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9章 無雙，這是你的夢

　　成雪融是走侯府后門進(jìn)的，龔管家見是她來，十分激動(dòng)，立刻就要去請喬佚，被成雪融攔住：“別聲張，我是偷著來的。”

　　“那老奴該怎么做？”

　　“先給我找個(gè)穩(wěn)妥點(diǎn)、離小侯爺也近點(diǎn)的房間吧?！?p>　　一刻鐘后，成雪融拿著紫玉丁香簪，在一個(gè)與喬佚房間隔著長長回廊的房間里抓頭撓腮。

　　“啊，我都混入侯府了，為什么還混不到無雙身邊？”

　　“啊，無雙要求就這么高，方圓十丈之內(nèi)的房間都不能住人？”

　　“啊，我要見了無雙該說些什么？謝謝你兩年前救了落水的我？”

　　“啊，不能說，萬一說到那些流言，他聽了就該傷心了。那，問我做的衣裳和零嘴兒？”

　　“啊，也不能說，跟邀功似的，萬一讓他煩了怎么辦？”

　　“那，說什么呢？”

　　可悲，成雪融忽然發(fā)現(xiàn)，她和喬佚之間甚至都沒有可以交談的話題。

　　這一拖，就拖到了天黑。

　　梁師贊竟也沒有派人來催她回去。

　　再一拖，就拖到了深夜。

　　眼看他點(diǎn)燭燈，眼看他滅燭燈，眼看他睡了。

　　她還在抓頭撓腮。

　　他睡了也好，起碼她能肆無忌憚去望他一眼，也不用糾結(jié)要跟他說些什么。

　　于是，成雪融走出房門，穿過回廊，躡手躡腳靠近了喬佚房間。

　　喬佚沒有落鎖，成雪融輕輕推開他房門，借著淡淡月色，透過薄薄紗帳，她仿佛已經(jīng)看見自己日思夜念著的男子。

　　“哈啰，兩年多啦，七百八十二天沒見，你還好嗎？”

　　在他床邊坐下，看他果真睡得很熟，成雪融慢慢地放松了下來，傻傻地問他好，又細(xì)細(xì)地打量著他。

　　“依然很帥，而且高了，壯了。”成雪融的目光欣慰得像是看著自家豬圈里的豬似的。

　　看了一會兒，卻是幽幽一嘆，“無雙，我要等你三年，如果你知道了，別潑我冷水，好嗎？”

　　她手里攥著紫玉丁香簪，偷偷地將腦袋擱在他手邊，極細(xì)聲地說道：“我怕我會哭?！?p>　　.

　　月華清淡，星輝璀璨。

　　打死喬佚他也想不到，被成淮帝明令禁止出宮的成雪融，不但混進(jìn)他府里，還摸進(jìn)他房里，趴到他床邊。

　　然后，睡著了。

　　“你真的會哭嗎？”喬佚在心底里問她。

　　她那么樂觀堅(jiān)強(qiáng)的人，永遠(yuǎn)笑呵呵的，也會哭嗎？

　　“還是我害你哭的？”

　　如果真是，他但愿他在她心中的分量能少一些。

　　她笑起來時(shí)眼睛彎彎的，很好看，他覺得她還是不要哭的好。

　　喬佚也悄悄地、細(xì)細(xì)地打量起成雪融來。

　　他的目力比成雪融的可好多了，只需淡淡月光，他就能看得清楚明白。

　　她五官也長開了些，氣色不錯(cuò)，但雙眼略微有些浮腫，眼下淡淡烏青。

　　“看來，你的寒癥是好了?！眴特胫睦镆灿行┬牢?，完全忘了那已經(jīng)是兩年多前的事了，就算單靠藥石，寒癥也好透了。

　　然后，她像是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故意要和他做對似的，身子一哆嗦，就打了個(gè)寒顫。

　　還未立夏，夜里還是有些涼意的。

　　喬佚立刻扯來薄被，兩邊被角抓住一甩，便披到她肩頭。

　　她卻在這時(shí)醒來，抬頭，眼中還有迷茫神色，就那么看著他。

　　而喬佚的手還拉著被角，搭在她雙肩。

　　.

　　“殿下怎么會在這里？”喬佚收手，問，是為打破尷尬沉默，也是為喚回她的神思。

　　她一直在發(fā)愣，許久才“呵呵、呵呵”干笑了起來，說：“我……咳咳，本公主是，走錯(cuò)房間了?！?p>　　喬佚靜靜看著她。

　　“啊，不，”她立刻說：“本公主不是走錯(cuò)房間，本公主是在夢游。”

　　喬佚還是看著她。

　　她惱得猛拍自己腦袋。

　　這里是侯府，不管她是夢游還是走錯(cuò)房間，都說不過去。

　　“其實(shí)，這一切都不是真的。”她忽然又笑吟吟看著他，“無雙，這是你的夢，你夢見我了，是想我想得厲害吧？”

　　喬佚終于不敢再看她。

　　“無雙，”她蹭一下跳起，撲進(jìn)喬佚懷里，“來，我給你抱抱?！?p>　　喬佚：“……”

　　這是誰抱誰呢？

　　喬佚將無尾熊一般的成雪融從身上扒拉下來，拽著她手腕，肅然道：“微臣會痛?！?p>　　會痛的，那都不是夢。

　　“哦，對不住啊。”成雪融晃晃手里的紫玉丁香簪，剛才那一撲，簪子不小心扎到喬佚了。又問：“無雙，你認(rèn)得這個(gè)簪子嗎？”

　　喬佚答：“不認(rèn)得?！?p>　　“這個(gè)叫紫玉丁香簪，是你……”成雪融剛說了一句，就停住了。

　　告訴他，這個(gè)簪子是他家的傳家之寶，是嫡媳信物，讓他認(rèn)了她，讓他娶了她？

　　可是，他心里根本沒有她，他三年之內(nèi)也不能娶她，讓他知道這些，有什么用？

　　萬一，他反過來認(rèn)為她不走正道，嫌棄她用了祖母政策，覺得她逼迫了他，可怎么辦？

　　“沒什么?！背裳┤阢溃骸拔沂菃柲氵@個(gè)簪子好不好看?！?p>　　喬佚并無作答，房間里，除了月華、星輝，便是尷尬、沉默。

　　.

　　“那個(gè)，人生七十古來稀，老夫人她那個(gè)……算喜喪，你不要難過了。”過了許久，成雪融忽然說。

　　“你這個(gè)金孫能認(rèn)祖歸宗回來，她已經(jīng)很開心了?！彼⑿?，小心翼翼安慰著他。

　　喬佚心里忽然漫上一絲愧疚。

　　他作為金孫，好像也只做了認(rèn)祖歸宗這么一件事而已。

　　至于冬溫夏清、昏定晨省，噓寒問暖、奉茶備飯，尋常孫兒該做的孝敬祖母的事，他一件兒沒做過。

　　反倒是她。

　　聽說，這兩年多的時(shí)間里，她時(shí)不時(shí)地就往侯府里跑，并不僅僅是為了打聽他的消息，也不單單是為了給他送吃的、喝的、穿的、玩的，大多時(shí)候，她就只是陪著他的祖母，幫著他盡孝而已。

　　是的，這兩年多的時(shí)間里，她為他做的一切癡事、傻事、糊涂事，他都知道。

　　故作不知，只是因?yàn)椴桓一貞?yīng)而已。

　　喬佚想著，神色微黯。

　　成雪融見了，心道，壞了。

　　本意只是安慰他，沒成想，倒勾起他的傷心愧疚了。

　　.

　　“咚——咚，咚，咚，咚?！焙鋈?，窗外傳來一慢四快五更鼓。

　　成雪融啪一下抓住喬佚的手，“天快亮了，無雙，我?guī)闳€(gè)地方?！?p>　　被拽著起了身，喬佚才又注意到成雪融穿著的竟是侯府下人的衣裳。

　　不必說了，侯府里出了“奸細(xì)”。

　　又見成雪融低著頭、弓著腰，只敢走在他后頭，他即刻又將喬桓從嫌疑人列表里劃掉了。

　　那么，“奸細(xì)”就是管家了。

　　除了管家，誰還能有那個(gè)能耐，能將堂堂公主藏進(jìn)府里而不被人發(fā)現(xiàn)。

　　“先去找龔管家吧，我們要出府?！惫?，成雪融一句話便將龔管家供了出來。

　　當(dāng)然，她立刻就發(fā)現(xiàn)自己說露嘴了，又“呵呵”干笑，說：“我的意思是，你找他，咱出府?！?p>　　出府而已，找龔管家干嘛？

　　萬一讓杜仲、杜衡那兩個(gè)二貨知道了什么，豈不又天天在他耳邊說些有的沒的？

　　喬佚道一聲“微臣冒犯”，將成雪融攔腰抄起，一頓足，便躥上屋頂。

　　“這就是傳說中的輕功吧？”成雪融雙眼發(fā)亮，看著足下只有星星燭火的鎏京城，再看看攬著自己的喬佚，嘆道：“無雙，你簡直比那云霄飛車還厲害！”

　　嗯，飛車？這又是什么車？兩年前她說她的雞會飛，兩年后竟連她的車都會飛了？

　　喬佚不和她亂扯，抄著她再次躍起。

　　成雪融雙臂一收，將喬佚緊緊抱住。

　　喬佚腳一滑，差點(diǎn)帶著成雪融從屋頂上栽下來。

　　曼妙jiāo軀、投懷送抱，差點(diǎn)破了他童子功。

　　“別亂動(dòng)！”喬佚喝道，有點(diǎn)兒氣急敗壞。

　　成雪融嘻嘻地笑，道：“我怕，抱緊點(diǎn)?！闭f著，還真收了收雙臂，抱緊了點(diǎn)兒。

　　喬佚：“……”

　　兩年不見，她果真長大了，不但一如從前地在口頭上輕薄他，還動(dòng)不動(dòng)地就來撩他。

　　他斂心收神，帶著她落在街道之上，急急拉開與她的距離，疏離問道：“殿下，您想帶微臣去哪兒？”

　　“這里沒有殿下?！背裳┤谙訔壍爻读顺蹲约荷砩系囊律眩瑥V袖長裙煩得很，她從小就不愛穿。

　　“向東，出城?！彼f。

　　出了府還要出城，她到底想去哪兒？

　　喬佚道：“天不亮，城不開。殿下，現(xiàn)下才五更，城門未開，出不了城?！?p>　　“哦，”成雪融恍然，暗罵自己見了帥哥智商便急轉(zhuǎn)直下，惋惜黯然道：“那就不出城了，找個(gè)高點(diǎn)的地方，一覽眾山小的那種?！?p>　　鎏京城乃大成朝國都，都城內(nèi)高的地方很多，但要一覽眾山小的，便只有鎏京塔了。

　　成雪融對腳下的鎏京塔很滿意。

　　喬佚卻懊惱得連耳后根都紅了。

　　塔頂飛檐又尖又細(xì)，琉璃瓦面又窄又斜，他能穩(wěn)穩(wěn)立于其上，成雪融卻差點(diǎn)毀了這鎏京一景。

　　情急之下，他抱住了她。

　　她已經(jīng)抱過他很多次了，他卻還是第一次抱她。

　　雖說這你抱我、我抱你的并無區(qū)別，總不過就是軀體相貼，但主動(dòng)抱和被動(dòng)抱，是他抱她還是她抱他，在他看來，還是很不一樣的。

　　“咳咳，殿下恕罪，是微臣……冒犯了?！眴特馈?p>　　“沒關(guān)系，我懂的?！背裳┤谛Φ醚鄱紡澚耍溃骸耙粍e兩年，你是想我想得太厲害了，是吧？”

　　喬佚：“……”

　　“殿下，您帶微臣來這里，到底是有什么事？”

　　“啊，我又不會飛，這不是你帶我來的嗎？”

　　喬佚一窒，手臂一緊就要帶她下來，她忽然尖叫：“啊，快看，日出！”

　　極遠(yuǎn)處，一束淡光忽然沖出黑暗，勾勒出地平線之上錯(cuò)落有致的朵朵朝云。

　　那淡光赤中帶金，仿佛涌泉，從地平線下噴涌而出，驅(qū)趕無盡黑暗，撒下遍地金黃。

　　城門慢慢地打開，太陽慢慢地爬上來。

　　“好美！”成雪融喃喃自語，雙眼渾圓，直勾勾地盯著地平線上那一小截圓圓的弧。

　　喬佚望著她，似乎是在欣賞她臉上那一層淡淡的金黃。

　　“你見過日出嗎？”成雪融問，偏頭發(fā)現(xiàn)喬佚正在看她，也不忸怩，瞇眼一笑，道：“無雙，你娘給你的這雙眼睛，真漂亮?！?p>　　喬佚聽了，眼神一黯，轉(zhuǎn)頭避開了成雪融的注視。

　　“人無貴賤之分，心有清濁之別。”

　　成雪融微微仰頭，迎著已完全跳出了地平線的太陽，道：“世人尊崇太陽為神，卻連太陽這點(diǎn)日照世人無差別的基本精神都體會不到。無雙你瞧，太陽每日自東方升起，將光亮灑向大地，它可曾有給哪一族的人多一些的光亮，給哪一族的人少一些的溫暖？”

　　喬佚瞇眼，褐色瞳仁猛然緊縮。

　　“我就覺得你褐色的眼很美?！背裳┤谡f，頓了頓，又說：“比日出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