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楊勾當要見，也要先見你？當然不。你與楊勾當?shù)年P(guān)系，人盡皆知，他若找你，適得其反是一，怕拉你下水是二。楊勾當何其聰明之人，自然不會想不到這兩點。再者，你說楊勾當沒錢？對，楊勾當是沒錢，但愿意為楊勾當出錢的人趨之若鶩。昌德坊金風玉露相輝樓黃藜老先生的評書，你該不會沒聽說過吧？其中最叫座的一部，便是講一個少年護衛(wèi)的故事——‘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可謂開‘官俠’之先河，聽眾數(shù)以萬計，追隨者更是不計其數(shù)，自稱逍隱派。若這位少年護衛(wèi)招招手，區(qū)區(qū)一處荒地算什么？怕是汴京城都要為之一震了吧？”
“你說的……黃老先生說的這個少年護衛(wèi)，就是……楊必？”常昱很少聽評書，但也對黃藜老先生之名如雷貫耳。若少年護衛(wèi)的故事自老先生之口講出，那影響之深、之廣，絕非崇幃言過其實。
梁逍臉色微變，沒想到這個崇幃嗅覺驚人，竟然猜出來了。
“逍隱派是怎么回事？”韓堅亦為所驚，竟不知天子腳下，何時興起了如此龐大的一支門派？
“回老師，逍隱派取自莊子的《逍遙游》與大隱之學，意為雖身在廟堂，但思想言行皆不受其束縛，于污濁、傾軋、勾心斗角之中，卻能保持清凈幽遠的心境，不與人爭，不與世濁，如身在江湖般，逍遙恣意，快意恩仇，一生只求鋤奸扶弱，為國為民，無愧于心。逍隱派追隨少年護衛(wèi)——也就是楊勾當為門主，上至官宦王侯，下至江湖俠客，子弟甚廣，就連當朝二品大臣中，也有逍隱派的弟子。楊門主若揮一揮手，只怕有呼風喚雨之能啊?！?p> 崇幃的最后一句話，如一根骨刺扎在眾人心中。呼風喚雨？在這天底下，能呼風喚雨的只有一個人，也只能有一個人。違者，必誅之。
梁逍察覺到眾人神色的變化，急忙跳出來打哈哈。
“呵呵……這捕風捉影的事兒，怎么能當真呢！再說，這少年護衛(wèi)說是我兄長，未免有點兒裝嫩了吧？還有那什么……逍隱派，說的那么冠冕堂皇，我看就是一群懶政怠政的官僚，想出來的推卸責任的借口，再拉上一群自以為清高的江湖憤青，成不了什么氣候！等評書的熱乎勁兒過去了，也就自動解散了?！?p> 梁逍無意間撞到韓堅銳厲的目光，趕忙呵呵笑著避開，心里卻虛的要命。自打得知黃老先生愛搜集英雄舊事，且可以舊事抵酒價之后，梁逍在金風玉露相輝樓豪飲，便再也沒付過酒錢。至于逍隱派，他雖有所耳聞，但確不知竟發(fā)展成如此地步，只當是書迷們小打小鬧起的雅號。若是真如崇幃所言，那麻煩可就大了。
“啟稟勾當，有一自稱是大理寺獄丞的人，求見韓相公，說是有要事稟報?！?p> 正當氣氛尷尬到極點之時，梁逍的親信宗普又來報了。
“何溫？他來干什么？”
梁逍面露不悅，心中忽然生出一種不好的預(yù)感，正想擋上一擋，常昱倒自作主張喊起來：“老師在此，快叫他進來！”
“韓相公……可要替下官做主??！下官今日……險些遭人毒手??！”一人應(yīng)聲沖進來，撲通跪倒在韓堅跟前。
宗普為難地看著梁逍，梁逍點點頭，讓他先下去。
“你是大理寺獄丞，官居八品，哭哭啼啼成何體統(tǒng)，站起來說話！”
“多謝韓相！”何溫起身，先向常昱行了禮，轉(zhuǎn)而看到楊梁二人，像是見了瘟神一般，嚇得一顫。
“你看他，在皇城司看到常昱不驚訝，反而看到我們倆這么大反應(yīng)，肯定是跟常昱串通好的。”梁逍忍不住跟楊必咬耳朵。
“韓相公，下官有一證物，呈與您過目?！焙螠貜男淇谥腥〕鲆话驼拼蟮哪竞?，拉開一看，里面有一塊瓷器的碎片。
“這是何物？”韓堅接過，仔細端詳，又放在鼻子下聞了聞。
“韓相當心！這便是險些讓下官命喪黃泉之物，也是毒害我大理寺兩條人命之物——紅九黑鴆！”
眾人皆為之一驚，一時面面相覷。
“韓相公若不信，大可叫仵作來驗，皇城司的仵作斷不會替下官說話吧？”
韓堅斟酌片刻，將木盒遞出去，仵作只能從命。一驗，果然是紅九黑鴆。
“韓相公，請您替下官做主??！”何溫悲痛大呼，跪拜在地，大有拉虎皮唱大戲之勢。
“你詳細說來，若情況屬實，本相絕不姑息。”韓堅睨了楊必一眼，只見他面目蒼白，形銷骨立，毫無半分昔日熱血陽剛之氣，更覺憎惡。
“多謝韓相！今日，輪到下官當值，一大早，常少卿帶著梁勾當?shù)奖翁崴狼魲畋?，少卿走后，梁勾當又與楊必在冰牢內(nèi)竊竊私語了好久，不知在密謀何事，臨走時，梁勾當高興，送了下官一壺果子酒。臨近晌午，下官與今日當值的伍分、關(guān)路一同吃了午食，覺得口渴，便想將這果子酒溫熱來喝；伍分關(guān)路等不及，一人先行喝了一杯解渴，下官因近日腸胃不適，未敢貪涼，沒想到……沒想到……竟救了自己一條命??！伍分關(guān)路當時喝下之后，并未有任何不適，可誰能想到……誰能想到啊……也正是下官命不該絕，天網(wǎng)恢恢，留著下官的小命來揭露逆賊楊必的滔天陰謀！
就在下官溫熱了酒，即將入腹之際，楊必一聲招呼不打，突然破門而入，揪著下官的領(lǐng)子，質(zhì)問下官張貓人呢？下官一介八品小官，哪里知道張貓是誰？問不出來，便遭到楊必一頓毒打……可下官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啊，總不能信口雌黃，無中生有吧？誰知，楊必此人，陰狠毒辣，無法無天！天子腳下，他、他就敢殺人！他、他也不知道催動了什么邪術(shù)，關(guān)路竟口吐白沫，暴斃當場！我們普通人哪里見過這種陣仗，嚇得腿都軟了！楊賊居然還笑著問我們，果子酒好喝嗎？誰、誰再不說實話，這就是下場！
伍分也是喝過酒的，嚇得撲通一聲癱軟在地上，哭著說近半個月有一位官爺，總會主動替他往冰牢送飯，還、還給了他一些好處，可他確實不知道此人就是張貓??！楊必聽后，氣急敗壞，說、說了句：這些話，你爛在肚子里就算了，干嘛非要說出來？然、然后，伍分就死了，死狀與關(guān)路一模一樣……下、下官嚇得魂飛魄散，拼了命往外跑，正撞上梁勾當，他一看這情形，叫下官不要聲張，欲掩蓋此事?？纱罄硭庐吘共皇腔食墙兀种敌履?，街上人多，看熱鬧的很快就圍了上來。結(jié)果一看不得了，居、居然是命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