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5章 她將要走出來，他卻才走進去

　　成雪融抱著碗道：“我千辛萬苦、千里迢迢才終于看到你，我不走?！?p>　　“初十華誕宴皇上要為公主選駙馬，難道公主想爽皇上的約？”

　　“哦，你知道華誕宴選駙馬的事?。俊背裳┤诜磫?，笑吟吟看著喬佚。

　　“父皇可都說了的，鎮(zhèn)北侯遠在西北，戰(zhàn)事繁忙，華誕宴的事就不用讓他知道了，而我送給你的急報你也沒看都退給我了，那么……”成雪融挑眉問：“小侯爺，您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呢？”

　　“微臣……”喬佚欲答，卻答不出來，清了清嗓，悶了口粥。

　　“這樣喝粥哪有味道？”成雪融放過他了，離座去抱了一個小瓦壇過來，掀開壇蓋，頓時鮮香滿屋。

　　“這是蘑菇醬?！蓖肜镆艘恍∩祝f：“是阮嬤嬤給我做的，每個月只能做這么一小壇，可好吃了，你試試?！?p>　　喬佚張嘴，卻吃不下去。

　　這個醬鮮香爽辣，十分開胃，佐餐送飯確實極好，喬老夫人還在的那兩年，他在軍營里常能吃到這一口美食。

　　他當然知道這美食是成雪融借著喬老夫人的名義給他送的，只是，他從不知道，原來這醬這樣難得。

　　她一個月也只能得這么一小壇，可她一年里卻至少要給他送十壇。

　　“無雙，你是覺得不好吃嗎？你為什么不吃？”成雪融問，緊張地半趴到了桌上。

　　“還是殿下您吃。”喬佚立答，手腕一轉(zhuǎn)，筷子尖那一粒蘑菇丁便對著了成雪融。

　　成雪融雙眼一亮。

　　喬佚神色一惱，就要撤回筷子，成雪融動作更快，兩個小爪子立刻抱住了喬佚的手，再一張口，叼走了那粒蘑菇丁。

　　“好吃?！彼?。

　　“無雙喂的分外好吃。”她戲謔地笑。

　　無雙：“……”

　　投喂者無雙分外窘迫。

　　“微臣冒犯，殿下不可……不可任性，須得速速啟程回京，否則便要趕不上初十華誕宴了?！眴特?，疏離地執(zhí)著為臣之禮。

　　“趕不上正好啊?！背裳┤阢緡?，忽然又抬頭，雙眼亮晶晶盯著喬佚，“無雙，其實你也不樂意我選別人做駙馬吧？”

　　“并……并無此事！”喬佚否認了，頓了頓，又說：“無論殿下選何人做駙馬，微臣都會衷心祝愿殿下與駙馬恩愛和睦，百年到老?！?p>　　“我準備選你。”

　　“微臣戴孝之身，微臣不敢造次?！?p>　　“我可以等你?！?p>　　“殿下錯愛，微臣惶恐?！?p>　　“愛就愛，分什么錯愛對愛？”

　　“殿下飽了？”喬佚忽問，起身拱手道：“既然殿下吃飽了，那微臣恭送殿下出營?！?p>　　“喬！佚！”成雪融不肯示弱，當下將碗重重一放，高聲道：“吃飽了我也不走！本公主今天就……”

　　她準備發(fā)飆，攤上這么一個說說不動、追追不到、忘忘不了、放放不下的冤家，這幾年她心里憋的氣太多了，但再想想，自己千里迢迢的來，可不是為了發(fā)飆的。

　　算了，誰叫是她先愛的呢？

　　她煩悶地擺手，在旁邊的床榻上直挺挺躺下，閉了眼道：“我困了，我要在這睡一會兒。”

　　“馬車寬敞，殿下可以在馬車……”

　　“馬車晃?！背裳┤谡f，忽然想起苦肉計三個字，立刻揉鬢角、捏眉心，沙啞著聲音說：“我已經(jīng)三天沒睡過整覺了，我頭這里……好痛……”

　　果然，這招兒靈，喬佚一聽就緊張了，半蹲在床邊問：“很痛？要不叫軍醫(yī)來看看？”

　　“千萬不要?！背裳┤诔脵C抓住喬佚的手，當枕頭壓住了，才哼哼嗯嗯地說道：“別讓人發(fā)現(xiàn)我在這，要是傳回京里讓父皇知道了，他又要打我板子了……我這就是缺覺鬧的，你讓我睡一會兒就好……無雙，你別走，就在這陪我一會兒，好不好？”

　　“……”喬佚：“好吧?！?p>　　“那你說說話?！?p>　　“……微臣說話，會吵著殿下?！?p>　　“那你講個故事?！?p>　　“……微臣講故事，會吵著殿下?！?p>　　“那你唱首歌？”

　　“……微臣唱歌，會吵著殿下。”

　　“那你……”

　　“你是不想睡覺吧？”喬佚沒好氣地問。

　　“嗯？”成雪融驚喜躍起。

　　“你的殿下呢？你的微臣呢？”成雪融哈哈大笑，“對啦，以后就不要殿下來、微臣去的，煩死啦，咱倆還誰跟誰呀，以后就叫我融融好啦?！?p>　　“微臣僭越，微臣不敢。微臣看殿下精神甚好，并無睡意，那微臣告退。”

　　“不許告退！”成雪融一下子又抱住了喬佚的手臂，委屈地說：“你別走，我不說話了，我睡，還不行嗎？”

　　喬佚只淡淡嗯了一聲。

　　寢帳內(nèi)，便漸漸安靜了下來，針落可聞。

　　忽然，成雪融的聲音再次響起，但卻含糊不清的，仿佛半睡半醒間的囈語。

　　“……父皇說那天有太陽的……”

　　“……積雪化了，母妃死了，我叫雪融……”

　　“……父皇不喜歡我過生日……”

　　“……父皇定是怨我害死了母妃……”

　　.

　　成雪融是讓晚飯的香氣給勾醒的。

　　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兒、燒花鴨、燒雛雞、燒子鵝……

　　滿漢全席一零八圖飛過腦海，成雪融猛地睜開眼，喊：“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快上菜！”

　　“殿下醒了？”回答她的，不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應(yīng)諾，而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美男。

　　她這才想起，她已經(jīng)離開了皇宮，逃出了鎏京，來到了千里之外的西北軍營。

　　“殿下餓了？”美男又問，側(cè)身讓她看寢帳中央的方桌，“晚飯備好了，殿下請起來用餐吧?！?p>　　主食饅頭，配著鹵牛肉、醬羊肝、豬蹄膀、燒河魚、炒韭葉，另有一盅燉雞湯，一碟蘑菇醬。

　　算不得豐盛，更談不上精致，葷素搭配也一塌糊涂，但成雪融還是哇了一聲。

　　絕無做作，絕非夸張。

　　一來是她這幾天啃干糧啃饞了，二來是她睡了一天睡餓了，三來，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她知道這樣的伙食在軍營里乃是絕對的上上品。

　　她迅速落座，一手抓饅頭，一手抄筷子，一邊還招呼著喬佚：“快，無雙，坐?！?p>　　看她穿著自己的衣裳，從自己的被窩里爬出來，坐在自己的對面狼吞虎咽，喬佚心里忽然生起絲絲暖意，似乎有種想把這一刻無限延長下去的沖動。

　　他深深地吸氣，抿了抿唇，終于開口，“殿下，從西北到鎏京要三天車程，今日已是初七，您今晚……”

　　“我明日一早就走?！背裳┤诔院戎?，頓了頓，又說：“今晚，我是無論如何不會走的?！?p>　　喬佚先是一愣，后又沉靜了下來。

　　他的本意確實是要勸她盡早啟程，但由她親口、主動說出要走的話，心里竟有些難受。

　　她那個性子，誰勸都勸不動的吧？

　　喬佚這樣想著，果真便不再勸了，沉默著同意了她明日再走的決定。

　　“怎么，你不想我走？”成雪融望著他問。

　　“微臣……不敢?！?p>　　“你還沒問我來這干嘛呢?！?p>　　“微臣……不想知道。”

　　“你是不敢知道吧？”成雪融問，放下了饅頭、筷子，托著腮看著他。

　　“無雙，喬佚，大帥，小侯爺，”她笑瞇瞇，挨個兒將屬于他的稱呼喊了遍，然后說：“你偷偷喜歡我?！?p>　　是陳述句，不是問句。

　　喬佚手里的筷子便啪嗒一聲，掉到了地上。

　　“微臣……微臣不敢……”

　　“本公主準你敢，本公主給你勇氣?！背裳┤诳窟^去，在他咫尺之前，與他鼻息相觸，問他：“可是無雙，你到底在怕什么？”

　　喬佚往后仰，耳后根漲得通紅，囁嚅道：“微臣……微臣……并沒有……”

　　“今天初七，明天初八?！?p>　　成雪融打斷他，并無緊追不舍，反而轉(zhuǎn)身背對著他，細微的聲音中沾滿哀傷。

　　“初十夜華誕宴后，我將成為別人的人，從此我再不會給你寫信，不會給你送蘑菇醬，你偶爾回京，我也不會再傻傻地到城門口等兩個時辰只為看你一眼，不會去你府中找你，聽到別人說你閑話，我也不會再為你出頭、為你出氣……”

　　“無雙，我來就想問問你，我追逐了你這么多年，若一夕之間我待你形同陌路，你會不會有些不習慣？”

　　成雪融說完仍無回頭，只抬了抬手、拉了拉袖子，從喬佚的方向望過去，就仿佛她背著他哭了一樣。

　　忽然，便想起那一夜，她把腦袋輕輕擱到自己手邊，低聲對自己說：“我怕我會哭?！?p>　　她終于哭了，攢夠了失望，釀成了眼淚，終于忍不住了，流出來，從此她就解脫了。

　　她將要走出來，他卻才走進去。

　　喬佚抬手，顫顫巍巍地，就要落到成雪融肩上。

　　成雪融卻忽地站起。

　　沒有回頭，她錯過了喬佚那一刻的真情流露，徑直走入內(nèi)間，去抱了一個木箱子出來。

　　“給你做個留念?！彼蜷_，露出滿滿一箱子她寫給他、卻被他原封不動退了回去的急報，“以后再不會有了?！?p>　　“而這個，才是屬于我的?！彼硗饽贸鲆粡埮Ｆぜ垼线呥€殘留著火漆，另有他親筆所寫六個大字‘公主殿下親啟’。

　　原來，她曾送過他滿滿一箱子思念，而他，只回過她冷冰冰六字決絕。

　　他一直沉默，未曾表態(tài)，她也終于說完了，靜坐不語。

　　一室沉默。

　　半晌，喬佚問：“這便是殿下此來的目的？”

　　“算……是吧?！背裳┤谙肓藭翰糯?，然后抬頭，滿含期望看著他。

　　“你帶我出去走走吧？”

　　“微臣帶殿下出去走走吧？”

　　二人同時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