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城,難以言喻的喧笑與活氣直壓而來。
而這兒的市井街區(qū)與大小官邸雖說不能提為熱鬧非凡,但也足以稱為人來人往。小販們的叫賣聲此起彼伏,匆忙的人們也帶著疲憊的笑容。
莫浩穹直愣愣地跟在三人后頭,打量著這個陌生的地方。
人潮壓頭。他們的歡聲笑語似乎并不與莫浩穹相通。莫浩穹只覺得吵鬧。
不知過了多久。
西南某街。
交匯處,某戲臺下。
“奇怪,不就是去尋個客棧么,這都快一個時辰了,他倆怎么還沒回來。”
趙清秋松散地癱在椅子上,懶懶地道。
“這戲還唱的頗俊,先聽聽罷。等就是了?!?p> 莫浩穹自半個時辰前在這椅上坐穩(wěn)后,那視線就再未離開那戲臺半分。無論是場上其余看客的嬉鬧哂笑,還是他身后往來擁擠的人群和那熱鬧非凡的叫賣和層層疊疊的閑談,都不能撼動他耳里的那一聲戲腔。
即使他此時應(yīng)了趙清秋的話,可視線卻仍未挪移半分。
趙清秋掏了掏耳朵,“這場戲我看了可不下十次,膩的不能再膩咯。”
“此戲名曰?”
“山河立第四回,莫將投誠助康王……”
趙清秋話音剛落,她自己便后悔了,她不想撕扯起莫浩穹的傷疤。
但她還是要裝作若無其事,表面上的她,可毫無理由來為此事后悔。
“嗯。”
莫浩穹聽明了某徒之言,無多表示,只是淡淡的應(yīng)了一聲。
那臺上的戲子咿呀高唱,歪頭扭腰。
“我莫天雄武冠天下,怎奈——何,屈膝于那,昏庸無能之帝!”
那老生面譜油白帶藍,鐵甲金雕,頭頂二杈鳳縷冠,腳踏虎撕獅鬢靴,左劍右槍,怒目圓睜,腔調(diào)嘹亮。
“宋帝朽,百姓苦。不若入吾康王賬下矣,可為天下付其心力,推翻那舊山河,建立大——同天下!”
邊上一黑臉老生身著魚紋紅衣稍稍拱手,頭上那一冠黑帽兩耳搖晃,字正腔圓,大聲喝道。
只見那持劍攜槍的老生聽見此話,唰的一甩,那面譜變的成紅中有綠,忙不迭地走上幾步,半跪于地,“哎呀呀!汝話甚得我心,吾終在此時醒——也——!末將莫天雄,定能助康王,一統(tǒng)江——山!”
莫浩穹見到此情此景理應(yīng)波動最大,但此時卻依舊無動于衷,甚至能算得上看的津津有味,反而邊上兒的趙清秋十分煩躁,搖頭晃腦。
“你那么喜歡看,怎么不坐前頭去?那里還有空位,在這最后方,人流熙攘,那戲真的能入耳么?”
“你這是看膩了吧。若是煩悶,可以去街上逛逛?!蹦岂芬琅f沒有扭頭的意思。
“我才不是呢——”
趙清秋話音未盡,身后那洶涌的人群里,居然有人在拉扯她的后領(lǐng)。她尚未反應(yīng)過來,那人又在她光滑的脖頸上畫了一字。
張。
趙清秋心中大駭,不動聲色地轉(zhuǎn)頭,那人草帽短褂,輕挑擔(dān)子,優(yōu)哉游哉,混雜在人潮里,不緊不慢地慢步向前,與其余百姓一般無二。
莫浩穹察覺到了趙清秋的生硬的動作,但感覺并無不妥,再次道:“我怕你真憋壞了。去逛逛吧,我就在這兒等領(lǐng)銜和兼筠回來。”
“哼,你就是想趕我走!走就走!”趙清秋鼓起腮幫子,像是賭氣般起身甩袖,沒進了人潮中。
臺上鼓鑼緊敲,那黑面老生哈哈大笑。
人潮中,趙清秋快步向前。
這里每一個人的笑臉都是那般刺人。
面沉如水地擠開一個個游人,終于來到了那人的身后。
伸手。
熟練地勾住了那人的臂膀,笑面如花,兩人無比默契的方向一轉(zhuǎn),走進小巷。
兩人親密地慢步在空寂的巷子里穿行。
巷子幽靜狹窄,隔墻老樹披枝散葉,把略涼的陰影慷慨灑下,全然遮蔽了這本就不大的小巷。
趙清秋的笑意瞬間散盡,卻依舊把腦袋貼近了那人的寬厚的臂膀,像是在說著悄悄話?!昂问拢俊?p> “為何還不出手?時機無數(shù),你卻次次錯過。上面的人,有些不耐煩了。”那人的嗓音竟忽的由粗狂變化為空曠,不似人聲。
趙清秋已經(jīng)習(xí)慣,可此次卻有些不知所措。因為,張兼筠也會如此。
而在這寂靜無比的小巷里,這聲音更顯詭異。
趙清秋停止胡思亂想,深吸了一口氣,道:“那物到底在不在他的身上,尚未可知。若他將那物藏了起來,而我等貿(mào)然向他出手,那么我們將永遠也得不到那物。”
那人緊皺眉頭,“不在他身上?”
“我潛伏在他身旁已久,已大概摸清,那物確實是不在他身上?!?p> “呵,那就先留他一條賤命。那劍谷功法,你學(xué)到了多少?”
“已學(xué)內(nèi)功寒冬凌風(fēng)心法四重,輕功風(fēng)雪游三重?!?p> “未習(xí)得武功?”
“那蠢貨為意宗宗主,并無武功?!?p> “嗯……待那內(nèi)功輕功皆至六重之時,悉數(shù)記錄,并轉(zhuǎn)交與我,那么那筆舊賬筆賬,也亦可一筆勾銷。而若發(fā)現(xiàn)了那物的蛛絲馬跡,都要第一時間告訴我。”
“是?!?p> 巷子已盡,陰涼散盡。
陽光終于再一次照在了此時已有些疲倦的趙清秋的面容之上。面前即是人潮,人間的活氣再次涌進她的生活。
那人不知輕重地把趙清秋朝右一推,自己邁步向左。
兩人背對著離開,瞬間便淹沒在了人群里。
就似剛剛還親密無間的璧人即刻翻臉分散。
趙清秋揉了揉僵硬的臉龐,勉強搓出了一個微笑。
還是先逛逛吧。
戲臺最末尾。
莫浩穹老神在在地坐在靠背椅上,瞅著臺上的大戲。
前頭的看客換了一茬又一茬,可莫浩穹卻依舊坐在那里,甚至在準備下一回開戲的戲子休整之時,莫浩穹也一動不動。
他的一直盯著臺上,似笑非笑。
而此時,臺上正唱的火熱。
“你你你——為何非叛宋不可?高官重權(quán),金銀財寶,民邑封地,何時——缺了你的?”
一紫衣小生手持雙劍,金雞獨立,面譜煞黃,高聲喝問。
“啊呀!那宋帝腐朽不堪,導(dǎo)致百姓苦困;不識英才,導(dǎo)致朝廷庸碌!而康王知曉民生疾苦,親懷蒼生,如何當(dāng)不得帝王!這等山河之君,早已——該換!”那老生槍尾砸地,似是憤憤不平。
臺下,莫浩穹左肩被人輕拍,是領(lǐng)銜。
這憨貨一身長衫,笑臉嘻嘻,“我與兼筠去做了點生意,所以慢了些,可別介意?!?p> 張兼筠青荷衣袍,頭戴斗笠,面籠輕紗,此時見莫浩穹身側(cè)空空,不由問道:“浩穹,清秋呢?”
莫浩穹偏頭輕笑,“她啊,看膩了這戲,在四處逛逛呢?!?p> 臺上。鼓鑼敲的甚緊。
那紫衣小生聽全了老生此話,不由得怒火中燒。
“啊呀呀呀呀??!口出狂言!!那你當(dāng)真為——死不悔改?此時回頭,我還可留你一命!”
老生插劍回鞘,抖了一圈槍花,“吾心已定!且看吾取了你那項上人頭,讓吾在——康王麾下,取得第一筆軍功!”
紫衣小生再也按捺不住,擺舞雙劍,一蹬戲臺,朝著臺下的那正與領(lǐng)銜笑面相談莫浩穹飛奔而去。
“叛帝負宋,亂民倒神!逆臣賊子,拿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