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無后之咒，蠆蠱

　　金銀花已策馬回來，抄起成雪融，一行人直奔出城。

　　.

　　“少帥！少帥你怎么樣了，可有受傷？”馬林終于趕了上來，下馬關(guān)切問道。

　　城門口這里忽然人仰馬翻的，他在后頭可都看到了。

　　郭顯仁聽了馬林這話，原本擰著的眉頭，這會兒擰得更深了。

　　他爬起身，逐匹查看那說死就死、死了一地的戰(zhàn)馬，又一根根撿起掉落在地上的弩箭細(xì)細(xì)察看。

　　弩箭箭鏃上有血。

　　戰(zhàn)馬都被弩箭箭鏃劃破了皮毛。

　　“箭上有毒？”

　　郭顯仁雙眸一冷，“來人，把這些馬、這把弩箭都燒了，小心別碰到馬血，尤其是別碰到箭鏃上的血。”

　　馬林應(yīng)是，一恍后卻又遲疑了，“可是，少帥，這血的顏色鮮紅鮮紅的，一點(diǎn)也不像是有毒的樣子啊?！?p>　　“只擦破了一點(diǎn)皮毛就能讓馬發(fā)瘋、暴死的，像是沒毒的樣子嗎？”郭顯仁臭著臉，冷聲反問。

　　他出身高貴，又頗有天賦，未及而立便已戰(zhàn)功赫赫、威震四方，今日無端端地，竟在一個全然不懂武功的女子手上吃了這么大虧，他能不憋屈嗎？

　　“調(diào)一支十人隊來，本少帥要親自去追這伙張氏反賊！”

　　.

　　凝雨殿，內(nèi)室。

　　“褚嬤嬤”以一身奴仆裝扮端坐于主位，主位另一側(cè)坐著的，才是墨發(fā)高束、一身箭衣的百里云帆。

　　“沉魚”端著茶盤進(jìn)來，身后還跟了兩個宮女，其中一個宮女從茶盤上取了一杯茶呈給“褚嬤嬤”，剩下一杯則由“沉魚”呈給了百里云帆。

　　百里云帆掀蓋輕啜。

　　“褚嬤嬤”卻看也不看，一揮手便將宮女呈上來的茶盞打翻在地。

　　“蠢貨！”她罵。

　　“不管什么事兒，到了他們手里，總能給我搞砸，真是蠢貨！”她咬牙怒罵。

　　“夫人息怒?！?p>　　方才呈茶的宮女“嘉祥”輕拍著“褚嬤嬤”背心說：“戴堂主和二公子一直都將皇帝哄得好好的，要怪就怪那個成雪融太狡詐了。”

　　“是啊，”另一名長相和“嘉祥”十分相似的宮女“嘉祺”也說：“也不知成雪融使了什么妖法，都進(jìn)了刑部大牢了，還能跟皇帝通上信兒，皇帝必然是知道致遠(yuǎn)道人和玄廣道童有假了，否則也不會對戴堂主和二公子動手?！?p>　　“何止！”百里云帆聽到這里，臉一沉，也將手里的茶盞重重擱到了桌上，“皇帝既然知道致遠(yuǎn)道人和玄廣道童是假的，肯定也知道瓊英公主是假的了?！?p>　　“所以，娘?！卑倮镌品D(zhuǎn)向頂著褚嬤嬤皮囊的陶新月說道：“你別生氣，我倒覺得戴堂主殺了皇帝，乃是立功?！?p>　　“哼，什么立功，這根本就是他們蠢！”提起戴充刺殺皇帝一事，陶新月就恨得牙癢癢。

　　“皇帝以宴請為名，誆他們喝了鴆酒而已，他們當(dāng)場打暈皇帝和張都就好了，慌什么？鴆酒的解藥我有的是，還有皇帝和張都，知道了又如何，我奇藥無數(shù)，還堵不住兩張嘴嗎？可他們倒好，竟就當(dāng)場殺了皇帝和張都！”

　　陶新月恨恨一捶手掌，望向百里云帆，“阿允，且不說皇帝一死、太子登基，你將從皇帝的女兒變成皇帝的妹妹，地位再不如前，就說這個太子、太子妃，還有郭皇后，我們不知道他們知不知道、知道多少，這對我們非常不利?！?p>　　“尤其是高契，高公公。高契服侍了皇帝一輩子，可以說，這天底下最了解皇帝的人就是高契了，當(dāng)初采薇、采蘋之所以能夠知道辛貴妃的名諱辛桑塔，可不就是從高契嘴里套的。”

　　陶新月說著，一邊望向身側(cè)的“嘉祥”和“嘉祺”。

　　她二人正是采薇、采蘋。

　　“可皇帝設(shè)宴祿光殿，要?dú)⒋鞒?、戴啟展，高契卻不在殿中伺候，反而是去了太子府，這里邊肯定有貓膩！”陶新月道。

　　百里云帆最關(guān)心的，始終是她的身份有沒有被人知道了，一聽她娘這么說，立刻呀了一聲，急問：“那娘，你的意思是不是說，太子和太子妃，甚至是郭皇后，他們都已經(jīng)知道我是假的了？”

　　陶新月頹然扶額，也不知是為眼下不甚明朗的形勢發(fā)愁，還是為她女兒僅有的這點(diǎn)出息煩惱。

　　嘆了口氣，問：“阿允，你可猜得到，如今成雪融在哪里？”

　　“成雪融？”百里云帆垂眸，一邊想一邊說：“成雪融就是那個牛黃，牛黃被押進(jìn)了刑部大牢，刑部大牢第二天就說牛黃已經(jīng)死了，白常明也乖乖地帶著兵回西北去了，可見，成雪融定是隨著白常明去了西北。”

　　“嗯，有這個可能?！碧招略掳胄虐胍傻攸c(diǎn)頭，又說：“可是，皇帝要?dú)⒋鞒?、戴啟展的時候，是全然不避諱張都在場，阿允，你可有想過，張都在這其中起了什么作用？”

　　百里云帆一聽就懵了，反問道：“張都起了……起了什么作用？”

　　“張都是御史臺御史大夫，被稱作大成朝建國三百年來第一酷吏，他就是皇帝的走狗，皇帝叫他咬誰，他就咬誰?！?p>　　百里云帆怔怔點(diǎn)頭，心想，這滿朝文武百官，不都是皇帝的走狗嗎？張都是酷吏，皇帝定是恨極了戴充、戴啟展，才選了張都這個酷吏來對付他們呀。

　　陶新月道：“成雪融將要被押進(jìn)刑部大牢之前，求救白常明時說了句‘奉命隨侍大帥’，當(dāng)時我沒放在心上?？涩F(xiàn)在想想，成雪融身陷大牢還能和皇帝通上信兒，憑的或許正這句‘奉命’?！?p>　　“她是嫌羞辱公主的罪名太小、太上不得臺面，又生生地給自己攬了細(xì)作、臥底、通敵、叛國等等可能有的一切罪名，通過太子傳話，引得皇帝放出張都這條走狗來咬她，她再順著這條走狗和皇帝相認(rèn)?！?p>　　陶新月這會兒終于將成雪融如何從牢中脫困、如何和皇帝相認(rèn)推測出來了，一推測出來，便忍不住對成雪融心生敬佩，再看看自己的女兒，來來去去，就擔(dān)心著自己的身份是不是暴露了。

　　就這點(diǎn)能耐，她如何殺回竹桐山，如何拯救自身，如何解救后世？

　　陶新月深深一嘆。

　　她揮手，示意采薇、采蘋、丹鳳都出去，然后語重心長對百里云帆說：“阿允，咱這一脈受到無后之咒，一人一生只可生育一胎，且必是女兒，而我們的先祖當(dāng)年逃下竹桐山，又中了蠆蠱……”

　　“唉，娘已經(jīng)生了你，且又是這個年紀(jì)，能不能解咒、能不能解蠱，對娘來說都已經(jīng)不重要了。娘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阿允……”

　　“我知道，女兒知道……”百里云帆應(yīng)道，眼神微有些無措。

　　“就算你拋棄了先祖遺命，也別忘了為娘我日日夜夜所受的剜肉刮骨之痛。這些，十年后都將出現(xiàn)在你身上，你若不想受罪，就必須回到竹桐山，拿到祭臺上的東西！”

　　“我知道，娘，女兒知道……”百里云帆還是只有這句話，但眼神已經(jīng)由無措變成了無助，顯然，她是想起了陶新月所受的罪，怕了。

　　“阿允，你不用怕?！碧招略虏煊X到百里云帆的變化，便握著她的手，聲音放柔了，“娘說了，娘做這些，全都是為了你，娘一定不會拿你冒險，一定會讓你兒孫滿堂，讓你平安到老，讓你壽終正寢?！?p>　　百里云帆看著陶新月，點(diǎn)頭。

　　“但是，阿允，你要聽娘的話！”陶新月說著，忽然又眉目一冷，沉聲呵斥：“你萬萬不可留戀這什么公主高位、富貴榮華，也別想著再回去百里堡做什么百里小姐！”

　　“娘知道，你因?yàn)槟愕氖拢睦镌怪?，但娘為什么這么做，算來算去，還不是為了你？阿允，娘是真的不想你再受娘受過的苦，所以，就算給娘再來一次的機(jī)會，為了你，娘依舊會那么對你爹！”

　　百里云帆看著陶新月，眼神驚慌地?fù)u頭。

　　陶新月或許從不曾將百里嚴(yán)當(dāng)作夫君，百里云帆卻是真真正正敬百里嚴(yán)為父親。

　　雖說陶新月詐死離堡之前，確實(shí)已經(jīng)將百里嚴(yán)所需要的解藥給了百里云帆，但這并不能使百里云帆完全原諒陶新月。

　　當(dāng)然，百里云帆也知道，陶新月做這些，確確實(shí)實(shí)是為了自己。

　　一開始嫁給百里嚴(yán)，陶新月或許真只是為了完成先祖遺留下來的使命，但在生了百里云帆以后，尤其是當(dāng)血脈中的蠆蠱發(fā)作，當(dāng)身體第一次出現(xiàn)莫名潰爛，而她為了保命不得不剜肉刮骨、痛得幾欲死去時，她便已忘記了先祖遺命。

　　她心里想的，唯有她粉雕玉琢的女兒。

　　若不解蠱，她粉雕玉琢的女兒一到三十歲，血脈中的蠆蠱發(fā)作，也將和她一樣，日日夜夜要受這剜肉刮骨之刑。

　　而這些，別說陶新月怕，百里云帆也怕。

　　所以，百里云帆一邊怨著陶新月，一邊又靠著陶新月。

　　無后之咒不算什么，不能有兒孫繞膝而已，這世間還有大把的人連女兒都生不出來的。

　　可這深藏在骨血之中的蠆蠱就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