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前。
西域重鎮(zhèn),漠梁城。
夕陽給殘破的城墻刷上了一層血紅的色彩,黑色的焦油在幾個被炸開的缺口處燃燒著,冒著滾滾濃煙。
幾具被重弩釘死在城樓上的尸體掛在那里,一群烏鴉撲騰著翅膀,圍繞著、鳴叫著搶著啄食他們的腐肉。惡臭的血水混著幾只蛆蟲從烏鴉的嘴里滴落下來,滴到了一個臟兮兮的睡臉上,他的主人不禁打了激靈,猛地撲到墻頭瞪大滿是血絲的雙眼朝下望去。城墻下的寂靜使他舒了一口氣,他疲憊的重新坐下來,靠著城墻,把盾牌頂?shù)侥X袋上,準備重新睡去。
這時頭頂?shù)臑貘f驚恐的凄厲尖叫著四散而去?;鸸庋杆僬樟亮顺菈?,戰(zhàn)士們隨著光亮朝遠處望去,只見幾個巨大的火球呼嘯而來。
“飛火來襲!”臟兮兮的臉扯著沙啞的嗓子喊叫著。戰(zhàn)士們亂糟糟的碰撞著、躲閃著,尋找著掩護,就像那群烏鴉。
隨著幾聲爆炸,高聳的城墻上又多了幾個焦黑的缺口,大火熊熊燃燒,被燒著的人掙扎著、尖叫著跌落下去。
一個被濃煙熏的烏黑的臉劇烈的咳嗽著,他把腦袋伸出了城墻,想呼吸一口新鮮空氣,卻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慌忙大喊:“敵軍來襲!敵軍……”一只利劍戳穿了他的脖子,鮮血從口鼻里涌出,他倒在地上抽搐著?!皵耻妬硪u!”警報聲向著遠處繼續(xù)傳遞著。
黑壓壓的攻城部隊正在逼近。
巨大的攻城車在牲口的驅(qū)動下緩慢移動。后面緊跟著整齊的隊列,戰(zhàn)士們用刀劍、盾牌磕碰著鎧甲發(fā)出低沉的吼聲,混合著戰(zhàn)鼓的錘音就像暴雨前的悶雷。
一處攻城車旁。
“長豐叔,看這陣勢,咱們將軍今天勢必要破城了?!币粋€年輕的戰(zhàn)士悄悄地說。
走在前面的百夫長稍微側(cè)了側(cè)臉,花白的發(fā)絲下露出來深淺的疤痕?!把劭炊炀偷搅?,再圍下去對我們不利。這關外的冬天賊冷,大風一刮,這玩意都能帶下一層皮?!闭f著他拍了拍身上的鐵甲。
“全軍停止前進!”傳令的騎兵舉著令旗沿著部隊的鋒面疾馳而去。
“停止前進!待命!”軍令在軍士中間傳開。
嗖嗖!兩只冷箭飛過,一只釘在了攻城車的木板上,另一只射倒了年輕的戰(zhàn)士。
“墻盾!墻盾!”隨著百夫長的喊叫,軍士們從攻城車的兩側(cè)拉出來高大的護盾。又飛來幾只利箭,射在了墻盾的鋼鐵上折成了兩截。
“六子!六子!”百夫長撥開人群,看見年輕的戰(zhàn)士坐在地上,笑嘻嘻的攥著根箭,摸著變形的箭頭,懸著的心才算放了下來。
“脖子扭了?!绷尤嘀弊诱f。
百夫長摸了摸六子略微變形的護頸說:“再高一寸,神仙難救。算你小羔子命大?!?p> 六子樂呵著說:“對面真蠢,剛才來個齊射多好。”
“你小子想當刺猬自己去外邊站著,一會他們給你拔刺的時候我?guī)湍銛?shù)著點?!币粋€軍士說著拍了六子一巴掌。
大家被這話逗樂了,哈哈笑著。
百夫長抬頭目測了下城門的距離隨即說:“傳令,前三十步舉盾防箭?!苯又壳暗膽?zhàn)士們把盾牌頂?shù)筋^上,左右密實的拼接到一起。發(fā)出一陣陣金屬磕碰的響聲。
六子說:“長豐叔,打了這么久,我看他們也沒多少箭可放了。”
“就算有一根箭,準了也要命。”說著百夫長指了指六子的脖子,嚇得他腦袋縮了一下。
“傳令!傳令……”前排迅速后撤在墻盾間讓出一條路來,傳令的騎兵策馬而來,把令旗插在了百夫長的面前,抱拳道:“百夫長熊長豐聽前軍將令,破門!”。望著遠去的戰(zhàn)馬,熊長豐側(cè)耳聽著四周的聲音,心里有些疑惑。
六子說:“長豐叔,為啥只令破門?不是架開云梯推上去?這是要咱們自己干,全軍后邊看戲?”
熊長豐的心里也是云山霧繞,心想:“打了半輩子仗第一次碰到這種情況,看樣子連個掩護也沒有。日他奶奶個球!”身邊的戰(zhàn)士都看著自己,熊長豐咬了咬牙說:“別啰嗦,依令行事。”
軍士們轉(zhuǎn)動輪盤,隨著機關運轉(zhuǎn)的聲響,攻城車上掀開一道門。突然透進來的光亮,刺激到了里邊的牲口,發(fā)出不安的嘶鳴,馬倌緊張的安撫著它們并催促軍士們的動作快點。一輛巨型連槌破門車被推了出來。
六子說:“叔,需要用牲口推嗎?”
“牲口怕火,關鍵時候能添亂?!毙荛L豐又揮手說:“上力!”
軍士們用力轉(zhuǎn)動機關,連槌的虎頭在巨大的蓄力連帶下抖動著,連同周圍的空氣一起嗡嗡作響。
熊長豐喊道:“把楔子砸緊,別沒到地方,提前泄了力。盾牌!”戰(zhàn)士們把一個個盾牌卡在槌車的兩側(cè),連在一起。遠遠看去,連槌像是一條長了翅膀的大蚰蜒。緊接著又在槌車上面蓋了一層厚厚的干土。
熊長豐喊道:“壹隊裹住口鼻,跟我上!”
隨著戰(zhàn)鼓聲變的密集,高大的墻盾打開一個缺口,飛揚的塵土中探出一個鋼鐵的虎頭,下面有一群戰(zhàn)士喊著號子發(fā)力,驅(qū)動連槌車向著城門前進。
前軍指揮臺。
黑色的旗幟隨風浮動,上面暗紅色的圖案若隱若現(xiàn),隨風展動好似一只鮮活的鳳凰。年輕的將軍騎在馬上望向城門前的塵土,伴著戰(zhàn)鼓的鼓點敲擊著馬鞍。他說:“再報一遍上將軍的軍令?!?p> 傳令兵抱拳道:“上將軍令:不準使用云梯、不準使用重器、火器,不準停戰(zhàn)?!?p> 將軍疑惑的說:“不準停戰(zhàn),又不準奮戰(zhàn)?!?p> 一旁的副將參軍們議論著:
“聽說,后陣的火巫已經(jīng)被撤回了大營?!?p> “上將軍仁慈,不用火器、重器是為了不傷及城內(nèi)百姓吧。”
“這么多天圍下來,城內(nèi)百姓早已餓死過半了吧,念及百姓的話,本該速戰(zhàn)為好。”
“就是。我看這意思再明白不過了,這是要把戰(zhàn)功讓與后人?!?p> “我覺得祁王的馬再快點,今天就能到,到了就能撿個大便宜。”
“小聲點,莫要亂說?!?p> ……
將軍干咳了幾聲,打斷了他們的議論。
城門前。破門車逼近。
“點火!點火!”隨著城墻上的喊叫聲,箭雨從左右兩個方向飛過來。燃燒的箭頭劃過夜空,猶如無數(shù)火紅的流星。
雨點般的箭頭落了下來,頃刻間被厚厚的土壤掩滅,只留下絲絲黑煙。一只角度刁鉆的火箭射了進來,燃燒的火油瞬間引燃了一名軍士,他驚恐的拍打著火苗,掙扎著倒地翻滾。
“別出去!”熊長豐大聲呼喊。話音未落,倒地的軍士就被射成了刺猬。
熊長豐喘著粗氣扯著嗓子喊著說:“大伙別慌聽我說,這沒啥打不了的,就跟我老家下雹子一樣。這一場雹子落下來,又像敲鑼,又像敲鼓。跟他奶奶的娶親似的。”軍士們被熊長豐逗樂了。
“熊頭,再笑就沒力推車了。”一個軍士笑著說。
熊長豐說:“你他奶奶的,看看還有多遠?!?p> “加把勁,還有十多步到了?!避娛空f道。
“滾油!”隨著一聲叫喊,燒的滾燙的油鍋傾倒下來,澆到了槌車上,油氣和泥塵瞬間彌漫開來。熱油順著槌車的縫隙向下流著,軍士們被燙的哀嚎一片。
“呵呵?!币粋€全身軟甲的戰(zhàn)士縮著手藏在腋下偷笑著。后邊的軍士伸手摸了把他背上的皮革驚奇的說:“哎!錘子這身皮竟能吸油,還不燙手?!?p> 軍士們咬著牙說笑著:
“老子這身鐵家伙快成烤爐了?!?p> “我說,以后咱們把鐵甲都換成皮子吧,關鍵時候逃命也快。”
“是啊,被力氣大的砍一刀,立馬嗝屁,也省的逃命了?!?p> “日,老子毀容了?!绷游嬷樚鄣拇蠼小?p> “城門到了!”前邊的軍士大喊。
城頭上。
“放籠子!”一個戰(zhàn)士大喊著揮動斧頭砍斷了繃緊的繩索。伴著鐵鏈拖動的響聲,門樓的黑暗處,一個巨大的鐵籠順著圓木搭建的斜坡滑落出來,逐漸加速,在城墻盡頭直直的掉落下去。
熊長豐大喊道:“快!拔楔子!撞門!”
就在軍士撬動楔子的瞬間,巨大的黑影從天而降。鐵籠與槌車撞到了一起,“轟”的一聲,軍士們被震飛開來,巨大的沖擊力引得大地劇烈顫動。
飛濺的灰塵遮天蔽日,混著油味、血腥味,嗆得人們劇烈咳嗽。熊長豐掙扎著站起來,滿眼的殘木碎石與變形扭曲的金屬堆疊著。借著殘油的微弱火光,只見歪倒得連槌無力的擊打著石墻,碎裂的齒輪不時從破損處蹦出來,頭頂上零星的碎石滾落下來,門樓的石磚塌了一角但城門依然完好。
幾個受傷的戰(zhàn)士從破門車底下爬了出來,滿身的油泥。飛揚的塵土中一個巨大的鐵籠慢慢浮現(xiàn)。
“咳!這是個什么玩意!”戰(zhàn)士們聚攏過來,抬頭看著壓在連槌上的鐵籠。隨著一聲鐵鏈拖動的聲響,鐵籠的門開了。這時一聲野獸般的吼叫從里面?zhèn)鞒鰜?,震耳欲聾。嚇得前邊的軍士倒退了幾步。猛地,一個巨大的黑影躥了出來,帶著風,撞飛了幾個戰(zhàn)士。
熊長豐大喊:“結(jié)陣!”戰(zhàn)士們迅速的集結(jié)到一起,抵著盾牌,緊握武器,睜大眼睛盯著四周。隨著鐵鏈拖動的聲響,一個巨人在塵霧里顯現(xiàn)出來。他弓著背,拖著手腕上鎖著的碗口粗的鐵鏈,另一只手里攥著房梁粗細的圓木,喘著粗氣,血紅的雙眼直勾勾的盯著面前的陣列。
“這是什么怪物?”年輕的戰(zhàn)士們從來沒見過這種場面,面面相覷,手腳發(fā)抖。
“北海冰原的巨人。真夠幸運的,讓咱們趕上了!”一個年長的軍士說道。
熊長豐壓低聲音說:“弩手準備!”幾個戰(zhàn)士從陣列兩側(cè)翻滾出來,半蹲著舉起弩。
巨人晃動著圓木咆哮著,巨響引得周圍的空氣都在顫動。一個戰(zhàn)士驚恐中激發(fā)了箭弩。隨著一聲箭鳴,巨人停住了咆哮,他低頭看了眼插在胸口的箭矢,伸手拔了出來,干凈的箭頭上沒有半點血跡,利劍并未擊穿他堅實的皮膚,一尺多長的弩箭攥在手里,只露出一個箭頭。他變得更加憤怒,怒吼著,輪起手臂,鐵鏈像是一條長鞭帶著悶響甩了出去。
熊長豐大喊:“躲開!”戰(zhàn)士們迅速翻滾,左右躲閃。
未來得及躲閃的弩手瞬間被鐵鏈劈倒在地,血肉模糊動彈不得。鐵鏈擊起的碎石四處飛濺,擊打在盾甲上嗙嗙作響,劃傷了裸露在鐵甲外面的手臉。還沒等戰(zhàn)士們站穩(wěn)腳跟,巨人舉著圓木朝他們直沖過來,沉重的腳步帶著大地的震動,仿佛移動的小山。
“對準腦袋,連發(fā)!”隨著熊長豐的喊叫,操弩的戰(zhàn)士對著巨人的頭連續(xù)激發(fā)箭弩。巨人停住了步子,抬起胳膊護著自己的腦袋,雨點似得箭矢全都釘在了胳膊上。
“沒箭了!”一個弩手大叫。巨人似乎能聽到這話,放下胳膊,舉著圓木奔來,隨手輪了個半圓,直接砸飛了兩個戰(zhàn)士。
“后退!”熊長豐大喊??粗娙送藚s,巨人似乎更加興奮,他用腳踢著碎石,又用圓木敲擊地面,大叫一聲朝著戰(zhàn)士們的頭頂一躍而起。
塵霧外面只見伴著一聲怒吼,一個黑影升了出來又掉了回去。
隨著鐵鏈被拉直,巨人屁股朝下摔在了地上,鐵籠在鐵鏈的牽動下滾了出來。熊長豐順著鐵鏈看過去,只見它穿過鐵籠的間隙直通塵霧上方的城樓。巨人揉著腦袋爬了起來,用力扯動鎖著自己的鐵鏈,像是要拉斷它。
熊長豐大喊:“盾牌!上”戰(zhàn)士們舉著盾牌圍了上去。巨人掄起圓木砸下來,前排的戰(zhàn)士連人帶盾被砸倒在地。“頂??!”熊長豐大喊。持盾的戰(zhàn)士丟了刀劍,雙手握盾緊貼到巨人跟前,巨人又是一圓木砸下來,竟被盾牌抵住了。接著,數(shù)把刀劍從盾牌的縫隙里刺出,疼的巨人嗷嗷直叫。
熊長豐大喊:“六子,封眼!”
六子箭步而出,踩著盾牌一躍而起,雙手閃著匕首的寒光,對著巨人的雙眼刺去。巨人急忙歪著腦袋躲閃,手上使勁,圓木朝著自己的臉打來。六子頓時感覺身后起風,斜眼看見襲來的圓木,腰部發(fā)力猛地扭轉(zhuǎn)身體閃避。圓木只有邊緣擦到了六子,他從巨人頭頂飛過去掉在一堆碎石上,失去了知覺。
巨人這一木頭,似乎用上了所有的力氣,在擊飛六子之后沒有停住,又徑直砸到了自己的腦袋,猛勁砸了自已一個趔趄。熊長豐大喊:“手腕!”盾陣里扔出一把斧子,擊中了巨人的手腕,疼的他縮了下手,丟掉了圓木。巨人氣急敗壞朝著盾陣踢了一腳,戰(zhàn)士們被趟的東倒西歪。巨人沒有理會他們,轉(zhuǎn)身朝六子走了過去。
“六子!起來!”一個戰(zhàn)士喊叫著。六子躺在那里一動不動。巨人離六子越來越近,他摸著腫起來的腦袋,憤怒的低吼著。
熊長豐大喊:“鐵鏈,拉住鐵鏈!”戰(zhàn)士們沖上去用力拉起鐵鏈。就在巨人朝著六子抬起腳的瞬間,繃緊的鐵鏈拉的他倒退了一步。他憤怒的拉著鐵鏈,與眾人較著力,很快他發(fā)現(xiàn)眼前的這群小人力量加到一根鐵鏈上,自己竟拉的很吃力。
“用力!”熊長豐叫喊著。
氣急敗壞的巨人想沖過去踩扁他的對手們,可他的胳膊被扯著,向前一步就會失去重心。他憤怒的拉扯鐵鏈,左右猛甩胳膊。戰(zhàn)士們被甩的使不上力氣,前邊的直接摔到在了地上。
“我胳膊都快被甩折了,這家伙真聰明!”一個戰(zhàn)士說道。
“我們的對手是人不是野獸。沒準比你腦子都好使?!币粋€年長的軍士說。
感覺鐵鏈的力量變小了些,巨人甩的更起勁了。
熊長豐大喊:“快,轉(zhuǎn)!”戰(zhàn)士們?nèi)F鏈朝著一個方向轉(zhuǎn)動起來。巨人在轉(zhuǎn)身的時明顯使不上力氣,只能隨著轉(zhuǎn)動。隨著他的力氣變小,戰(zhàn)士們的速度越來越快。
一個戰(zhàn)士說道:“這家伙跟我老家山林里的野豬差不多,只有豎著的勁,沒有橫著的勁。”
另一個戰(zhàn)士說:“別說野豬,換你也不行!”
轉(zhuǎn)了幾圈之后,巨人明顯沒了力氣,搖晃著就要倒了。戰(zhàn)士們頭也暈的不行,有幾個已經(jīng)吐了。
熊長豐突然大喊道:“錘子!”這時昏暗的角落里猛地沖出一個人影,他動作極快,猶如一道暗淡的光,沒有半點聲響。只見他縱身躍上鐵籠上蜷縮身體又猛地張開,彈向半空,皮甲上的圖案如同跳動的白色火焰。他雙手掄開長錘,劃出一道銀色的弧線。
隨著一聲悶響,錘頭砸在了巨人的腦門上,巨人應聲倒地,伸著舌頭昏死了過去。
熊長豐喘著粗氣指著巨人說:“砸開鐵鏈,把這家伙拖回去,也算有個交代?!?p> 城樓上。
“嘭、嘭……”塵霧里傳來金屬錘擊鐵鏈的響聲?!翱焓栈\子!”城樓上的戰(zhàn)士們急忙轉(zhuǎn)動輪盤機關,一圈圈卷起鐵鏈,隨著一聲鐵鏈摩擦的輕響,鐵鏈的斷頭在輪盤底下晃動著。
“放箭!快放箭!”又是一道火箭組成的流星雨劃過夜空向著城門前的塵霧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