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敏從杭城回來后，很長的日子都在恍惚著。
她不能去湖邊，甚至于小區(qū)的那個噴泉區(qū)也讓她望而卻步。她也不想去辦公室，辦公室里，還有著薰衣草的香氣，那張卡片，那張寫著李小樂求救信息的卡片還好好地放在桌上。
秋何況來過幾次，告訴她一些李小樂案件的新發(fā)展。
寒露那天，天陰沉沉的，秋何況也陰沉著臉出現(xiàn)在翦云居。
“李小樂的胃里什么也沒有，可想而知，她那天是沒吃早飯就去了云湖。”
“不僅僅是那天早上，從她的胃里殘留的食料來看，她已經(jīng)有至少一天沒有進(jìn)食了?！?p> 莫敏的眼淚又滾了下來。
“她的衣物呢？”想到李小樂赤露著的身子，想著她身上那被小魚咬得一個一個的紅點，莫敏的心緊緊地就揪在一起，她實在無法想像，那個在教室里甜甜地喊著她莫老師的女孩會有這樣的結(jié)局。
秋何況坐了下來，拉著莫敏的手：“杭城的同事們把整個云湖都找遍了，一件衣服也沒有。還有……”他停頓了一會，“尸檢證明她的確是溺水而亡的，而且監(jiān)控顯示那天早上她是一個人從云湖旁的大酒店翻墻進(jìn)來了，那時很早，路上根本沒有人。所以……”
莫敏抬起頭來，一雙大眼睛里滿了盈盈淚水。
“所以，這件案子，最終還是認(rèn)定為是意外死亡?！?p> “什么，意外死亡？”莫敏咬著牙，站到了窗子旁，窗外，有菊花在怒放著，寒露時節(jié)，菊花成了這個世界最美的花卉?？墒乾F(xiàn)在，那雪白雪白的菊花似乎是在給莫敏巨大的諷刺，這世界還有純白嗎？
“你聽說過誰全身脫得光光的去游人如織的地方來個意外死亡啊。”莫敏已是歇斯底里。
“小敏，一切都需要證據(jù)的?！鼻锖螞r知道再說什么也沒用，站起身來告辭，推開門的時候突然又回過頭來說，“你知道我和邊隊去告訴李小樂的家人這消息時，遇到誰嗎？”
莫敏原本已坐在沙發(fā)上低垂著頭，此時，她將頭抬起，瞪大了眼睛望著秋何況。
秋何況停了一會，終于下了很大決心，緩緩說道：“林立說，他是代表公司去看望李小樂的家人的，他說，李小樂半年前就在他們公司上班了?！?p> 林立？怎么會是林立？
“他和五年前沒什么兩樣，莫敏，你這五年卻憔悴了那么多?！鼻锖螞r竟又慢慢地移過來，手指在莫敏的頭頂輕輕劃動，卻始終不敢落到莫敏那如瀑的黑發(fā)上。
“老秋，你又何苦再說這些?！?p> “小敏，林立是我的同學(xué)，林之是我的好哥們，其實我覺得林之更適合你，你不要再胡思亂想了。李小樂死了就是死了，也許她真的就是失足落水。那些事原本就跟你沒有關(guān)系，是不是？你要過好你自己的日子?！?p> 秋何況看莫敏望著窗外，沒有任何的動靜，不由又嘆了口氣，輕輕掩門而去。
窗外，好像飄起雨來，那是入秋后的第一場雨吧。老母親已經(jīng)求了無數(shù)次的雨，可以來滋潤一下干涸得快沒救了的菜園子，這下好了，雨下下來了。
李小樂，你瞧，老天爺也在為你落淚呢，也在為我流淚，為我的無能。李小樂，我不可以，不可以讓你就這樣無聲無息帶著羞恥帶著饑餓離開這個世界，李小樂，我會為你找出真相。
莫敏打開了電腦，打開了許久沒有打開的城市論壇。
她知道那個神秘的人還在看著她，她知道那人一定就在等著這一天，等著她主動地與他聯(lián)系。
“你在嗎？”
“我在！”
果然極快地回復(fù)。
“李小樂死了?！?p> “節(jié)哀。”冰冷的兩個字。
“他們說李小樂是意外失足。”
“你相信嗎？”
“我不知道，我應(yīng)該相信嗎？”
“問問你自己的心吧，它比誰都忠實?！?p> “李小樂一直沒有失蹤，她只是去上班了?！?p> “是嗎？”
“李小樂的老板是林立。”
打出林立兩個字，莫敏突然間覺得自己的手指像被蛇咬了一般，疼得無法伸直。
“噢？你相信林立的存在了？”
“即使李小樂在林立的公司里上班也不說明什么，你認(rèn)為林立在殺害了李小樂后還會假惺惺地去給李小樂的家人報喪嗎？”
“你都說假惺惺了?！?p> “你……”
“我早就明白了，只是你還不明白。”
“你到底是誰？我要見你?！?p> 對話框突然一片沉寂。
莫敏閉上了眼睛，她太需要一片晴明的空間，可以把自己的思緒理清楚了。
釘?shù)囊宦?，手機(jī)里傳來短信的消息。
“在你真的相信我所說的一切后，我會見你的?！?p> 又是那個神秘的電話號碼，莫敏已經(jīng)很清楚地明白，那個號碼和這論壇后面的人絕對是一個人，而且，他一定就是自己身旁的某一個人，他一定對自己很是熟悉。莫敏突然覺得自己和死在云湖里的李小樂一樣，赤身裸體，被一雙黑暗里閃光的眼睛看得通透。
門被輕輕地打開，林之走了進(jìn)來。看到莫敏呆在電腦旁，不由地又皺起眉來。
“你怎么又玩電腦了。上次醫(yī)生不是說，你的頸椎已經(jīng)到了不能玩電腦不能玩手機(jī)的地步了嗎？”他把手上的食物放到了廚房，“今天我們喝螺湯啊?！?p> 莫敏把論壇關(guān)掉，站起身來，走進(jìn)廚房：“要不，我來煮吧?！?p> “你煮？那可不行，我可不想委屈我的胃?！?p> 聽到胃這個字，莫敏又想起秋何況說起李小樂一天沒有進(jìn)食，她連忙扭過頭，卻還是被林之看到了。他放下手中的螺，拿了一張餐紙遞了過去。
“怎么了，童真的病又……”
“不是，童真她在老家養(yǎng)病養(yǎng)得蠻好的?！?p> “那你又為何哭啊。真是弄不明白你，有時候我真覺得你黛玉轉(zhuǎn)世?！绷种疅o奈地說著，轉(zhuǎn)身又去弄他的螺。
沉默，又一次籠罩了這個燈光閃爍的屋子。
莫敏任由自己流了一會淚，然后竟走到了林之身后，雙手環(huán)住了林之的腰。她能感覺到林之明顯地顫了一下，又繼續(xù)在灶上忙了起來。
“林之，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有一天我被發(fā)現(xiàn)死在異國他鄉(xiāng)，你一定不要相信我是自然死亡。你一定要記住，即使死，我也要死在故鄉(xiāng)，死在親人身邊?！?p> “怎么了，又孩子氣?！绷种D(zhuǎn)過身，將莫敏的臉貼在自己肩上，“放心，我會陪著你。一直到我咽下最后一口氣?！?p> “你啊，就知道說點好聽的話?！蹦羝铺槎?，可剛笑了幾下，她的臉又寒了下去，“林之，你還記得我那個失蹤的女學(xué)生嗎？她死了?！?p> “??！”
“是的，她死了，死在美麗的云湖，干干凈凈地死了?！?p> “小敏……”
“秋何況說，不能當(dāng)成兇殺案來立案。秋何況說她就是意外死亡。”
“小敏……”
“好了，我知道了。林之，陪我去一個地方好嗎？我要去見一個人，一個能幫我解釋所有事的人?！?p> 莫敏還想說些什么，手機(jī)鈴聲卻又響了起來。是林立的電話。
“我正想去找你。”莫敏聽得出自己的聲音冷得像冬日的積雪。果然，電話的那頭的林立也感受到了這股寒意，定了幾秒才開口道：“那你來遇到吧。我在三樓等你?！?p> 莫敏抓了件外套就往外沖，她聽到林之在身后喊了一句什么，可是，她已經(jīng)不在意林之說些什么了，一切的問題馬上就可以有答案，這才是她想要的。
遇到還在裝修整頓中，工人們在樓間穿梭著。
電梯沒開，莫敏幾乎是沿著樓梯跑到了三樓。那個漂亮空中花園里，那個迷人的小小亭臺里，有個人正靜靜地站著，看著一廊枯葉。
“林立?！?p> “你來了?！?p> “你知道我為何而來，是嗎？”
“不管你因何而來，你來了，就夠了?！绷至⑥D(zhuǎn)過身，只不過一個多月沒見，他那張俊朗迷人的臉上竟多了幾分滄桑，看著讓人心疼。
“林立，你告訴我，李小樂的死跟你沒有關(guān)系?！?p> “李小樂……，”林立的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他似乎想了許久，才恍然大悟地說道，“你是說前幾天我們杭城分公司溺水的那個小女孩。”
“她是我的學(xué)生，半年前從學(xué)校失蹤，我再見她時，她光著身子，躺在云湖里。云湖里的那一湖魚兒都浮在她的身上，一點點地咬著她年輕嬌嫩的皮膚?！蹦粲窒肓鳒I，她抬起頭，努力使自己吞回那些淚水。李小樂死了，不明不白地死了，她必須為她討個公道，所以，她必須得堅強(qiáng)，她必須堅強(qiáng)到有勇氣去接受自己曾經(jīng)深愛著的那個人就是殺人兇手。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那天見到老秋。對了，你還和老秋聯(lián)系嗎？他好像有女朋友了，是不是還是那天跟你一起來相親的丫頭，那丫頭叫什么來著?！?p> “林立……”莫敏凄絕地叫了一聲。果然，李小樂的死對林立來說只是一件小菜，小到都比不上他只見過一面的童真還是不是秋何況的女友。
“小敏，我如果說，我也是在杭城公安局通知我后才知道我們公司有一個女孩叫李小樂，才知道那天早上，她瘋了似的全裸著去了云湖，又在云湖投湖自殺，你會相信嗎？”
“你給我證據(jù)啊，你給我證據(jù)證明李小樂她真的跟你一點關(guān)系也沒有，她真的只是自己看不開，才用那么決絕的方式離開。”
“小敏……”林立已經(jīng)走到了莫敏的身邊，將她輕輕擁了過來，“不要無理取鬧。我哪有你要的那些證據(jù)，我只有一個事實，事實就是在昨天之前，我根本不知道這世界上還有一個女孩叫李小樂，更不會知道她還和我最愛的女人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小敏，你要相信我?！?p> 莫敏閉上了眼睛，她想把耳朵給閉上，她不想再聽下去。林立說的每一句話都那么真實，真實地讓莫敏覺得自己懷疑李小樂是枉死是那么地可笑。她終于聽不下去了，她必須馬上離開，不然，她一定會在林立誠懇的告白里迷失了自己，她一定會勸服自己，讓李小樂的事情就這樣過去吧。
莫敏終于掙脫了林立環(huán)著她的手，沖下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