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上,晚餐結束后學生們的夜生活就正式開始了。大學生活和小學、中學最大的不同也許就是在象牙塔里夜生活永遠比白天顯得更加豐富多彩。
當我和葉琳走出餐廳的時候,整個校園都被裝點上了五彩繽紛的霓虹,它仿佛一座袖珍版的上海城,明晃晃地佇立在我的眼前。少男少女們開始成群結隊地奔向他們既定的目的地,他們像被打了激素的鴿子,一下子在這燦爛的黑夜中興奮起來。
“筱柔,我們要不要去哪里走走?”葉琳這樣問我。
“我好累哦,想先回去休息了。”這樣回答一般情況下會得罪很多人吧。
“那就早點回宿舍休息咯!”她說完沖著我狠狠地笑了一下,是善意的笑。
她總是這樣,我已經(jīng)開始習慣她的出人意料了。
這個城市的十月份空氣已經(jīng)顯得不那么溫熱而潮濕了。晚風迎面吹來,接觸到我裸露在外的半截手臂,微微感覺到一絲涼意。
“葉琳,你晚上都干什么呀?”我冷不防摸了一下冰冷的手肘,側過身問葉琳。
“睡覺咯,不然你以為我這么好的皮膚哪里來的!”她的回答又是出人意料。
“???你不說我還不知道,趕緊讓我摸一下你細皮嫩肉的小臉蛋!”話音還沒落,我便伸出手去,誰料葉琳一溜煙便跑了,我一邊喊著一邊在后面追。
我們兩個打打鬧鬧來到了宿舍樓門口。走進大廳,我停下了腳步,我突然想起了什么。
“葉琳,我要去借本書,你要不要一起來?”
“哦,不要了,那我先回宿舍咯!”想不到我的“盛情邀請”就這樣被拒絕了,我只能一個人灰溜溜地走開。
大廳一角的自助借閱架占了足足有二十平米,上面陳列著各類報刊雜志,大到華爾街金融時報,小到一本校內(nèi)刊物,幾乎國內(nèi)外稍微有名一點的讀物都可以在這里找到。
我繞著陳列架轉了兩圈,終于在一疊厚厚的《文藝風尚》旁邊找到了我心儀的《Culture》,就剩最后一本,我趕緊下手,掏出借閱證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刷卡區(qū)狠狠地刷了一下。在機器發(fā)出“嗶”的一聲之后,我在心里默默地為自己鼓起了掌,宣告這本雜志在未來的至少二十五天里是屬于我的。
我還沉浸在自我的陶醉之中,突然發(fā)現(xiàn)有什么不對勁,因為周圍至少有十雙眼睛在注視著我。我立刻懷疑自己臉上是不是長了什么東西,還是我得意的表情引起了大家的不滿。
我伸出一只手去抹自己的臉,可馬上我就發(fā)現(xiàn)這些直勾勾的眼神和我的臉沒有關系。
“是她,就是她,軍訓一開始就假裝跌倒勾引蘇浩洋?!?p> “是啊,我也看到了?!?p> “她好像和音樂系的余明磊也很熟?!?p> “她什么來歷?”
“不知道,余明磊的妹妹跟她關系很好的樣子?!?p> “初來乍到,再怎么有背景也不能這么沒有規(guī)矩吧?!?p> “聽說文學系今年新來了一個家里條件不怎么樣的,好像就是她!”
“......”
我不知道這些話是故意說給我聽的,還是我就著隱約聽到的幾個詞自己推敲出來的,我只知道自己的腦子在嗡嗡作響。我就像一只被獵人圍困的小羊羔,想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從這個是非之地逃離。
我握了握攢在手里的雜志,抬起頭瞪了一眼正對面的兩個女生,看樣子像是學姐。我不知道自己當時是哪里來了那么大的勇氣,就連我自己也被意外地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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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三步并作兩步走到宿舍門口,在推門之前停下來調(diào)整了一下臉上的表情。我努力讓自己把牙關打開,露出我的招牌式笑容。
“葉琳,你在干嘛呀?”我盡量不讓她發(fā)現(xiàn)我有什么問題,“你怎么這么喜歡跳舞呀?”
她正獨自在宿舍翩翩起舞,背對著門口,一眼望進來,她那曼妙的身材絕對是最奪人眼球的。
“哎,筱柔你回來啦!”聽到我的聲音,她便立刻停了下來,像一只極度靈敏的貓似的迅速躥到我的床上,“你不知道,我當初的志愿就是考中央舞蹈學院,可是爸媽偏要我來蒙卡爾,沒辦法??!”
我一邊聽著她的抱怨,一邊把書扔到書桌上,整個地在床上倚了下來,心里想著剛剛發(fā)生在大廳里的那一幕。
“筱柔,你沒事吧?你臉色好蒼白!”葉琳用關切的眼神望著我,我真怕那是一雙可以看穿一切心事的眼睛。
“哦,沒事啦,就是太累了,好想睡覺哦,我們早點休息好不好?”
她那么懂得牽就別人,應該會采納我的“建議”吧。我本以為她會說“好”,可沒想到她卻露出了懷疑的神情,“你真的有那么累嗎?剛才不是還好好的。是不是發(fā)生什么事情了?”她直勾勾的眼神看得人心里直發(fā)毛。
我怕露出什么破綻,讓她知道了說不定又會弄出一場腥風血雨,便一骨碌爬起來和她聊天,盡量轉移她的注意力。
她的精力真的是好得超出常人的想象,每一個話題她都有一大堆話要說,也許是她的閱歷讓她變成了一個“有故事的女孩”吧。
最后,等到熄燈睡下的時候,我的腦子里已經(jīng)混成了一團漿糊。我以一個舒展開來的“大”字型擁抱著我的床,忙碌的一天,發(fā)生了太多的事,終于可以在這黑暗中平息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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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眼前出現(xiàn)一片五彩繽紛的花田,紫色的薰衣草、紅色的玫瑰、黃色的郁金香,還有各種各樣白色的、粉色的我連名字都說不上來的花種。一個帥氣的身影從花田深處緩緩向我走來,我認得他,他給了我一個溫暖的微笑,我迫不及待地飛奔過去。但我的身體突然間騰空了起來,像氣球一樣慢慢地往上升,又一個高大的身影在一瞬間把我攔腰抱住,使勁地搖擺我,就像在搖一棵奄奄一息的樹,嘴里還不停地念著“醒醒吧,醒醒吧......”。
我的整個身子都像在燃燒,血管都快要爆炸了。我用足了全身的力氣想要睜開眼睛,可眼皮好像根本不聽使喚。我就像一只腳不小心踩進了通往地獄的門,頭痛得快要裂開來,這是在通往地獄的道路上缺氧的感覺嗎?不,我不要去那個萬惡之墓。
我感覺到了自己額頭上的汗水,我想伸手去擦一下,突然,我醒了。當我一睜眼看到葉琳著急地坐在我的床沿上,這種喜悅就像一下子從地獄飛到了天堂,不,這個比喻不好,應該像垂死的人突然找到了起死回生的良藥,不,這個比喻還是不好。我不知道該怎么形容我的心情,一把抓住葉琳的手放到自己胸前。
“葉琳,我......”我想告訴她一切,卻無從說起,眼淚不自覺地從眼角滑下來。
“筱柔,你怎么了,不舒服嗎?我看你臉色還是不太好,不然今天的軍訓你就別去了,我?guī)湍阏埣佟D憔秃煤眯菹?!”葉琳說得很快,像是在趕時間。
軍訓?幾點了?不會吧!這三個詞連續(xù)出現(xiàn)在我的腦子里。我瞄了一眼墻上的時鐘,指針已然指向了七點。
我像個癩蛤蟆一樣吃力地從床上爬起來,邊換衣服邊向葉琳抱怨:“葉琳,你怎么不叫醒我啊!要遲到了啦,又要挨批了!......你快不要管我了,趕緊走吧!”
“筱柔,你確定你沒事嗎?”
“我當然沒事,你看!”我敏捷地跳到地上,但又在同一秒內(nèi)像個不倒翁似的躺倒在床上。
葉琳顧不上手里正在整理的包包,一個箭步?jīng)_上來扶我,錢包、鑰匙、手機、紙巾掉了一地。
“還說沒事,讓我看看!”她像極了一個有經(jīng)驗的醫(yī)生,用手輕輕試了試我額頭的溫度,“哇,這么燙,你都沒有感覺么?!”
她的這句話有點像是在責備,我立刻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一樣跟她撒嬌,“有這么夸張嗎,沒事啦沒事啦,我才沒那么容易生病呢!”
“還說沒事,快起來去醫(yī)務室啦!”說完她起身用類似于光速的速度收拾好掉在地上的包包,又回來扶我,“對了,你等一下,我找兩個救兵!”
“什么?”我以為是我腦子被燒糊涂了沒聽清葉琳的話。
葉琳像對付一個行李箱似的又是拖又是扛,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我?guī)У剿奚針情T口,外面刺眼的陽光讓我下意識地抬起手遮了一下。
“葉琳!”這個聲音好熟悉,我迅速地在腦子里搜索了一下,是蘇浩洋。
我抬起頭,用我獨特的方式向他打招呼,卻同時看到了站在他身旁的余明磊。
“怎么搞的,怎么病得這么嚴重,昨天不是還好好的嗎?!”這語氣像極了葉琳,果然表兄妹還是有共同點的。
我沒有回答,是因為我根本就沒有精力去思考這個問題,也許是近乎白癡的問題。我用牙齒咬了咬下嘴唇,努力地抬了抬厚重的眼皮,我感到有一陣風吹來,不禁打了一個寒顫往葉琳身邊站了站。
“我送你去醫(yī)務室,Henry 你快和 Alice 一起去跟教官請假!”這是余明磊的聲音,或許我已經(jīng)很難反應過來他在講什么,但他的聲音我依然能分辨得出來。
“可以走嗎?”他低下頭輕聲問我,我很希望自己的答案是肯定的,可光從宿舍走到大門口就花費了我十二萬分的體力,眼下我已經(jīng)懶得連話都不想說了。
“我背你!”我本想說不,但還沒等我拒絕,葉琳已經(jīng)牢牢地把我按在了他的背上。
我無力反抗,也不想反抗,因為他的背好舒服。我突然好有安全感,就算下一秒會昏死過去也沒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