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后的剎那,阿烏感慨萬分。
他做夢也沒有想到,會在這個時候,以這種方式,與小豬砰的一聲重逢。
他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竟然一夜之間,三次必死,卻又每次在死前的剎那被改變。
他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剛剛要知道點什么,形勢卻又被血跡和悲慟一刀砍斷,戛然而止。
帶著這些做夢也想不到的事情,阿烏放下心來,終于墜入昏迷,做夢去了。
那個瘦瘦的親兵,自然就是小豬。
阿烏在瞥見那個騎兵將領是小德后,心中也就恍然大悟了。小德是草原福林汗家的人,小豬出現在他的軍營里,一切就可以理解了。
有小豬在,他就放心了,后面的麻煩事,自然有小豬去應付,他相信小豬能把他帶出追捕圈。
他就是如此相信小豬。
至于小豬用什么辦法,他就不管了。
……
再一次醒過來,源自背部的劇痛。
接著是耳中嘩嘩的水聲。
阿烏腦海中首先恢復的意識,是覺得奇怪:在這極寒的寒冬,怎么會有不結冰的流水?自己赤裸著后背,竟然一點也不冷?
然后才想起來,自己被小豬救了,在草原上躲避眾多餓狼般追兵的追擊之時。
小豬果然不負自己的信任,他逃出來了。
就在此時背上又一下劇痛,阿烏馬上意識到自己是在趴著,小豬正在給自己清洗傷口。
阿烏睜開眼,目光所及,先看見一堆爛布條:正是自己身上的三層軟甲,原來已經成了這種破爛模樣,怪不得自己后背如此的痛,就是不知傷口情況如何。
目光稍稍放遠,阿烏忽然嚇了一跳,他看見了遠處一片難以言喻的巨大火坑!
火坑無邊無際,里面根本沒有火苗,只是明亮不一的猶如實質的火焰,整個“火坑”已經被燃燒成透明,“火坑”從上到下都在燃燒,根本看不清那里面是什么在燃燒。
情形之恐怖,就像親眼看見地獄。
阿烏張大了嘴巴,久久的合不攏。
唯一可安慰的,就是大火坑與自己之間,隔著一片大湖,湖上有輕微的水汽蒸騰,水汽還未來得及彌漫,就被不知何處而來的風一吹而散。
此時阿烏才看見四周高愈百丈、陡峭如鏡的崖壁!敢情這個大火坑和大湖,是位于一個極深的天坑里的!也不知小豬如何帶自己過來的。
不不,唯一可安慰的,不是火坑邊的湖水,而是小豬正在自己身邊。
有他在,就不會有什么大事。
……
小豬卻全然不知阿烏的心思。
他正跪在地上,艱難地清洗阿烏傷口中的鐵砂子。
阿烏后背上血肉模糊一片,一個血洞之中,嵌著無數細小的鐵砂子。
小豬初次看著這慘烈的傷口時,就已經呆住了。
這是最難處理的槍傷。
草原上最有經驗的郎中,也會束手無策。
在這個時代,火槍的傷口,基本上等于不治。
因為火槍的創(chuàng)面太大,鐵砂子嵌在其中,傷口難以清理,而且血肉的腐敗無法遏制,根本無法愈合。
即使包扎起來,也阻止不了傷口的持續(xù)惡化。
小豬見過不少受槍傷的士兵,大多在熬過數日之后,自生自滅。
阿烏的傷,大約,也是如此。即使他能夠醒過來,也只不過拖日子罷了。
阿烏要死了。
這將成為事實。
小豬感覺到真心地恐懼。
他根本不怕死,可是看著阿烏的傷口時,他忍不住了。
剛剛見到阿烏時的喜悅有多深,這時的恐懼就有多深。
自己能做什么?
他咬咬牙。
哼,老莫達能做什么,自己就能做什么。
等他走出這里,就去殺白駱駝救阿烏。
小豬冷靜下來,狠了狠心,馬上給阿烏清理傷口,先用湖水、再用烈酒沖洗阿烏傷口,洗不凈,也一遍遍洗,他不能讓阿烏死。
在這空曠無人的大湖和大火坑邊,小豬在惡狠狠中忽然難以遏制的感到悲傷和凄涼。
他的悲傷,就像這深藏地下的大湖和火坑,深深蕩漾,無聲燃燒。
他悲傷地給阿烏上好傷藥,悲傷地包扎起來。
……
就在他心神動搖的時候,忽然有什么東西悄無聲息的、輕輕地抓住了他的腳。
小豬心里一驚,飛快的拿起手邊的匕首,毫不猶豫的剁下去。
“喂!我……”一個虛弱的聲音響起來。
匕首“噗”的一聲強行改插在阿烏手邊。
“你鬼鬼祟祟嚇死個人!”小豬怒吼。
“我……不知道你正在……害怕……”
小豬心力交瘁的一跤跪倒在地上,再也起不了身,他就地趴下,側轉頭,與阿烏趴在地上面對面互相看著。
“你……”兩人一齊開口。
“你先,你傷號。”小豬說。
阿烏也不客氣,馬上問:“這是什么地方?”
小豬說:“這里就是傳說中的地獄之眼。”
阿烏:“你怎么又出來了?離家出走?”
小豬脫口說道:“比這個更慘,我逃婚?!?p> 阿烏目瞪口呆:“為……為什么?那姑娘不好看?”
小豬眨了眨眼,后悔自己一時嘴快,他哼道:“先不說這個,你呢?”
阿烏一愣,他心里忽地想起一件事,那個胖子與自己見面時的每一句話,都不可磨滅的在心里流過,胖子臨死前曾經說過“那個假的流金王子找你做什么”。
假的流金王子。
不知為何,他相信胖子的話。
阿烏激動的心猶如被兜頭一盆冷水,頓時涼了半截。
他平息下來,眼睛直接看著小豬的眼:
“逃婚?為什么?”
小豬的眼睛里閃過慌亂:“……”
小豬的慌亂落在阿烏眼中,他心里有些痛,忍不住直奔中心問道:
“你不是流金世子,對么?”
小豬正在為心中所想之事慌亂,完全沒料到阿烏會說出這樣一句話,馬上張口結舌:“我……”
他的臉騰的紅了,就像被人抓住手腕的小偷。
小豬的臉很快又轉為蒼白,他說:
“你很在意我不是流金世子?”
阿烏低聲怒吼道:
“呸!你是世子還是要飯的我都不管!我生氣……你至今還想蒙騙我!”
阿烏的眼有些發(fā)紅,他在這個世上,只信任達達和小豬,可是,小豬居然是在騙他,一想起這點,阿烏的心頭就止不住的一陣陣發(fā)痛。
小豬的臉又漲紅,他同樣瞪著阿烏:
“我從未親口說過我是世子!而且,你不也是一直在欺騙我?你也根本不是馬小車!”
阿烏一聽,更加氣急:
“我什么時候說過我是馬小車?我,我是不得已,我忘記了!我,我也不知道我是誰!”
說到這里,氣憤的阿烏忽然覺得無限委屈,鼻子一酸,差點冒出淚花。
小豬像頭牛似的頂著阿烏:
“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當初在草原上我就說過,因為某些特殊的原因,我可能被迫有所保留,問你能否接受?你當時說接受!我說讓你記住那夜你說過的話,你當時說自然!可是,你現在就忘了自己說過什么了!”
阿烏驀的啞然,是的,當初他劫持小豬當人質時,為了問小豬問題,確實這樣說過。當時小豬還讓他發(fā)誓來著,自己發(fā)的誓言就是,如果有泄露,就讓自己永遠找不到自己。
難道,小豬那時候就預先想到了今天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