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稟才,遲速異分。六日光景,無論我怎么教,他也絕不會勝過陸顯。為今之計,唯有幻陣。真實的人世,光陰如箭白駒過隙,但在連結(jié)時光罅隙的虛無之境中,時光可以很慢很慢。
為打發(fā)無聊時光,我買了些許食物酒水以備不時之需。不得不順帶贊自己一句,當日我離開城主府時還記得回頭把我震裂的金鐲碎片撿走,這一舉動是多么明智。
誰知孟熠帶了更多的食物,我一見就來氣:“你這是準備用幾年來打敗陸顯啊?”
“有備無患嘛?!彼X袋打呵呵,“我和六合門少主實力懸殊,差了不止一星半點,而且他以攻為主,招式又快又很,我不打好底子,恐怕招架不了幾招?!?p> 說來也奇怪,這孩子跟了我多年,槃山之中無人敢冒犯,焦城之內(nèi)也非常吃得開,可自從報名了五洲賽,跨出了焦城門,看到外面天大地大后,便有了這不自信的毛病。
不過他擔心的事情,我也考慮到了。
位列榜末的孟熠突然戰(zhàn)勝排名第一的陸顯,這事已經(jīng)夠驚人的了,若教人仔細觀察,總會被發(fā)現(xiàn)端倪。我很清楚,這事經(jīng)不得推敲,速戰(zhàn)才是上策。
何為速戰(zhàn)?出其不意,他攻我也攻,他快我更快,他狠我更狠,第一招占上風,氣勢上便贏了,對于陸顯無往不利的那一套,一旦勢頭被打亂,只會一敗涂地。
我教他的法術(shù)尤要注意,不能有一目了然的出處,得是那種仙門早已失傳、如今已無人知、查無來處的,若有人問起他為何進步神速,他道一句“曾遇一位前輩,有幸指教三昭”也能搪塞過去。加上之前教予他的棲定術(shù),妥妥是穩(wěn)贏的了。
我突然想起一事,猛地一拍腦門,冒出不小的一聲,將他驚了一下。
我也驚了一下,大意了,鬼怎么可能發(fā)出肢體碰撞的聲響呢。
誰知他無知無覺,只關(guān)心地問我:“小姨,你怎么了?”
“無事?!蔽肄D(zhuǎn)了轉(zhuǎn)腦袋,一邊編者瞎話,“現(xiàn)在是白日,陽氣最盛,與我相沖,我要到地底下躲一陣了?!?p> “哦,那你什么時候回來?”
“很快?!?p> 我留他自行調(diào)息,立刻去了趟城主府。上次把盛其煌氣走后,我也就立刻走了,還沒有與他敘舊來著。當然,敘舊只是幌子,我是有求于他。我要在他城中布下這么大一個幻陣,沒他點頭,巫離陣就又要把我鎖住了。
他言簡意賅地拒絕了我:“你我泛泛之交,我為何要為你壞了會城的規(guī)矩?”
這還記上仇了。我擺出笑臉,拿出對待盛其煌的尊重對他說:“當時情勢復雜,我和你撇清關(guān)系,不也是為了少給你添麻煩么?”
“那麻煩少了嗎?”
這話讓我無言以對,我不就是來添麻煩的嗎。
“要我?guī)兔σ部梢??!彼蝗坏溃伊r坐直,認真等他的下文,“但你要答應(yīng)我一事。”
我挺了挺胸脯,豪氣道:“盡管說?!?p> “我兒年少不更事,錯付真心,你切不可再與他有往來?!?p> “你兒?你生的是兒子?”
遙想當年,我與他合伙將訂婚之約扼殺在兩位祖父的肚子里后,沒多久我便回家參加了大哥的婚禮,當時外公同意甚至鼓勵我回去,估計也是存了讓我從大哥美滿婚姻中產(chǎn)生羨慕的想法,但最后我卻為了何期執(zhí)意仙魔雙修。一入師門,白駒過隙,流放他鄉(xiāng),歲月無常,婚事就此便被耽擱了。
與他見面不算多,但也從外公口中聽到一二,我在師門時他便成了家,娶的是沂州另一座城的城主女兒,不是他期待中美得慘絕人寰的那類,而是他素來敬謝不敏的書香世家女子。
我以為他過得不美滿,也就不去打聽他的傷心事了。后來只知他有了孩子,一個兩個不清楚,是男是女也不清楚。
他眉頭一皺,極其忍耐。
我回味過來:“你是不是誤會了,我都不知道你有兒子,怎么會和他……有往來?”
“再大的個人恩怨也是私,若不是確認了,我為何答應(yīng)你二姐一同設(shè)計抓你?!眹K嘖,公器私用還如此直言不諱,罵我二姐時還那般正義凜然,果然,人心叵測?!霸谒劾锬闶侨A書,被你砸了頭,留了疤,從此就癡癡傻傻的了?!?p> 那個二愣子居然是樊柏堯的兒子?我一陣汗顏,訕訕地說:“你兒子跟你年少時一點不像呢?!?p> 他瞪眼過來,我立刻認真表態(tài):“你放心,我對你兒子一點想法也無,你想想,當年你一表人才,我不也沒看上,你兒子比起你差遠了。而且,我不是華書了,所以他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華書了?!?p> 我覺得我這番話情真意切,但他一張臉上五彩紛呈,顯然沒說到他心里去。我怕越說越錯,便切了回去,語氣也隨即一軟:“我家那些破事你都一門心思幫著我,這點小事在我們的友誼面前根本不足道?!?p> “倒不是因為這個,畢竟多年不見,我們的友誼還在不在,得先掂量掂量?!彼慌珊谜韵镜臍庀螅安贿^,我們做城主的理當互助,不能讓仙門給騎到頭上去?!?p> 我皺眉:“我不是城主?!?p> “早晚都是。”
萬事俱備,只等孟熠速成。
這個虛無之境與我上次在鳳湖底下布的還不太一樣,這次有山有水有亭臺樓閣,不為別的,為我累了有床榻休息,為我餓了渴了能有吃有喝。我將買的一眾吃喝藏了起來,畢竟鬼不食人間煙火。
教授只是一瞬功夫,得道則需漫長修行。瞻瞬領(lǐng)徹,貫穿縱橫,非可言傳,既無這番天資,唯有日積月累,自是以后,法力益張。
而我,在教授與指正之后,其實也就只能等待,本打算義氣陪伴的,但耐不住寂寞啊。時不時地,趁他專注時,我會偷偷出幻陣,街上溜一圈,吃一些再帶一些。有一次我還碰到了樊柏堯的兒子,他從我住的客棧出來,與我打了照面,目光在我臉上一閃而過,我也就借機看了他的額頭,頓時就氣了,這么點小印子居然跟我說是疤。
我在客棧住了一夜,翌日再入幻陣,孟熠已小有所成,但他很不開心,覺得我拋棄了他。我就開始忽悠:“凡所有相,皆是虛妄。無日月,便無時光,何有長久須臾之分,你所認為的長久,亦不過人世的須臾。”
他被我說得有點懵:“那到底是多久?”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勤苦皆有回報。”
適時的鼓舞讓孟熠埋頭奮進,我也就樂得輕松,待我將他從幻陣帶出,才過了兩日,他身上修行帶來的變化已明顯,逐漸顯露浩然氣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