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泛舟武湖
“魚宴就算了。”
成雪融把魚竿扔到了一邊,閉眼半躺下。
不管前世今生,在她眼里,枯坐垂釣都是件無聊事。
她懶懶地開口。
“你要真有釣到魚,一會兒就涮著火鍋吃吧,單吃一個魚宴,能有幾樣菜?”
周莫輕笑,“敢情你想吃火鍋,就為了能多吃幾樣菜?”
成雪融又懶懶嗯了一聲。
半晌才含糊不清地嘀咕。
“人生無多……須盡歡……”
周莫手中魚竿猛地一顫。
連帶著魚線也抖了抖,在平靜的湖面上蕩出一圈漣漪。
他偏頭望過去,卻見她一臉沉靜,仿佛是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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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雪融確實(shí)是睡了。
保住了金銀花,又確定周莫不會殺她,她安心了,吹著習(xí)習(xí)湖風(fēng)就睡了。
再醒來,天色已經(jīng)全暗了。
周莫立刻叫金銀花擺上火鍋和配菜。
“魚呢?”
成雪融在滿桌子的配菜碟中找了一圈,沒看到。
周莫尷尬地笑笑。
“我沒釣到。”
心不靜,如何垂釣?
成雪融佯嗔瞪了他一眼。
這打情罵俏的畫面,直把一旁的金銀花看得小心臟砰砰跳。
還好小侯爺只跟到湖邊,這要讓小侯爺看到了,可如何得了?
成雪融又道:“這配菜……”
齊全,明顯不止金銀花拎過來的那些。
“你又讓人送了?”
“你不是想多吃幾樣菜嗎?”
周莫往鍋里放了幾塊芋頭,抬頭,柔柔的語氣問成雪融。
“想先吃哪一樣?”
成雪融咬著唇?jīng)]回答,看著周莫的雙眼忽然漫上了水光,“二哈……”
“公子!”
忽然,一聲疾呼從湖面上傳來,打斷了成雪融的話。
成雪融望去,見是一艘小艇,火急火燎地趕過來,未等靠近,艇上一個黑衣人便飛躥了上來。
那黑衣人喊了聲公子,湊到周莫耳邊就開始說悄悄話。
周莫一聽,眼睛立刻就瞟向了成雪融;
這分明就是在告訴她,他正在聽的訊息與她有關(guān)。
然后,越聽面色就越凝重,這又說明這個訊息不大好。
成雪融心道,好了,泛舟武湖的重頭戲可算是來了。
果然,周莫一口水都沒喝呢,立刻就起身了。
“阿儺,你先吃,我有點(diǎn)事,處理完馬上回來?!?p> 然后就帶著那黑衣人鉆進(jìn)了船艙里。
周莫一走,金銀花上前,幫著成雪融斟酒布菜。
成雪融低聲問:“什么事?”
“周莫讓我引您進(jìn)船艙?!?p> 成雪融嗯了一聲。
原來這就是周莫讓“益珠”跟著來的原因;
卻不知船艙里有什么“悄悄話”在等著她。
便見金銀花手一抖,一碟濃濃的豆醬汁兒就撒到了她身上。
她驚呼。
金銀花立刻告罪。
“姑娘恕罪,小的有些暈船,小的該死?!?p> 成雪融眼中淡淡贊賞笑意,開口發(fā)出的聲音卻又冷又硬,十分簡潔。
“扶我進(jìn)去。”
金銀花唯唯諾諾應(yīng)是,扶了成雪融就往船艙里走。
畫舫很大,船艙內(nèi)大小包間無數(shù)。
成雪融、金銀花走在艙內(nèi)過道中,路過一個房門虛掩的包間時,忽然聽到低低的對話聲。
成雪融于是頓足,輕輕地推開了包間的門,看著周莫和手下黑衣人演戲。
“屬下查到了,這姓劉的老漢有姓無名,就叫劉老漢,天生聾啞,家住竹桐山下望高縣北巖胡同。”
“胡同里另有一座辛園,姓辛的一家乃是劉老漢一家的家主?!?p> “劉老漢一家祖祖輩輩不是聾就是啞,但到了劉老漢這兒,竟生了一個伶牙俐齒的兒子。”
“還娶了個年輕貌美的兒媳婦,全都在辛園里幫工。”
“辛園里住著的辛姓一家乃是當(dāng)?shù)卮髴?,并不是華族人,而是仡濮族人?!?p> “但在十年前慘遭滅門。聽當(dāng)?shù)匕傩照f是詛咒?!?p> “先是十來歲的女兒無故失蹤,然后是父親、兒子、兒媳、孫子,一夜之間全部身亡?!?p> “這辛園滅門慘案后不久,劉老漢一家也遭了殃,一夜之間全部死絕,連剛出生的嬰兒都沒放過……”
…………
門外成雪融聽著自家的“滅門慘案”,心里頭暢快得只想哈哈大笑。
好了,這里應(yīng)外合、費(fèi)心布置的暗線不但發(fā)揮作用,發(fā)揮的還是超乎她意料的大作用。
她知道周莫謹(jǐn)慎,于是故意說露了劉老漢這個名字;
又通過烏伽什的蛇給喬佚傳遞信息,讓他制造劉老漢和辛園的虛假信息。
果然,周莫去查了,查完之后應(yīng)該也相信她了。
可她沒想到周莫竟這么卑鄙。
她讓喬佚設(shè)置的是“辛園一家及劉老漢一家舉家搬遷至鎏京”。
畢竟這關(guān)乎太子仁義,太子都死了,她可不能往太子頭上潑臟水。
誰知,周莫轉(zhuǎn)過頭來,竟誤導(dǎo)她“辛園一家及劉老漢一家慘遭滅門”。
她要真是辛園的阿儺辛、真是太子培養(yǎng)的死士夏荷,她會把這滅門罪算在誰頭上?
除了太子,還能是誰?
周莫這不僅僅是要攻略她的芳心,還要攻略她的忠心;
周莫這是要策反她啊。
她轉(zhuǎn)瞬間便將周莫的陰謀詭計(jì)給猜得透透的。
既然猜透了,當(dāng)然還得將計(jì)就計(jì)。
于是她立刻抓過金銀花的手,在金銀花手心快速地寫字。
金銀花越看眉越蹙,對著成雪融為難地?fù)u頭。
成雪融用力握住金銀花的手,堅(jiān)持意味甚濃。
金銀花這才無奈垂眸,一只手移到成雪融背后,指灌內(nèi)力,封住她兩處要穴。
成雪融只覺胸口一窒,一呼一吸間,氣血如潮翻涌。
她怕來不及,立刻用力推開房門沖了進(jìn)去,揪住那黑衣人的衣襟,狀似瘋癲地質(zhì)問。
“你說什么?你說誰死了?”
“你再說一遍,是誰死了?”
“我爹死了,我哥死了,嫂子死了,連我侄子都死了?”
“還有劉老漢,還有噀玉,還有春草,還有他們剛出生的孩子,都死了?”
她步履踉蹌,質(zhì)問的聲音顫抖著,一雙眼也漲得通紅,眼淚嘩啦啦不停淌下。
可那一片水光卻不似旁人的晶瑩剔透,反而帶著一層淡淡的粉。
是血淚。
周莫的心狠狠一痛,仿佛被誰拿著一把冰凝的薄刃刺進(jìn)他心窩。
這一副藥,是不是下得太猛了?
他上前,一把抱住成雪融,慌了聲地喊她。
“阿儺,阿儺,你聽我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的……”
金銀花也撲通一跪,哭喊道:“小的該死,小的暈船,小的不小心撒了姑娘一身豆醬汁兒,小的只是要扶姑娘回船艙,小的不是故意的,小的什么都不知道……”
周莫更不知哪根筋搭錯了,忽然就不停道歉。
顫聲喊著:“阿儺對不起……對不起……我是看你想家了我才派人去竹桐山周邊查訪的……我不該叫你知道……這個噩耗我不該叫你知道……”
然而成雪融只是渾身繃著、抖著,滑落的淚越來越紅。
終于哇一聲,她噴出一口血,徹底昏死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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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時,是在囚禁她的那個屋。
屋里油燈亮著。
如豆火光中,韌白燈芯已燒得枯黑,垂下來半截倒浸在油里,使得燭光昏暗,且無風(fēng)搖曳。
天還沒亮,而她剛醒,需要光線。
她想起身剪燭,撐著剛抬起半個身體,便聽見一聲夢囈般的急呼:“阿儺!”
成雪融低頭一看,竟是周莫,抓著她的手、趴在她床邊睡著。
剛才她那一動,把他驚著了,醒了。
“感覺如何?”
周莫一臉的欣喜,按著她肩膀,讓她躺了回去。
“想喝水是不是?別動,我來?!?p> 成雪融愣愣。
他是在演戲嗎?
瞧這溫柔得都能掐出水來的眼神,怎么就有一種他演技突飛猛進(jìn)的錯覺呢?
成雪融愕然看著周莫倒了水回來,扶起她,把杯子遞到她嘴邊,好半天不知怎么反應(yīng)。
周莫眼里的火光慢慢熄滅。
她在船上昏迷了的時候,他叫了安道谷去看過她。
安道谷號了半天的脈也不說話,最終的結(jié)果就是跪在地上請他降罪。
她悲痛激動、氣血翻涌,這一口血咳出來也就沒事了。
只是,身患血虛絕癥的身體再遭重創(chuàng),她怕是連半個月也熬不過了。
成雪融就著周莫的手喝了半碗清水,潤過喉后才道:“我是想去剪燭。”
“我去。”
周莫拿剪刀去剪了枯黑的燈芯,燈火驟亮,驅(qū)趕滿室昏暗。
“阿儺,”
他回來,坐到成雪融身邊,握了她微涼的手。
捂了半天,才終于道:“阿儺,耳聽為虛,那些粗略打聽的事情并不能作準(zhǔn)。你既成了大成太子的死士,他安頓你的家人也是應(yīng)當(dāng),滅門或許只是對外說法,實(shí)際上……”
成雪融嗤笑一聲,打斷周莫。
真想問問桀王殿下你到底在發(fā)什么癔癥。
好不容易演了這么一出戲,都把我氣吐血了。
眼看著能策反我了,你想了半天,竟然想要安慰我?
還是以退為進(jìn)嗎?
這次的以退為進(jìn)可一點(diǎn)兒也不高明。
“實(shí)際上怎么了?”成雪融慘笑著反問。
“太子滅我滿門、滅劉氏滿滅,你明知他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你還要為他說話?”
成雪融閉了眼,掙脫周莫便躺了下去。
眼睫毛顫動著,眼淚自眼角滑落。
半晌她緩緩開口:
“其實(shí)我早就想過我的家人可能已經(jīng)死了……”
“因?yàn)檫@六年多來,不管我怎么要求,他們都不肯放我回西南來出任務(wù)……”
“我知道我沒得選,誰叫我出身低微呢?”
“我沒有天子為父、沒有天子為兄,卻偏偏長了一張公主的臉,我能如何?”
“但我想,罷了,起碼我正在做的是對的?!?p> “太子仁義天下皆知,幫他不就是幫了西南百姓、幫了我的家人嗎?”
“呵呵,原來不是……”
“他的仁義原來是假的,他連為他賣命之人的家人都不能愛護(hù),他如何能愛護(hù)西南萬萬百姓?”
“我為他肝腦涂地……”
“救良臣的是我,燒敵糧的是我,心甘情愿受黥刑、冒死前來分化周堯國與建元軍聯(lián)盟的,還是我?!?p> “我終我一生效忠著他,可是他呢?”
“他是我的仇人,從一開始,他竟就是我的滅門仇人!”
“不共戴天的滅門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