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子梅的玄冰鑄造的劍身出鞘悄無聲息。
莫浩穹定在了黑暗中剎那,壓抑著要心中那股爆裂開來的沖動,歸劍回鞘,回復(fù)了那倚算一句。
“不曾知曉。”
所幸,莫浩穹此時的聲色還算平靜。但他的身軀在寂色里微微顫抖。
他的對面那一邊的那倚算再沒絲毫聲響。
莫浩穹移步離開。
推開那扇沉重的木門,廳里蠟燭的微微光亮也給了他極大的安慰。那四位站在門口的童子朝著莫浩穹施了一禮,又直直地立了回去。
莫浩穹低頭沉吟,直直地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細(xì)細(xì)思索。
長生訣這事,是他最大的秘密,沒有之一。
此物若出,天下必亂。
他確保這事只對過劍谷中人說過,而劍谷之人自他有記憶之始,便是只進(jìn)不出,除卻他外也無人有下山的習(xí)性。而這么多年也極少有人來過劍谷,這事絕不可能流傳而去。而且,他也相信,劍谷的他們,不會這么做。
千知觀是猜的?為什么要猜?她知道我是莫浩穹?她知道劍谷意宗宗主?為什么不直接出手?為什么……
莫浩穹頭痛欲裂。
屋內(nèi)的時間流逝已難察覺?;蛴腥齼蓛傻娜嗽俅纹鹕砣サ侥悄鹃T的那一邊,也有三三兩兩的人從入口的那么進(jìn)來,并帶著短短幾息的墜雨聲與驚雷聲,給人大自然的恐懼,但又給了莫浩穹幾分活著的腳踏實地。
莫浩穹偶然抬頭,一身烈紅袈裟的老僧恰好起身。他的那一把袈裟的烈紅和蠟燭的幽紅,怪異地融在了一起。他的那禪杖一敲一敲地撞在木韻地板上。
隨后,紅色漸沉,最后沒入黑暗。
莫浩穹再次低頭。思索。
煩躁,坐在那椅子上漸如烙鐵,莫浩穹的心越來越難安穩(wěn)。
還能問那倚算兩個問題?問什么?這還會不會本來就是個套子?
那老僧不知又在何時挪步而出,他面上和善的微笑已經(jīng)被深深的憂愁包裹的死死了。
他嘆了口氣,直開大門而去。
風(fēng)聲雨聲雷聲再次遞來。
關(guān)門。
禪杖敲地的咚咚響徹底不見。
又是沉默。
莫浩穹右側(cè),領(lǐng)銜面上的蕭索已去大半,留下的是無謂的灑脫。他的已如透徹的心境視乎帶著某種意味,整了整有些亂的衣領(lǐng),起身,吊兒郎當(dāng)?shù)剡M(jìn)了那門之內(nèi)。
半響。
領(lǐng)銜慢步出來。
他的面上已經(jīng)恢復(fù)了平日里的嬉笑,不過他眼里的寂味竟卻懶得隱藏。
施施然地把自己往位子上一砸,以笑顏看著一干正苦苦思索的人,哈哈大笑。他的面部表情張開的尤其夸張,但卻沒有笑出一分一毫的聲音。
他舉起右手,狠狠地拍了拍張兼筠的肩膀。
苦苦沉思的張兼筠被嚇的一怔,那對柳葉眉倒回皺起。反手就是輕飄飄地一拳打在領(lǐng)銜的肩上。
“別煩我。我還有好多事呢?!?p> 張兼筠中性化的,沒有什么感情音調(diào)卻在領(lǐng)銜耳里如同嬌嗔。
領(lǐng)銜嘿嘿地笑了起來。
又是一番死寂。
千知觀的外面鐘聲透過木門悠然而起。
此時似乎并非暴雨磅礴的雨天,而是陽光明媚的正午。
這鐘聲把所有人拉回了原本的江湖,而非千知觀這么小小的一個小小的,幽暗的廳子。
近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兩列童子打開大門。
雨已經(jīng)停了。
但天色仍未透亮,過幾番時辰,就定是又要下雨了。
一位童子稚嫩的高喊:
“千知觀倚算今日已疲,來日再測——”
廳中有人發(fā)問,“這時間方方正午,不是曾言可測一日么?”
童子早有預(yù)料,“雖說明日本觀已閉,但各位仍可以手中之簽來測——而今日已過午時,已至飯點,不便再測,不可改動五谷納食之時。各位,可以自行離開,明日再來——”
眾人還在未有反應(yīng)過來之時,那劉超磊已然起身且大步跨出,留有眾人一把陌白的背影。
其余人幡然而醒,也都陸續(xù)起身離開。
雨已經(jīng)停了,因此不必走千知觀九曲回腸的曲折長廊,可以踏著損跡斑斑的青石地板直徑走出觀外。
地板殘破,積水一灘一灘的,還漂浮著許多被暴雨擊打而下的落葉。無數(shù)的閣樓與草木像是洗了個澡,牙角龍雕花草樹木皆是緩緩滴雨。而此時并非之前剛?cè)胗^時的空空如也,官兵們肅然而立,還有三三兩兩的人走在路上歡聲笑語。這幅場景將觀里莫名的怪異的氣氛沖散了許多,竟帶來了些許活潑的俗氣。
莫浩穹一行人心中淤積的那口氣終是排解了出來,恢復(fù)了有說有笑。
莫浩穹淺淺地應(yīng)了領(lǐng)銜的一聲笑語,摩挲了一下腰間的長劍。
即使他的劍法以及修為并不出色,且他懷里的君子玉方才是保命之物,但這把寒子梅依舊能給他十足的安慰。
怦怦直跳的心臟終于一點一點松了下來。
直到現(xiàn)在,他的腦子終于轉(zhuǎn)了回來。他懷里還有計敬明的一個紙團(tuán)沒給,還有通神教的秘密計劃沒問……
后者或許千知觀也不知道。這觀真的是會測算的?
“喂喂,莫浩穹。莫浩穹!”
莫浩穹忽的反應(yīng)過來,站在前面的趙清秋滿是怒容,飛的拍了一巴他的腦袋。
“聾了?我叫你好多遍了!”
“我,我在想問題?!蹦岂凡桓医铀脑?。師道不綱啊。
趙清秋無奈地嘆了口氣,語氣也松了下來。
“你問了那位倚算什么問題啊。說說?!?p> “我……我還什么都沒問。但我貌似已經(jīng)花掉了一次機會了?!?p> 趙清秋緊攥拳頭,忍住痛毆莫浩穹的沖動。
深吸了一口氣,道:“這位倚算是白蕓山的千知觀總觀而來的,比原先在這里的這位倚算好上不止十倍,你居然……”
“原先這里還有個倚算?倚算不是名字?”
“倚算是個職位。李倚算,代表那倚算姓李,不是她叫李倚算。”
前頭。
墨風(fēng)腳步難以察覺地加快,脫離了身后四人,最終與劉超磊并肩而行。
“大人,那半步殺已入城半個時辰。手下們正在盯著,若有異動,將會第一時間傳來消息?!?p> 墨風(fēng)言畢,放緩了腳步,回到了身后那四人的圈子。
劉超磊也不看那墨風(fēng)是否離開,自顧自地嗯了一聲,沒有表態(tài)。
他現(xiàn)在心思煩悶,頭痛欲裂,只想趕緊回到衙門,回到他的閣苑好好休息。
觀門就在眼前,劉超磊微微加快了腳步。鐵衣小將和墨風(fēng)說上幾句,就和幾位親兵連忙跟上。
便是以他此等厚若山岳的心性,在那黑暗中與那聲調(diào)清秀的倚算的不斷對峙,也已經(jīng)消耗的所剩無幾。
劉超磊踩住千知觀的門檻,由里至外。
一人踩住千知觀的門檻,由外到里。
柔和純白的長紗衣,青青瓷意的油紙傘。
還有面上的動人的微微的凄冷。
二人,擦肩而過。
二人,回頭相望。
對眼間的那一瞬間,劉超磊的雄渾的陽剛的黃庭內(nèi)力已灌骨附皮,衣袍無風(fēng)自漲。
被他前腳踏著的地板已裂痕頓開。
他的虎狼之魂已蓄勢待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