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天的夜晚,蟬叫聲與水塘旁的蛙叫聲混在一起,就像喋喋不休的說話聲,惹人心煩。
可皇城的知名青樓晝花鳴,卻是熱鬧不已。
只因晝花鳴中唱曲一絕的名伶——公子等閑。
話說公子等閑世無雙,端的一副風(fēng)情才子好相貌,當(dāng)真讓很多達(dá)官顯貴、名門世家紛紛扼腕嘆息,只嘆這公子留慕風(fēng)花雪月之事,不思進(jìn)取。
倒是與那花一笑有的一拼。
雖說是這般,可明里暗里前往晝花鳴,為求公子真容的人卻是不少,只盼能窺得一眼,已了心愿。
只是怪了的是,還偏偏無人能望得公子容顏,是以皆道,只要能瞧得公子真顏,便算是死而無憾。
晝花鳴,皇城附庸風(fēng)雅的風(fēng)月之地,最大的特點(diǎn)便是夜中舞寅至卯時曲,戴假面執(zhí)花入內(nèi)。
在這兒尋姑娘的人,非富即貴,而花一笑是個賺大錢的,身份低了他直接不讓姑娘接客,只差沒動手趕人。
而公子等閑,唱曲一絕,出口成章,端的既風(fēng)流又貌美,一時之間引得人人掏金砸玉紛紛前往,為求鳴中人一曲相思一舞驚鴻,更為求那狼面伶人,公子等閑一顏。
寅時,晝花鳴。
“啪!”桃面折扇輕輕一打,絳色紗幔緩緩?fù)嗜?,露出半張精致美艷的狼面。
高臺之下眾人皆是屏住呼吸,不敢發(fā)出一點(diǎn)聲音,只見那公子等閑側(cè)跪坐在地上,輕輕唱道:“欲寄彩箋兼尺素,山長水闊知何處……”
公子緩緩起身,頭冠綴珠寶,冠上長珠鏈同青絲落于肩頭,面覆黃金狼面,妖異極美。身著一襲如血錦衣,錦衣之上配桃面金黃流蘇云肩,同兩袖上的蝶戲花圖式,襯得錦衣玲瓏,與他那曼妙誘人的好身姿。
暗暗燭光之下,好一陣曖昧婉轉(zhuǎn)。
芊芊玉手纏紅紗,點(diǎn)點(diǎn)珠光惹人醉,玲瓏?yán)C線織錦衣,朵朵桃花落衣間。
狼面摘,伶人顏,悲悲喜喜見猶憐。
卻見公子眉目長,瞳似星云,眼角一點(diǎn)朱砂,紅妝面下唇上一點(diǎn)紅,邪魅好看至極,勝比女顏,驚羨來者。
臺下一陣吸氣聲,暗嘆公子妝容當(dāng)真是好看極了,還有那絕世唱腔,倒是讓女子心生艷羨。
只嘆是個男兒身,不然定叫求親的人踩壞門檻。
公子紅袖輕抖,一顰一笑、一蹙一哀之間,將世間情愛唱的婉轉(zhuǎn)迂回,盡染凡塵悲歡離散之情。
眾人皆是醉了,尤其望得公子那點(diǎn)胭脂淚落,紛紛起座輕呼,只盼能上那高臺,替他拭淚。
末了,只見公子跪坐在地,拾起黃金狼面戴上,又是唱道:“欲寄彩箋兼尺素,山長水闊知何處?!?p> 曲終,絳色紗幔終是在眾人不舍之下,緩緩拉上,掩去了那驚艷世人的身影。
臺下靜默須臾,而后爆發(fā)出一陣陣掌聲。
公子等閑,集世人艷羨,歸于破曉之際,卻無人只他妝謝之后是何容顏。
文人墨客畫中的公子等閑,筆下也各有不同,卻都一致地繪得極美。
若沒有他,就沒晝花鳴。
底下,著男兒裝的林間落端正坐著,在望得等閑退下之后,才吩咐綠萼前去尋人。
幕后,花木易癡迷地盯著那抹紅色身影。
他的公子啊……
傾世傾城。
花木易望著擦著臉妝的花一笑,低聲道:“公子,林大小姐來了,在后院客房等著你?!?p> “哦?她又發(fā)了什么瘋?不好好在家養(yǎng)傷,還跑我這兒來了,可別說我傷了她,要我賠她一筆錢?!彪m是這般說著,花一笑還是飛快地洗完臉,將衣服換下后就朝著客房而去。
進(jìn)門便見林間落捂著心口,臉色慘白。
花一笑心下一顫,可別真是來坑騙他銀子的。
林間落一見花一笑,也顧不上心口的疼痛,起身快步走向花一笑,卻腳下一崴,摔在了花一笑面前。
“怎么著?一來就給我行這般大禮……”話未說完,便被林間落打斷。
她也顧不上一旁要扶她站起來的綠萼,支起個身子拽住他的衣袍,示弱道:“求你,幫我找他?!?p> “求求你,幫我找他……花一笑,求求你了?!?p> 卑微至極,全然不像當(dāng)初那個,敢當(dāng)著眾人的面潑他酒水的尚書府小姐。
她現(xiàn)在哪像當(dāng)初的林間落啊,這般求人的樣子,著實(shí)令人不爽。
“怎么,尚書府找不到人,所以你找上我來了?”花一笑也不扶她,冷笑連連,“林間落,你現(xiàn)在求我的樣子,可是跟條狗沒什么區(qū)別。如何,要不要再潑我杯酒水?”
“花一笑,我只能找你了,只有你才能幫我?!绷珠g落低著頭,掩了掩眼底的痛苦,“只要你能幫我,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應(yīng),只要你開口,什么都可以?!?p> 連用了幾個“只”字,不難看出她的絕望與痛苦,可是他花一笑啊,就是不爽。
不爽曾經(jīng)那么高高在上的女子,如今摔落塵埃好像誰都可以侮辱一般。
他拂開她的手,側(cè)身冷道:“好啊,你只要跳進(jìn)院中的池塘,我也不折騰你找什么東西,你只要跳下去,我就幫你?!?p> 林間落起身,越過花一笑就往門外走,綠萼急忙跟上去,卻來不及拉住跳入池塘的林間落。
“噗通!”“小姐!”
聽見聲響的花一笑怔怔地轉(zhuǎn)身,幾乎是咬牙吩咐道:“捂住眼睛去前院隨便尋個姑娘來,將林間落給我拉上來,她若是因你們動作慢出了事,便都給我滾?!?p> 花木易駭然,捂住眼睛后就匆忙往外趕,可捂住了眼睛又如何看得清呢,花木易又不敢直接喊人,這樣會引得別人過來,白白丟了林大小姐的清白。
自家主子可真會折騰人嘞!
池塘的水不算太深,卻也能將一個人埋了,林間落跳進(jìn)去后,便沉向了水底。
意識被洶涌而來的冷水瞬間淹沒,林間落腦海中一片空白,連掙扎的欲望都沒有,平靜地任由冷水沉沒自已。
死亡的氣息圍繞在她的身旁,比之被那個小姑娘刺傷時還要來的劇烈,痛苦襲來后,林間落恍然大悟,原來會這么難受啊。
是了,她還畏水。
直到現(xiàn)在,林間落才算死了心。
柳長衿,終究是負(fù)了她啊。
此刻,她是如此的清醒,自已被拋棄的事實(shí)。
長衿,今年的秋闈,我不陪你了。
若你能考中,那么明年的春闈,我也不陪你了。
可是,你真的只是,求取功名的書生嗎?
騙子。
騙子騙子騙子。
你怎么就舍得讓我傷心呢。
……
“等閑!”柳長衿一拳打去,拎起花一笑的衣襟,憤恨地瞪著他,“我都舍不得欺她,你竟敢、竟敢……”
花一笑抹了把嘴角的鮮血,輕諷道:“我若是不欺她,你舍得出來嗎?君忘……亦或是,柳長衿?”
“……”柳長衿狠狠地甩開他,轉(zhuǎn)身就欲離去。
“是你先招惹她的,也是你先不要她的!君忘,你今日若敢走,便永遠(yuǎn)都不要回來!”花一笑起身高聲道。
“等閑,你也是從殺手堆里爬出來的,我以為你會懂?!绷L衿沒有猶豫,抬步離開,“這是最后一次,除非我要死了,我將永遠(yuǎn)不會出現(xiàn)在林間落眼前。”
“從此,她過她的盛世安穩(wěn),我過我的刀口舔血。”他嘆道,“柳長衿,死了?!?p> 花一笑沒再勸了,他捂著被打青的嘴角,望著柳長衿離去。
殺手……殺手……
花一笑仰頭大笑出聲,笑著笑著就流出了眼淚,喃喃著:“阿梨,也是我先招惹了你?!?p> 他明明早知?dú)⑹肿罴扇觞c(diǎn),可還是讓自已有了軟肋。
只因那年看見她了,就不想放手了。
可他又能如何呢?比起君忘曾與林間落相愛過,他卻只敢虛張聲勢,連傅梨骼的手都不敢碰。
他啊,從知道自已喜歡上傅梨骼時,就再也沒敢親近她了。
他舍不得她痛苦,所以寧愿她不碰這東西。
不然以他花一笑的本事,又怎么會得不到傅梨骼呢?
“阿梨啊,你是我心口朱砂,不想得,忘不掉,叫我平白栽了個跟頭。”花一笑大笑著往晝花鳴趕,一雙漂亮的桃花眼此時浸滿了水色。
他不甘啊。
“早知一時戲言會換得今日如此情深,早知早知,也改不了我再栽一次。”
明知故犯。
縱然再不甘,也只能吞進(jìn)肚子里不吭聲。
花一笑回到晝花鳴時,一眼就看見了站在梨樹下,安安靜靜的月色衣裙女子。
她微昂著頭,輕輕闔著眼,在梨樹下躲著日頭。
清風(fēng)徐徐。
他與她在咫尺,也在天涯。
似是察覺到了聲響。
傅梨骼微微蹙眉,低頭朝他望去,一眼就撞進(jìn)那雙盈滿笑意的桃花眼里。
她沒來由地慌了神。
他溫柔地問她:“來接林間落?”
她輕輕頷首,下意識地躲著他的目光。
“我們好似,好久不見。”花一笑輕聲道,“明年來我這兒看梨花吧,我種了一院子,等春天來了,會很好看,就像白雪?!?p> 誰叫她是傅梨骼。
讓他愛慘了這滿樹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