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族長開會
力其什遙遙望著一路順著高腳樓走廊小跑下來的身影,眼眶就先濕了,等同樣眼眶濕噠噠的烏伽什來到面前,父子倆果然抱著頭開始痛哭。
久別重逢是該哭一哭,苦盡甘來也該哭一哭,可哭得這樣凄慘,就有點過了。
成雪融偷偷飛給喬佚一個“皆大歡喜的團(tuán)聚、他們?yōu)槭裁匆?、真令我感到困惑”的眼神?p> 同樣對此感到困惑的,還有其余三對父子,六位祭司。
是啊,這都分開多少年了,終于結(jié)束在鎏京漂泊的日子能回來守著兒子,多好的事兒啊,哭這么慘干嘛呢?
喬佚輕輕地蹙眉。
這一次會戰(zhàn)竹桐山頂,肯定不簡單,什氏父子必定知道一些其他人不知道的秘密,因此烏伽什才消失了這么多天,終于回鄉(xiāng)的力其什也不見欣喜。
成雪融是真不想再看他父子聯(lián)袂演哭戲了,上前打斷了父子倆痛哭。
“這幾天你都躲哪了,怎么不來找我玩?”
烏伽什肩背一僵,哇哇的聲音也忽然頓住。
“沒……沒事,我……我有事,我……我忙著學(xué)……學(xué)術(shù)法?!?p> 呵呵,沒事嗎?
沒事才怪!
要真沒事,怎么會變身九十年代錄音機(jī),都卡帶了!
“對了阿姐,”烏伽什抬頭來快速地掃了成雪融一眼,然后又低下頭去。
“族長大人叫大家都上去,她說她有話要說?!?p> “啊,真的啊。”成雪融一聽,開心了。
她等了這么久,就是在等著族長大人召見啊,忙催促:“那快走吧,你帶路?!?p> “嗯?!?p> 烏伽什應(yīng)著,頭埋得更低了,轉(zhuǎn)身就往山上走。
眾人都跟上,只有喬佚始終看著烏伽什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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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是上一次拜見族長大人的那一間建于瀑布之上的神奇竹屋。
屋外水聲轟鳴、水汽迷蒙,屋內(nèi)爬滿綠葉、舒爽靜謐。
如上一次所見,族長大人就坐在那一排擺滿了瓶、罐、箱、盒、匣的竹架旁邊。
“都來了?坐吧?!?p> 她伸手指了一圈,指的是放在那爬滿奇異綠葉墻體邊的一排竹凳。
成、喬隨著眾人行禮、落座,忽聽噗通一聲,是力其什慘白著臉,跌坐在地上。
“族長大人,您、您……”
他不知受到了什么驚嚇,顫手指著坐于正位的族長大人。
族長眸光一斂,眼神微寒掃向力青昂;
力青昂立刻起身回答:“族長大人知悉,我在寨門口迎接四弟時,已經(jīng)跟四弟說了。”
力其什跪好來,熱淚盈眶,端端正正給族長大人磕了個頭。
“是,我已經(jīng)知道了,是我失態(tài)?!?p> 他擦了眼淚,烏伽什去扶了他起來坐好。
成、喬看這一切,看得“兩頭霧水”。
然后成雪融再看看周圍,詭異地發(fā)現(xiàn)這一排竹凳都坐滿了。
可是,族女還沒來。
“族女呢?族長大人您是不是忘記叫族女了?”
“老身只此一女,此一行兇險萬分,老身不愿她涉險,因此,沒叫她?!?p> 成雪融靜靜地看著族長。
族長正襟危坐,說這話,語氣是那么自然,神態(tài)是那么從容。
可這話,明明就是假的。
族女阿伊塔是華族人,她跟族長大人沒有血緣關(guān)系,而她成雪融才是族長大人的親親寶貝外孫女。
她忽然起立,雙膝一彎,跪在族長面前。
“族長大人,阿儺有話想問您?!?p> “不急?!弊彘L卻不看她,對她行此大禮也是無動于衷,只是接著說:“等我說完再說?!?p> “世人皆道,我仡濮族建寨于此,是為守護(hù)圣山竹桐山,此話不假?!?p> “但我族先祖又立下族規(guī),令族人不得登山,這也是事實?!?p> “圣山變禁地,你們可有覺得奇怪?”
除力其什和烏伽什外,其余八位祭司皆是面面相覷。
都不知道為什么,都覺得奇怪。
“山上是怎么樣的,有什么東西,你們想知道嗎?”
想知道啊,年輕的昂、相、格三位眼睛都亮了,年長的昂、相、格三位也都看著族長大人。
“今天,我就把圣山之上的秘密告訴你們。”
“仰望圣山,能看見的只有一座瀑布,但在瀑布之上有一片湖,湖中心有一座島,那座島那就是我們的祭臺。”
“祭臺之上有兩樣?xùn)|西,一樣是我族神物,一樣是我族圣物。”
力青昂奇怪地問:“圣物?是圖騰圣物的那個圣物嗎?”
仡濮族圖騰圣物,紅蔓蛇。
“對,那圣物正是指的紅蔓蛇?!?p> 竹桐山上有紅蔓蛇,這事成、喬二人早就知道,是聽烏伽什說的。
但看在場的,除了烏伽什、力其什外,其他六位祭司都那么驚訝,可見這事僅有什氏父子知道。
“圣物的本體也是蛇,你們都會吹五物哨,若有遇上,不必驚慌?!?p> “吹一個五物哨不夠,就吹兩個,兩個不夠,就吹三個、四個,甚至是你們所有人,八個?!?p> “至于神物,則是一棵……樹,名叫丹木?!?p> 這時候,一直低著頭的力其什終于加入了眾人的行列,抬頭用一雙如饑似渴的眼神望著族長。
“丹木有根有莖,但無枝無葉,不會開花,但能結(jié)果?!?p> 也就是一棵光禿禿的無花果樹咯?
成雪融對此并不覺得多么奇怪,直到聽到族長說……
“要令丹木結(jié)果,需以熱血滋養(yǎng)。丹木果一果四核,一核一色,分別為紅、黃、紫、金,其中紅核可解百毒、黃核可除百蠱、紫核可忘舊情、金核可補(bǔ)殘缺?!?p> “解百毒?除百蠱?”
紅蔓蛇毒算不算百毒之一?
噬心蠱又算不算百蠱之一?
成雪融激動地“啊——”一聲,看著族長,喬佚眼里也閃過光亮。
族長終于望了過去,“但這丹木,也不是誰的血都能滋養(yǎng)的。”
喬佚搶著問:“誰的血才能?”
“阿儺。她需要丹木果救命,丹木就要用她的血滋養(yǎng)?!?p> “要多少?”
“多少都可以!”成雪融連忙打斷喬佚。
出點血就能救回一條小命,這買賣她賺定了,哪怕她再虛,她也要滋養(yǎng)那顆無花果樹。
喬佚點頭,明白她的意思。
族長:“也不必很多。只是,單有阿儺的血,還不夠?!?p> “還要什么?”
“還要我族叛徒后人的血,她乃是我塔氏血脈。”
所以,這就是族長大人當(dāng)初一再交代必須留百里云帆一命的原因?
眾位祭司也開口紛紛問:
“這就是族長大人您決意約見叛徒后人的原因?”
“塔氏血脈而已,族長大人您就是,還有族女大人也是,為何不叫族女大人上山,又何必非那叛徒后人不可?”
——因為族女她根本不是!
至于族長大人,明明是,為什么卻不,那就不明白了。
只聽族長回答:“因為我老了,而族女她,天生不足,無法催生丹木果?!?p> 六位祭司粉族長粉得相當(dāng)腦殘,哦一聲,就算接受這個說法了。
“此次我約見叛徒后人回山,主旨并不在催生丹木果,而是要取回叛徒后人手中所有的半部遺跡,并清理門戶?!?p> “但叛徒后人之所以敢回山來,無雙與阿儺功不可沒?!?p> “實際上,用丹木果救阿儺性命,這也是當(dāng)日我和阿儺交換的條件?!?p> “所以,取得丹木果交給阿儺,是我闔族該做之事。”
“丹木就在山頂祭臺之上,并不難找?!?p> “催生丹木果,首要一點是快,快快催生了丹木果,可免去許多麻煩;”
“其次是同時,需同時將阿儺和那公主的血涂在樹干之上,丹木果會在樹干頂部結(jié)出;”
“其三是耐心,務(wù)必耐心等丹木果自行掉落,切不可強(qiáng)行摘果?!?p> 眾人默默記在心里,也都默默地在心里想:那什么公主,她回來是為了奪位,為了《赤溪志異》上半部的,要叫她幫著阿儺姑娘催生丹木果活命,豈有那么容易?
族長大人則似乎猜透了眾人心中所想,了然道:“你們也不必?zé)涝撊绾谓心枪骱桶黄鸫呱つ竟?,放心吧,她會愿意的。因為,她們回山來的目的,是不是我的位子、我手中半部遺跡還要兩說,但確定的是,她們也想要丹木果。”
“什么?”
除了烏伽什依舊保持著那個石化了的姿勢沒有動之外,排排坐著的九個人都很驚訝。
塔氏內(nèi)部很多事,成、喬不知道,祭司們也不知道。
但看樣子,烏伽什似乎知道。
而不知道的烏伽什他爹,已經(jīng)失聲喊了出來。
力其什,他對成雪融的感情,很特殊。
一來,成雪融是他的老妻阮嬤嬤喂養(yǎng)長大的;
二來,他對成雪融有惶恐敬畏之心。
所以,他比其他人更加關(guān)心成雪融、更加著緊丹木果。
他追問:“這、這豈不是得和她們搶?”
又多了一個難度關(guān)卡!
“為什么?族長大人,她們要丹木果做什么?”
“因為,她們身中蠱毒,世世代代、掙扎痛苦?!?p> “什么蠱?”
“是種在她們骨血之中的蠆蠱?!?p> “當(dāng)年,她們的不肖先祖毒害長姐時,毒計被識破,姐妹二人交手,我先祖拼著重傷,在那叛徒的骨血之中種下了蠆蠱?!?p> “因此,當(dāng)年那叛徒帶著遺跡逃走,先祖也沒有下令全力追捕,便是以為當(dāng)骨血中的蠆蠱發(fā)作,那叛徒必定忍受不住,會帶著遺跡回山尋求解脫和原諒。”
“誰知……一去近百年,杳無音訊?!?p> “蠆蠱?”
老老少少七位祭司都在念著這個名字,很明顯,他們都沒聽過。
“是種在骨血之中的蠆蠱,會隨著血脈延續(xù)而禍及后人,發(fā)作時萬分痛苦。”
“按理說,應(yīng)該是在她們?nèi)畾q生辰當(dāng)日發(fā)作。”
“發(fā)作時,首先是身上肌膚出現(xiàn)化膿、潰爛,仿佛被蛇蟲啃噬;”
“隨后創(chuàng)口慢慢擴(kuò)大、蔓延,直至覆蓋全身;”
“最終周身皮膚化為黃膿,一身肌肉盡數(shù)腐爛,臟腑、白骨外露,痛不欲生、生不如死?!?p> “但是,人確確實實還活著?!?p> 這種活著,還真不如去死呢。
真惡心,成雪融都聽得反胃了,第一次覺得這蠱術(shù)真不是什么好的,或許失傳了也不錯。
倒是喬佚問:“族長大人確定?那蠆蠱一定會遺傳給后人,一定會在三十歲時發(fā)作?”
“確定,一定,以及肯定?!?p> “那是我找錯人了?我未離堡時,陶新月便已年過三十,可她日日現(xiàn)身人前,并不見她有什么病痛啊?!?p> “她都已親口承認(rèn),豈會有錯?”
“還有,那蠆蠱既是種在她們骨血之中的,種得奇特,要解也不容易,她們的先祖不會解,她們就更不會解了,這個我敢肯定。”
“我想,或是她們的先祖留下了什么壓制之法也有可能,但其中的痛苦必定不比蠆蠱發(fā)作時的少,這個我也可以肯定?!?p> 喬佚:“而要解她們骨血之中的蠆蠱,就只有祭臺上的丹木果?偏偏阿儺身上的蠱和毒,也只有丹木果可以解?”
“正是?!?p> 最擔(dān)心的事,終于還是發(fā)生了。
她們不但也想要丹木果,要的還是跟成雪融一樣的,是要解蠱。
喬佚沉沉一嘆,身體后仰靠到了竹凳椅背上,不經(jīng)意間,眉宇處透出一抹疲憊。
成雪融看著他,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無雙,你的傷……”
“……好多了?!?p> 喬佚反應(yīng)過來,迅速地對她一笑,微而難得。
成雪融心里卻因此更加不安了。
“族長大人,您能不能幫無雙……”
“等等!”
族長再一次打斷她,這次看她了,目光炯炯。
問她:“丹木果一果四核,每一核皆有不同功效,阿儺,你可知能救你命的是什么?叛徒她們要的又是什么?”
“我要解毒解蠱,要的是……是紅核和黃核?!?p> 族長大人卻搖頭,“紅核、黃核確實分別有解毒、解蠱的奇效,可那顆除百蠱的黃核我另有他用,不能給你。”
“不是,那我……”
“你所中噬心蠱并非只有丹木果黃核可除,用紅核和金核,一樣可以解除你身上的蠱和毒?!?p> “金核,是……補(bǔ)殘缺?”
“是,補(bǔ)殘缺?!弊彘L仔細(xì)地解釋。
“在寒蠶蠱死亡之前服下紅核,可解紅蔓蛇毒;”
“寒蠶蠱本身對你無害,在你體中和紅蔓蛇毒對峙了這么久,陰寒氣息已是極弱極弱,你要是怕熱,也可以留著它,不用取出來;”
“至于噬心蠱,服下金核,然后殺死火蛭也就是了?!?p> “火蛭死,寄生在火蛭體內(nèi)的噬心蠱雄蟲也就死了,你體內(nèi)的雄蟲感應(yīng)到后,將在死之前咬斷你心脈。”
“而你事先服下的金核正好有生殘補(bǔ)缺的作用,蠱蟲咬你心脈一段,金核補(bǔ)你心脈一截,你自然也就不用死了。”
成雪融聽得愣住,一瞬后又激動地從竹凳上跳起。
“不用死了!我不用跟那個小妖怪爭,我也不用死了!”
“不但不用死,連你的容顏也能恢復(fù)如初。”
容顏?
族長大人說的是,她臉上的刺字?
成雪融石化了一樣,睜圓了眼看著族長。
“是您說錯了,還是我聽錯了?”
族長大人要不提起,她都忘了她臉上還有個字。
“我可以擺脫那個字了?我可以擺脫那個字了!無雙,你聽到了嗎,我可以擺脫那個字了!”
她瞬間變身復(fù)讀機(jī),拉著喬佚嚷了兩遍;
然后挨個兒過去拉著各位祭司又嚷了兩遍;
最后來到烏伽什面前。
烏伽什蜷縮在竹凳上,仰著頭,帶著歉意與怯意的眼神看著她。
她忽然就笑不出了。
“十五,你這到底怎么了?不為阿姐感到開心嗎?”
“開心,阿姐,我為你感到開心……”
“開心你怎么不笑?”
“我……”
“阿儺。”
族長大人忽然喊她。
真是奇了怪了,今天的族長大人好像不給她機(jī)會說話似的。
但她盼著要見族長大人盼了那么久,今天終于見到了,好多話是無論如何要說的。
“族長大人,能不能叫他們回避?我有話想跟您說?!?p> “可以,但在此之前,我還有話要交代?!弊彘L大總算是應(yīng)下了她的要求。
轉(zhuǎn)頭下令:“昂、相、格、什八祭司聽令?!?p> 八位祭司肅然起立,執(zhí)禮應(yīng)是。
“竹桐山祭臺一行危險重重,無雙和阿儺不擅蠱毒之道,怕有危險,我要你們護(hù)送他們到祭臺,并且助他們得到丹木果。”
“是。”
“至于那叛徒后人,你們不用管她,只管保命、催生并取得丹木果即可,本族長會在祭臺上候著她們?!?p> “是?!?p> “最后,務(wù)必記住,丹木果黃核要交給我?!?p> “是?!?p> “好了,都退下吧?!?p> “……族長大人!”
力青昂作為族長轄下首席大祭司,最后時刻,他代表祭司集團(tuán)問出了最基本的那個問題。
“上竹桐山的時間,是哪天?”
族長聽了,轉(zhuǎn)頭來看著喬佚。
喬佚會意,答道:“我跟陶氏母女說族長大人您將在九月十五開啟祭臺?!?p> 現(xiàn)下距離九月十五還有幾天呢。
“那就等她們來了再說吧。都先回去。不必?fù)?dān)心,沒有我放行,她們進(jìn)不了寨子。”
這個,所有人都信。
“哦,還有,山頂祭臺是我族神圣之地,無雙、阿儺,你二人登山之時,還是換做我仡濮族服飾吧?!?p> “是?!?p> 成、喬二人應(yīng)著,看著眾位祭司魚貫而出,固執(zhí)地留在原地。
“無雙,你先出去?!弊彘L坐在中位,掃了成雪融一眼,拿起茶杯輕啜。
成雪融拉著喬佚,不讓他走,“無雙他身上有傷,族長大人,您能不能幫他看看?”
“那就叫他門口候著,一會兒我?guī)退纯础!弊彘L抬頭看她,“是你說的,有話想問?!?p> 是有話想問,但她不認(rèn)為無雙不能聽啊。
可族長向來是神一樣的存在,族長大人的話,還是乖乖聽著吧。
成雪融應(yīng):“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