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偽的不止有電視劇中林心如扮演的如萍。
還有現(xiàn)實中的方科。
就連他在包子店揉面的動作,都看上去假模假式的。
連范云第一次去他的店里買包子時,方科對范云的笑,如今,讓范云每每回想起來,都覺得假。
皮笑肉不笑。
起碼。
范云是這樣認為的。
…………………………
再說范云。
范云跟著李希剛,在縣城里很是過了幾天游手好閑的日子。
閑得骨頭發(fā)癢的時候,他倆偶爾也會偷偷溜到興安縣中學的操場上去。
玩一會單杠。
再玩一會雙杠。
范云的單雙杠都玩得很溜,他的動作已經脫離了簡單的引體向上的水平,而是具有了相當?shù)募夹g性——在杠上花樣翻飛。
范云的單杠大回環(huán)和雙杠手倒立,頗有專業(yè)體操運動員的風采。
這一次。
李希剛在杠側保護。
范云立于單杠下,稍有停頓,而后雙腿微屈,雙臂后搖向上跳起,雙手抓杠。
然后腹部與雙臂同時發(fā)勁,前后擺動身體,全身協(xié)力將身體向前送出。
當擺動起來的身體,從后至前,到了最高點的時,范云右腿迅速從兩臂與單杠之間的縫隙插入,而后上身挺直,騎立杠上。
范云做了個單杠6練習。
這樣的動作既要臂力,又要腹肌。
人還不能太重、太高,身高體重很重要。
李希剛就做不了這樣的動作,他太魁梧了。
身高一米七九,體重一百四的他,不適合干這活。
一米七三的范云,很棒。
他倆玩一會兒,看著學生們快下課了,就不玩了。
兩個人坐在操場大水泥牌子后面,不容易被人發(fā)現(xiàn)的地方,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
無非。
展望未來。
回憶過去。
李希剛抽出一根玉溪扔給范云,再抽出一根自己點上,他摸出一盒火柴,“嚓”的一下擦燃,磷火與木柴混合燃燒的獨有香氣,直沖入范云鼻孔。
一根火柴點兩根煙,綽綽有余。
“辭退就辭退唄,整天騎個破單車,往鄉(xiāng)下送信,有什么好的!”李希剛寬慰范云道。
“唉!好不好也是一份工作,現(xiàn)在我們復員了,總要找點事情做,不能閑著?。 ?p> “那你這幾天在街上轉來轉去的,有什么合適的工作沒有?”
戰(zhàn)友之間。
不必做假。
范云揪著水泥縫中的一棵須發(fā)皆白的芨芨草,將它老人家請了出來。
他搖搖頭:“沒有,沒見到有什么招工的?!?p> “唔……”李希剛發(fā)出重重的鼻音,順便,將一股在他的肺葉中迂回的白煙噴了出來。
一股化兩股。
如同一對親密無間的戰(zhàn)友,有朝一日,也終將分離般,分道揚鑣。
然后。
凝結成霧、成雨,灑落人間蒼茫的大地。
“你那個工作怎么樣了?”
李希剛明白范云指什么,只是范云不提,他也不好提,也不能提。
“快了,等通知,過陣子應該可以上班了。”
“還是你好,復員就有工作,而且還是在派出所上班。”
“沒什么好的,不過就是個派出所的輔警罷了,又不是合同民警?!崩钕傒p描淡寫的道。
即使心里再高興,再滿意,他也要裝作毫不在意。
他要照顧范云的情緒。
范云將手中的老頭草掐成一小截一小截的,每一截都等同他的茫然,跌落地上。
他問李希剛:“你們那里還要人不?”
話一出口,他又后悔了。
這樣的話本就不應該問出口。
問了也白問。
如果李希剛那里還招人,如果李希剛能有辦法將他弄進去,他早就弄了。
果然。
李希剛搖搖頭。
兩個人又坐了一會兒,坐到無趣,起身離開。
第二天范云出去,一邊溜達,一邊瞎貓去碰死耗子的時候,得到了一位高人指點。
一個正在修剪人行道上花木的大姐。
她一邊揮舞著鐵齒銅牙的大剪刀,“咔咔咔”把掉得只剩下了一半葉子的植物那些冒尖的枝條剪去,一邊對范云道:“小弟,就那邊那個菜市場口子邊,下坡坡那里……”
范云跟著她的手指望過去。
“那里有個大黑板,上面貼了許多招工的廣告,你可以過去看看,了解一下。”
醍醐灌頂。
范東將那個大姐謝得臉上飛起兩朵紅云,她都不好意思了。
他穿過面前這道名為興桂路,西通桂林,東接全州的本縣極其重要的交通要道,到了清潔工指引的那個菜市場口子邊。
果然。
一塊占據(jù)了墻壁五分之三面積的巨大黑板上,貼滿了花花綠綠的廣告紙。
風一吹。
仿佛每一張紙都在朝觀眾招手:“來吧,先生們,女士們……”
工作是大把的。
是可以慢慢挑的。
范東站在黑板前,模樣很像一個在課堂上調皮搗蛋,被老師罰站的小學生。
只是。
他的手中一沒有本子,二沒有筆。
他只好跑到旁邊小商店買了一個小筆記本與一支圓珠筆。
更像小學生了。
可是。
真要是仔細看那張超級黑板,范云卻發(fā)現(xiàn),上面有用的信息,除了自己一開始鎖定的那兩張啟事外,剩下的,對他來說,基本上全是垃圾。
怪不得有人說:第一眼看到的,通常都是最好的,這話極有道理。
譬如:一見鐘情。
看吧,墻上那些花花綠綠的廣告,什么鬼東西都有。
賣狗皮膏藥的。
治不孕不育的。
找失蹤人口的。
富婆重金求子的等等等等。
這些信息的可信度著實堪憂。
但是。
有總比沒有強。
范云“嘁哩喀喳”將那些信息統(tǒng)統(tǒng)過濾了一遍。
賣狗皮膏藥的,無視之。
治不孕不育的那一張彩報,廣告詞極其煽情,畫中女人衣衫極其暴露,簡直讓人不忍直視。
對于這些兒童不宜的東西,范云的目光匆匆而過。
尋找失蹤人口的那張尋人啟事,孩媽家,遠在千里之外的GZ省里一個擁有好聽名字的地方——六盤水。
不知道她為了尋找廣告中七歲的兒子,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花了多少錢,才走到興安,并借紙遁與范云有了一面之緣。
范云看到此廣告時,也不知道她找到了兒子沒有。
范云“呸”了一聲:“媽的,人販子統(tǒng)統(tǒng)都應該槍斃!”
范云的性格里有嫉惡如仇,愛憎分明的一面,他是個極其感性的人。
那張富婆求子的廣告,范云倒是看了半天:吳艷,30歲,豐滿迷人,夫家富商,意外致殘,失去生育能力。
為繼承龐大家業(yè),經協(xié)商,特尋異地品行良好相貌端正男士,圓我母親夢,同時享受女人的快樂。
通話滿意,速匯定金30萬,飛你處見面,有孕重酬100萬(本人親談,非誠勿擾)。
文中還配有律師公證號,工商號,以及足以迷倒一個加強團男士的靚麗美女照片。
別說,范云明知道是騙人的,心中,還是有點癢癢的心動。
他真想照著上面的電話號碼打一個。
范云搖搖頭:“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絕不會憑空掉餡餅?!?p> 求孕信息,毒雞肋也,棄之。
剩下真正招工的。
適合范云干的,又或說他認為自己能干的,有點意思的,就剩下了兩個。
一個是本縣城的某批發(fā)部招搬運工。
一個是桂林某工地招小工。
小工?
范云從來沒考慮過,不是他對廣大勞動人民中的小工有任何歧視,而是他覺得,自己渾身那些滿滿的力量,滿滿的斗志,是用來賺大錢的。
而不是干這種十五塊錢一天的小工的。
他在部隊時,曾經和鐵桿戰(zhàn)友崔健生并肩坐在營區(qū)高高的圍墻上說:“如果復員了,我三年就能掙一輛桑塔納!”
崔健生滿臉的不相信。
但是,他沒有戳破范云的牛皮,而是身形一矮,將自己矮進了茫茫夜色。
范云決定去試下搬運工。
他將那個號碼與地址抄了下來,但是,他決定明天再去。
因為。
莫名的,他感覺自己沒有一點底氣,沒有信心。
他為自己的沒底氣、沒信心找了個理由:再轉一轉,萬一碰到更合適,更好的呢?
一轉就是一天。
不大的縣城,幾乎被他逛了一個遍。
甚至,他都逛到了位于城北的湘江大橋旁邊,走到了那個因為連續(xù)幾天的雨夾雪,被各種車輛壓得遍地泥濘,找不到一塊好地去落腳的湘漓汽車站。
露天開放式的汽車站,被四個輪子的公交車、小轎車;三個輪子的“跳跳車”、“慢慢搖”;兩個輪子的摩托車、自行車;兩條腿的二路公交車,給壓了個稀巴爛。
但是。
范云卻逛得很坦然。
因為,這兒都是陌生的面孔,不會有任何一個人問他找沒找到工作啦,為什么不在郵局干啦。
在這兒的,全都是進城買賣東西等的農民。
有手提綠皮塑料桶噴霧器進城修理的老漢。
有一根扁擔兩只竹筐,挑著幾只“嘎嘎嘎嘎”亂叫的白眼圈黑毛羽洋鴨的老婆子。
有與對象一起進城買衣服,袖口的標牌仍未剪掉的姑娘。
有手里緊緊攥著奶瓶,將半邊小臉藏在母親懷里的娃娃。
有老。
有幼。
有歡聲。
有笑語。
有數(shù)不清道不盡的人間百態(tài)與悲歡離合。
范云踮著腳,橫穿過汽車站。
其實,如果不是去那個招工的批發(fā)部“踩點”,他是不會走到這里的。
他遠遠的看了看自己決定明天才來“可面談的”的那家批發(fā)部,只見到有一輛白色的廂式貨車與一輛紅色三輪摩托貨車停在批發(fā)部門口,外面沒人。
里面倒是有一個女人,坐在橫放在批發(fā)部門口的桌子后,“噼里啪啦”在那兒扒拉算盤珠子。
“啪啪啪”,扒拉得挺響,老遠就能聽見。
桌子上全是東西,堆得只能看到那女人的胳膊肘子跟那張韶華幾乎已褪盡的,圓乎乎的臉。
范云看了一會那個批發(fā)部——毫無歸屬感。
他的心情,不再像在軍營時那般豪情萬丈。
在部隊時,什么時候做什么事,達成什么目標完成什么任務,每一件事,部隊領導都能安排得井井有條。
而現(xiàn)在。
范云覺得自己成了老天爺放養(yǎng)的一只羊。
吃什么草?到哪里吃?該怎么吃?他的心里一點兒譜也沒有,他突然覺得,原來,能被人管著,有時也是一種幸福。
范云出了泥窩窩一般的湘漓汽車站。
順著一條名為百街里的巷子往前走。
小巷不寬,倒也挺長。
此時已是日暮黃昏之時,小街兩邊的那些店子鋪子門口,各有買賣,小巷中人流如過江之鯽,挨肩擦背。
挺熱鬧。
范云暫時忘記了批發(fā)部的事。
他東瞅瞅,西看看,一邊看那些做生意的人與顧客,是怎么樣討價還價的,一邊在心中盤算,自己能否也在這條街上租上一個鋪面做點什么生意。
做點什么生意呢?
做生意,這三個字的筆畫加起來還沒有三十筆,可是,要說起里面的經驗教訓,成敗得失,恐怕三千筆也寫不盡。
只是。
范云不知道而已。
范云看見賣雜貨鋪的生意不錯,就覺得自己也可以開個雜貨鋪。
又看到小商店的生意也還行,他就覺得開個小商店也挺好。
再看看那個賣面包和蛋糕的女人,貨柜前站了三四個人,排著隊買她的面包點心,他又覺得弄個烤箱烤面包賣絕對賺錢。
巷子口有一個賣魚的,熏得焦黃的牙齒緊緊咬著一個煙頭,正將一條胖魚摁在一塊中間已經深深凹進去的大木墩子上。
“啪啪”兩下,他就將那條魚拍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了。
只見他那只長時間泡在水中,已經發(fā)馕發(fā)白的左手,緊緊按著魚頭,一劃一剔三下五除二,一條可熬湯可紅燒的商品就加工完成。
銀貨兩訖。
范云有點同情賣魚佬那雙手,心想:老了必定會得關節(jié)炎與風濕病啊。
勞動人民,都不容易。
范云東看右看。
走出了巷子。
再回頭瞧瞧巷子里穿梭不息的人群,范云想開店的那些念頭,剛剛被他提到滾燙的胸口,可是,瞬間又隨著胸中的一口長氣嘆了出來。
“吁……”
他站在青石板鋪成的地上,摸出煙,點了一支。
前面,就是萬里橋。
與水街。
山東永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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