠,每一個都描上了牛郎織女相會的圖案,遠(yuǎn)處看只覺得流光溢彩、隆重?zé)狒[,近處瞧又添了幾分你儂我儂的小巧溫情。
進了燈市街,一條大路已被各家店面鋪排出來的燈籠、紅毯、彩緞,擠了個滿滿當(dāng)當(dāng)。夜晚燭火一點,整條街便如火海一般,更兼艷芳樓、紅香院之類的秦樓楚館,紛紛推出“千里姻緣一線牽”“牛郎織女遙相會”“歡天喜地入洞房”之類的活動,溫香軟玉站在街頭,一個個散著脂粉濃香,嬌聲軟語地招攬客人,叫過往路人沒有一個不瞧得眼冒金星,聽得口干舌燥。
然而往日不同,七夕節(jié)的熱鬧,東大街比不上西大街。
西大街最南端,有一座寬敞闊綽的城隍廟,暗紅的墻面落了補,補了落,見證了天水城的興衰繁華不知多少年。廟前一株五人合抱的大松樹,據(jù)說有上千年之久,也不知從哪一天起,這松樹便成了青年男女祈愿姻緣的圣地,本用來祭祀五百年前護城大將韓飛的廟宇,在庇佑一方風(fēng)雨平安之外,還做起了牽線搭橋的兼職。
七夕節(jié),將一條寫著心上人姓名的紅繩,掛上千年老松最高的樹枝,是懷春男女最浪漫、最神圣的儀式了。
羽刀將朱凝約在城隍廟門口相見,也難怪她不費任何神思,便洞穿了大師兄的心意。之所以前來相見,是因為她明白所有人的難處,又不愿叫任何人為難,便是羽刀,最起碼也是長痛不如短痛,于他來說未必不是好事一件。
羽刀卻將朱凝的到來,視作了愛情開始的征兆,喜得幾乎要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蹦起來,眉飛色舞卻結(jié)結(jié)巴巴道:“師……師妹,你……你來了?”
朱凝點了點頭,十分敷衍地笑了笑,答了一聲:“嗯!”
商販們賣力地喊叫著,人群吵鬧、交談、歡笑,羽刀幾乎聽不見朱凝聲音,卻還是覺得十分心安。
好半天,他才迫使自己冷靜下來,約朱凝到城隍廟夜游。
朱凝點點頭,算作答應(yīng)。
今夜的城隍廟也適當(dāng)?shù)匮b點過,燈籠雖不如燈市街那樣多那樣艷,但仍照得黑夜有如白晝,顯得十分正好。丫鬟翠云樂得自己去廟里求一支姻緣簽,是以在看懂二人的意思后,十分知趣地退了場。
兩人并肩而行,在熱鬧的節(jié)日氣氛里,一時倒顯得有些拘謹(jǐn)。
羽刀明明一肚子話想說,卻不知該如何開口,話題便總在吃喝和父母身體上打轉(zhuǎn)。朱凝自也不好挑明,只好耐著性子,百無聊賴地回應(yīng)他。
二人從廟外轉(zhuǎn)到廟里,又從廟里轉(zhuǎn)到廟外,但見松樹下圍著的男男女女越來越多,也沒什么不好意思的,一個個都將準(zhǔn)備好的紅繩握在手中,哈氣,助跑,反手一扔,想要掛在樹枝的最高處。
熱鬧的氣氛沖擊著羽刀的心,他握著袖中藏著的紅繩,突然氣血上涌,猛地抓住朱凝的手,道:“小師妹,我……我……”
朱凝嚇了一跳,也被他的情緒搞得甚是緊張,臉紅了一片。
羽刀仍道:“小師妹,我……我如今二十一歲了,爹娘準(zhǔn)備給我說一門親事??墒俏也辉敢?,不愿意跟一個不喜歡的女子過一生,你……你能明白嗎?”
朱凝何嘗不明白?
自及笄那一日起,她便一直和父親斗智斗勇,試圖在爭取自己婚姻大事的主動權(quán)和維系父女情誼之間找到一個平衡。事實上,她的努力甚有成效,前任府尹的長孫、吏部尚書的庶子、內(nèi)閣首輔的侄兒,等等,一次次危局,都被她以巧妙的手段化解于無形。
可是,她的年紀(jì)終究是一天天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