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正是不夜城汴京最熱鬧的時候,也是陰氣漸盛,陽氣消匿的時候,天寒地凍,風刀霜劍。徹夜狂歡的游人扛耐不住的,有家的歸家,無家的則悉歸“金風玉露相輝樓”。年節(jié)里,此樓通宵達旦,游人如織。
其中數(shù)玄武樓、青龍樓與朱雀樓最為喧鬧,他們中大多數(shù)人都自詡為逍隱派弟子,有條件的,便在四樓長年包一間包廂,白日聽黃老先生評書,夜里便在這里達旦痛飲,結交意氣相投之友。
玄武樓四樓有一間視野最為開闊的包廂,為梁氏兄妹所包。
此時,包廂內(nèi)正坐著一老年、一中年兩個人。他們二人倒奇怪的很,只對坐著喝酒,并無交談之意,二者目光更無交匯,一個望向長者身后,一個望向窗外燈火。跑堂小二幾度懷疑,此二人是否為盲啞人。
天井中坐北朝南有一一丈半長、四尺寬的講臺。驚堂木三聲響,一位黃發(fā)老者精神矍鑠登上臺子,一樓天井、二樓雅座、三樓四樓包廂內(nèi)的聽書者登時爆發(fā)出山呼般的掌聲、歡呼聲,待老者坐定,人群不約而同安靜下來,屏息凝視,鴉雀無聲。
黃藜老先生手握一把玄鐵折扇,“嘩”地展開,那扇上有一副山行云霧縹緲間的墨畫,意境深遠,令人望而畏之、敬之、神往之。側邊有兩行筆走龍蛇的題字: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相傳,是黃老辭官時,先祖所贈,盛譽老先生的一生。
“上回說到,少年護衛(wèi)與宋使出使西夏,在梼杌道九死一生,力破重圍的故事,這回咱們來說一說,這少年小子,是如何一步步成長為少年英雄的。”
“啪——”驚堂木一拍,好戲開場。
“故事的開始還是在西邊,但這次不是涼州,而是一個名叫延州的邊陲小鎮(zhèn)。那個地方天高云淡,山道縱橫,那里的人靠山吃山,個個能騎擅獵,驍勇無雙,組成了一支名震邊疆的鐵軍——延慶軍。故而,延州雖在西境邊陲,鄰國庸屬亦無人敢犯。
延慶軍中有一個年紀最小的弓弩手,十四歲入軍籍,十六歲破格提升為五十夫長,其箭法精準可百步穿楊,不射則已,射則矢無虛發(fā)。
這一日,秋風習習,橙黃橘綠。七八個少年背負箭簍,追逐在山間野道上。忽聞有犬吠之聲,定睛一看,是一條大黃狗逃竄在山野之間,機警地躲避著少年們飛射而來的箭。
那狗通體金黃色短毛,脖頸上有一只玄鐵鈴鐺,肥碩無比,卻矯健異常,上躥下跳之間,竟每次都險險躲過那些箭矢,比人還要靈敏許多。
‘大黃!不跟你玩了,這次來真的啊!’一位青衣少年笑著彎弓搭箭,瞄準那只大黃狗‘嗖’地射了過去。
那大狗機警地豎起耳朵,聽到弓弦震動之聲,不及箭至,立刻跳開,落地時,竟像人一般得意地沖那青衣少年眨了下眼,笑哈哈地吐著舌頭。
眾人立刻哄笑起來:‘嵐羽,大黃笑你呢!’
‘再笑!再笑今晚吃狗肉!’那位名叫嵐羽的青衣少年,不惱反笑。
大黃似是聽懂了人語,垂下毛茸茸的腦袋,發(fā)出嬰兒般‘嗯……嗯……’的撒嬌聲,惹得少年們眉花眼笑。
遠處漸漸傳來噠噠的馬蹄聲,一少年尋聲望去,只見黃沙飛起處,有一白衣少年側臥于青驄馬上款款而來。那少年雙目被一條青巾遮住,一手拿著酒壺喝酒,一手支著腦袋,側臥在馬背上,神色逸然,瀟灑風流。
那眼尖的少年卻驚慌大吼:‘大黃快跑!夫長來了!’
那靈犬登時豎起尾巴,撒腿逃得無影無蹤。
白衣少年醉意微醺,但訓練有素,聞得鈴鐺響,登時從馬背上翻坐起來,飄逸的身形縱馬疾馳,很快便覓得大黃蹤跡。
少年們亦揚鞭策馬,你追我趕,好不快活熱鬧。
嵐羽為挽回那一箭之失,窮追在大黃之后,接連放了幾箭,都沒射中,后來者有從側面包抄的,亦失了手。唯那白衣少年,一邊飲酒,一邊從馬袋里摸出銅錢大小的紗布袋,只憑耳朵尋聲擲出,總能聽到大黃哀怨的叫聲,屁股上便多了一塊紅色的朱砂印子。
‘大黃!平時叫你少吃點兒你不聽,長這么大的屁股,活該被打!’嵐羽口直心快,卻與大黃最是親好。
大黃‘汪汪’應了兩聲,似有不滿,抖動著肥茸茸的屁股,突然調(diào)轉方向,向林子邊緣跑去。眾人素來寵它,這片林子他們又熟,并不加阻攔,笑鬧著追隨它去。
突然,大黃從地上高高躍起,飛撲向前,居后的少年好容易能看見大黃的蹤跡,忙拉弓射箭,弓如滿月,箭似流星,只聽一人突然喊道:‘不好!有人!快收箭!’
可哪里還收的???那飛箭追著大黃直直射向一黃衫少女。
眾人皆大驚失色,那少女更是命懸一線,間不容發(fā),必死無疑!
正當此時,突然有另一支飛羽橫空而出,竟分毫不差射在那奪命之箭的箭頭上,生生將那鐵槍頭穿透撞開,在離少女心口毫厘之間救下性命。
眾人皆驚出一身的冷汗,回頭看時,正是白衣少年射出了此箭,更令人驚詫的是,他的眼睛上竟還系著那條來不及摘的青巾。
‘阿初!’一位慈父心疼地抱起黃衫少女,查看她有無受傷。
這對父女身后,還站著一位黑臉將軍與兩名副將。
少年們在看到此三人時,紛紛滾落馬背,跪倒一片,嚇得大氣都不敢喘。只有嵐羽那小子悄悄跟白衣少年嘀咕:‘今天出門真是沒看黃歷??!三大閻王都到齊了,這下死定了!’
話音剛落,為首的黑臉將軍便罵起來:‘你們幾個,胡鬧,簡直胡鬧!每個人軍杖一百,三日不準吃飯!’
少年們?nèi)缏勄缣炫Z,有的呆若木雞,有的則似霜打的茄子,哀聲一片。挨打倒是其次,他們最怕的,是餓肚子。
‘丟人現(xiàn)眼!還不快滾回去領罰?是嫌罰得不夠嗎?!’
眾人一聽口風不對,趕忙連滾帶爬翻上馬背,逃之夭夭。偏那只黃狗還依偎在黃衫少女懷中,流連忘返。
‘你還樂?都怪你!’白衣少年一把提起它的后脖子。不經(jīng)意間,少年朗星之目與少女剪水雙瞳四目交匯,心頭各生感嘆,這世上竟有如此仙姿佚貌、風度翩翩之人!
但只一瞬間,少年便策馬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