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云此時可沒有被沖昏頭腦,自然知道只靠五柄青鋒,
任你能耐通天,也別想闖出這重兵把守的集鎮(zhèn)。
他急忙上前安撫軍爺,
“抱歉,抱歉,這位軍爺,
我們,我們這實在是有要事需要馬上離開!”
“什么要事?關牒沒有辦好,此時就算你有天大的要事,也別想離開這間茶館!”
劉贏此時顯然十分暴躁,正欲發(fā)作,
忽然眼前一黑,身體癱軟了下去。
暅之早有預謀地將他自身后抱住,同時向慶云使了一個眼色。
慶云頓時會意,立刻“手忙腳亂”地指著劉贏說道,
“我三哥,他,他有??!
藥不能停!
在這里耽擱久了,不回寺里服藥,是,是要出人命的!”
門口兩個大頭兵方才見過劉贏一副癲癇發(fā)作的樣子,此刻也信了七分,
但出于職業(yè)操守,還是上前查看了一下。
略探了探鼻息,發(fā)覺此人呼吸似乎是有些微弱,并非作偽,難免也動了惻隱之心。
其中的一個仿佛品級高些,呵斥同伴快去登記官那里看看,這幾個雅座的客人關牒是否已經(jīng)辦妥。
那小卒一路小跑地下了樓。
也巧,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他便喜滋滋地跑回來了,
“這幾位客人是小龍王的朋友,下面本來就照顧著,優(yōu)先將他們的關牒辦好了。呶,都在這里了?!?p> 一旁那位小頭目查看了一下,見沒有問題,將關牒交予諸人,再三囑咐莫要遺失,然后便放眾人離開了。
慶云將劉贏背出了茶樓,暅之在后者身上揉拍了幾下,劉贏哎呦一聲,悠然醒轉。
他見此時已離了龍?zhí)?,便也不再問是誰下了黑手,只是催眾人趕路。
鎮(zhèn)里遇到幾次盤查,這關牒還真管用,只要出示,絕無留難,只是在出鎮(zhèn)的最后一道關卡加蓋了印章,略微耽擱了些時間。
一出鎮(zhèn)子,劉贏已是急得渾身冒汗。
他現(xiàn)在體力還沒完全恢復,一身武藝最多也就剩了兩三成的把式,長途奔襲的耐力可能還比不過常人。
可是他鋼牙一咬,依然是拔足飛奔,其余幾人也只能跟在后面一路狂飆,直上太室。
白云觀,道觀正殿里一位高髻道士正在閉目調息。
劉贏一眾人呼啦啦沖將進來,也是好大聲勢,
那道人卻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只是嘆道,
“雖然我不知道為什么,但是昨夜老神仙忽然離開,
留下一封信告訴我不要讓任何人打擾天賜太平真人閉關。
所以,你們最好不要再往里闖啦。”
暅之急道,
“觀云道長,您老可別犯糊涂,這是被人利用了??!”
寇冠云雙目猛地張開,不怒自威,聲音雖然依然平緩,但卻帶著一種上位者的威嚴,不容抗辯,
“怎么?就算是老神仙想要利用我,他也夠這個資格。
你們難道要質疑老夫嗎?”
暅之知道這牛鼻子的脾氣,現(xiàn)在這種狀況已經(jīng)是非常收斂了,
若是觸了他的逆鱗,那日梅蟲兒的下場就是他們的榜樣。
可是劉贏現(xiàn)在哪里肯吃這套,一聲喊拔劍便沖,出劍便不留手,用得乃是馬喆先所授的出手法一劍流。
寇冠云頓時大怒,長髯無風自動,開口喝道,
“馬喆先那老匹夫若是見你如此用劍,怕不要被你這娃兒氣死!
出手法哪里有連對方的套路都不看就劈頭蓋臉砍上來的道理?”
這一串聲如爆豆,就如同一拳拳砸在劉贏心口。
劉贏本就虛弱,哪里受得住此等重擊?
前沖之勢越來越緩,忽然噗地一口血噴出,再也支撐不住,單膝跪倒。
慶云上前一把將劉贏搶了回來,好在對方并沒有趁勢出手的意思,否則他自然也毫無抵抗的能力。
所有人都被這陣聲波震得氣血翻涌,但是劉贏的狀態(tài)最為不佳,又受得是正面沖擊,所以直接失去了戰(zhàn)力。
這就是覺法大師所錄獅吼功的原版么?
慶云曾經(jīng)翻閱過覺法所錄諸經(jīng),知道這獅子吼的前身是道家氣出嘯。
看來以觀云道長眼下的造詣,此時就算他坐在那里不動分毫,想要團滅己方也只在動念之間。
暅之長嘆一聲,眼前這位道長乃是他師長的至交,也是他素來敬重的前輩,他實在是不想和對方起什么沖突。
但是事涉莫愁姑娘清白,茲事體大,他衡量再三,還是長嘆一聲,從袖中取出幾粒耳塞發(fā)予諸人,簡要吩咐了幾句,
“塞入耳中!
五弟,三弟他心心念著莫愁姑娘,你先帶他闖進去。
我與四妹,殷姑娘,先想辦法困他一困!”
寇冠云一聲冷哼,
“暅之,看在你師傅的情分上,我不想與你為難。望你好自為之!”
暅之向觀云道長一揖到地,肅然說道,
“道長,實是對不住。
若在平日,晚輩自然不敢如此僭越。
但是此事干系良家女子清白,無視者不仁。
何況那女子對我義弟有再造之恩,漠視者不義。
仁義,大節(jié)也,事急從權便顧不得禮數(shù)。
晚輩這里有一件物什,本是這幾日心血來潮為那蟲二道長準備的,
便是存了若無法成功飛渡雙峰天塹,也要硬闖一遭的想法。
看來此時只能先用在道長身上了。
晚輩無禮,他日必當上門,負荊請罪!”
這白云觀周遭百里的風吹草動,除了李玄都那等怪物的手段,哪里有瞞得過他寇冠云的?
所以李天賜所做的勾當,觀云道長自然都看在眼里。
只是苦于李玄都的面子,他又怎能不從?
他方才只以嘯聲傷人,并未動手,其實便已是留了手段,并不想做得太絕。
否則就這幾個小崽子哪里夠他打的?
此時聽說暅之預備了對付蟲二先生的手段,更是激起了他的好勝心。
他和蟲二那個老不修,相互間可是絕不會服軟,都自認是華陽以下道門第一人。
暅之如果覺得他手中這道手段能制得住蟲二,卻被自己輕松化解了去,那以后再見到山陽那個老不修,可不就能好好數(shù)落他一頓?
于是觀云道長不怒反笑,反倒催促起暅之,
“來,來,來!
快讓老道見識一下是什么神妙手段?
想制住蟲二那個老不修?
必然有點意思!
來,這是貧道自己想要試試你的手段,自然不會怨你!”
暅之自懷中取出一只鐵葫蘆,
只見他拔開葫蘆塞,飛快地彈入一枚石膏丸,然后塞上塞口,用力的擰緊。
那粒石膏丸正是一枚燁鵠彈,而葫蘆口也經(jīng)過改裝,在即將塞緊的位置留有一圈火石和引燃裝置,只要塞口擰死,就會打出火花。
只聽一聲悶響,那顆燁鵠彈就在葫蘆里爆燃,
葫蘆的底部似乎是經(jīng)過預先處理,與瓶身已非一體,在爆炸后氣體的劇烈膨脹下,嘭地一聲彈了出去,直射寇冠云。
一團烏光飛速射來,寇冠云一聲冷哼,不閃不避,
心下暗道,這祖家小子如此裝神弄鬼,就憑這等鬼蜮伎倆也想困住蟲二?
就在他心念閃動之際,那道烏光忽然急速擴張,如魔爪般迅速張開,膨脹,最終形成一道彌天大網(wǎng),將寇冠云的身形以及所有退路一起籠了進去。
原來那葫蘆肚子里還藏有一團油麻百結網(wǎng),網(wǎng)的四角帶有導向梭附于底蓋。
在底蓋高速飛行時會感應空氣阻力,觸動機關將導向梭彈出,張開巨網(wǎng)。
這巨網(wǎng)張開,其實也就是一轉瞬的事情,殿內方圓丈許,無不在巨網(wǎng)籠罩之下。
而那寇冠云本來就有意硬接一擊,根本也沒存事先打斷或者躲閃的意思,
等到察覺不妙,已是來不及了。
這百結網(wǎng)有個奇妙的地方,在每個連接點用的都是伏羲結,遇到大力掙脫,便會局部收緊。
而封蠟的浸油火麻堅韌異常,表面卻很光滑,更是減小了收縮的阻力,幾乎在瞬間就能絞緊獵物。
所以白云道長最初所作的反應,便等同作繭自縛。
但暅之知曉對方神通廣大,眼見那老道已經(jīng)完全落入彀中,依然不敢掉以輕心,招呼瓠采亭和殷色各執(zhí)一方,成犄角之勢再旋了幾圈,這才對慶云招呼,
“快扶三弟去救莫愁姑娘?!?p> 慶云哪里敢停留,背起劉贏便沖入了內進院落。
就在他腳步剛剛踏出后殿時,便聽見身后三聲驚呼。
原來那寇冠云略作掙扎,馬上便琢磨清楚了其中門道,頓時不再發(fā)力掙脫。
只見他深吸一口氣,身體變開始緩慢地膨脹,就在剛剛好繃緊了伏羲結卻還沒有觸發(fā)反噬的那個臨界點,他忽然吐氣收縮,人如泄了氣的皮球一般飛速內縮。
那網(wǎng)忽地一松,寇冠云的身形便獲得了些許自由施展的空間,雖然也只是極短的一瞬,但足夠他擊倒眼前三個小輩了。
他下手尚留有分寸,三人均只是暈厥,但是那張網(wǎng)卻也因此縛得更緊了些,再要掙脫,可就需要多花些功夫了。
沖過兩進院落,慶云聞到一股淡淡的清香,那香味似是從一側的廂房中傳出。
慶云想也沒想,徑直沖去,踹門而入。
一股如檀如麝的香氣撲面而來,隨之撞入眼簾的便是輕紗帳里輾轉蠕動的倩影。
想是時常運動的緣故,那勾勒身軀的曲線異常緊致,弧度卻柔美動人,尤其是兩掛飽滿如梨的墜玉,隨著嬌軀微顫,也是簌簌輕搖,最為吸睛。
六尺婀娜,除自螓首灑開的青絲,再無一寸異色,端的是傳說中克夫的命格。
慶云幾時見過這種陣仗,頓時腰間無名火起,腦后熱血沸騰……
忽然間眼前一黑,慶云連眼睛帶口鼻的被人用衣衫完全罩住,
劉贏的聲音也隨之響起,
“這煙有古怪,小心!”
慶云皺著眉頭略扭了扭腰,避開了讓他感到不適的小尷尬,心中暗道:
煙有古怪,卻連我眼睛也遮住,三哥的醋勁兒還不小啊。
就在他轉念之間,忽然聽到背后哎呀一聲,
他只感覺腰胯間如泰山崩落,瞬間失去了平衡,橫里跌將出去。
慶云聽見劉贏連聲暴喝,又有金鐵交鳴,知道是中了埋伏。
三哥此時體力未復又身負重傷,若真的碰到個高手,如何還能抵敵?
心念及此,慶云忙去扯裹頭的衣衫,
誰知剛才一頓掙扎,也不知是被箍了幾道,一時竟是難以扯脫。
耳際聽得劉贏劍風紊亂,慶云心急之下,也顧不得能否視物,循聲響處,拔劍便刺!
乾雷三落中范圍最廣的攻擊套路,疊雷震,
震來虩虩,笑言啞?。徽痼@百里,不喪匕鬯。
這一劍猶如萬馬奮蹄,劍身鳴嘯不止,滔滔劍氣由四面八方涌來,聲勢駭人。
這一劍的劍意便在“震驚百里,不喪匕鬯”這八字,看上去威風無匹,其實盡是虛招,乃是為后招埋作伏筆。
可是對方顯然是被這一劍的聲勢嚇到了,只聽嘩啦啦一聲響,有人向后疾退而去,也不知撞壞了多少家私。
就在對方被逼退的當口,劉贏的軟劍如毒蛇吐信橫里送來,堪堪在慶云罩頭的織物上劃出一道縫隙,貼著后者睫毛劃了過去。
慶云只覺得眼前一涼,然后便是一亮,隨后又是一靚。
雖是強敵在前,但少年氣血旺盛,慶云用牙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舌頭,吃得那痛,這才凝定心神望向對手。
果然是李天賜,那老家伙象似剛剛出浴,長發(fā)披散,濕漉漉地尚在滴水,身上只是漫不經(jīng)心地掩了一件道袍,不像是穿了內裳的模樣。
他手中金光熠熠,一柄吳鉤不知是銅是金,曲頸向天勃。
吳鉤在晉代已不多見,但據(jù)說蔥嶺以西的諸國卻很喜歡這種樣式,
而在中原諸家,只有西宗劍還保留了吳鉤三分神韻。
可是李天賜手里這一支,卻是標準的古鉤。
吳鉤始終是劍,它的端部尖薄鋒利,便于刺擊。
夸張的弧形鉤身,使得刺擊的角度非常難以預測,將“劍走黑”的精義發(fā)揮到了極致。
方才李天賜自暗處猝起發(fā)難,劉贏便因此著了道兒,右臂隱隱滲著血。
“居然還有人為這樣一名無關緊要的小婦人拼命,與觀云道長對峙。
倒著實出乎貧道意外呢。”
在李天賜的聲音里,完全察覺不出邪淫二字。
相反,他吐字中正平和,依然一派道貌岸然。
“我拖著他,你去搶人!”
慶云嘴上裹著布條,對劉贏嘟囔著,隨后挺劍便向李天賜迎了上去。
他這次出手,用得卻不是本門檀宗劍法,而是道宗迅擊訣。
李天賜平日的功夫主要都在養(yǎng)生煉氣,于劍法一道,雖然也非庸手,但畢竟不常經(jīng)歷實戰(zhàn)。
前番劉贏和慶云的出手,他都無法窺破對手來歷。
但是身在道宗,對道宗的劍法多少還算是稔熟。
此時見對方用的是本門劍法,心中暗道,以這二人三腳貓的本事竟能過了白云道長這一關,想來是寇觀主因為本門干系放了水。
于是他便不假思索,也祭出道宗手段,隨手拆解。
哪知道慶云所學龐雜,學劍前先學道,劍心自無招入有招,從境界上來說已經(jīng)儼然大家。
這一劍雖快,但出劍時慶云便已留了后手,招分兩段,乃是東宗手法,窺機變招,卻是西宗手段。
李天賜堪堪出手,這不東不西的一劍便斬了回去!
“這是什么東西!”
李天賜被這神秘難測的劍術逼得心頭發(fā)慌。
論劍術淫浸,他這把老骨頭雖然比不得寇冠蟲二,但在道宗之內也算數(shù)的著的好手。
但是真要說到放對搏殺,那他還真不見得就勝得過半月來經(jīng)歷高強度歷練的慶云。
對方這一招出其不意,由道而生,非東非西,著實將他的招數(shù)盡數(shù)壓制。
但這老家伙底蘊猶在,一柄吳鉤如玉女穿梭,織出一張綿密金網(wǎng),緊守門戶。
道宗閃電法,本貴在攻,但這老家伙竟取了圓轉如意,以曲克剛的路子,盡取守勢,一時間到也讓慶云束手無策。
慶云一招得手以后連施手段,本門“乾雷落”,“巽嵐起”,道宗閃擊,西宗拔劍,東宗詭變,劍宗造勢,在他手中竟貫通一體。
這種妙用讓慶云自己也頗感詫異,本來其中諸般變化頗難順暢,雖然他也能領悟其中道理,但變化間依然有所遲滯。
但是自從得覺法大師教誨,學習掌握呼吸節(jié)奏,對高速運動的細節(jié)控制進入了一個新的境界,忽然間諸般有為法融會貫通,隨意拈來,越戰(zhàn)越感酣暢淋漓。
不過對手一招鮮,你強認你強,我自真氣足,卻也讓慶云未立寸功。
慶云仔細觀察對手招式,發(fā)現(xiàn)李天賜的劍招竟然也是以呼吸行氣帶動節(jié)奏,由呼吸節(jié)奏帶動血行節(jié)奏,由血行節(jié)奏帶動發(fā)力節(jié)奏。
鼻翼翕合,青筋搏動,劍氣開合完全融為一體,血氣足,力自生,這樣的打法雖然看上去運劍如飛,極耗體力,其實卻消耗極小,最適合持久戰(zhàn)。
這就是練氣士的手段么?
慶云心中暗道。
他們兩人在這里打得熱火朝天,另一邊卻更是野火燎原。
劉贏強撐著身子挪到榻邊,
這一眼望去,全身血管都是猛一縮,將血液擠得奪路狂奔,肢端的毛細血管一齊充血,雙目泛紅,鼻腔里一片腥甜。
劉贏的外裳剛才扯下來罩在了慶云的頭上,身上只剩薄薄的棉布內裳,完全掩蓋不住胸口劇烈的跳動。
當務之急,是先找些東西幫莫愁姑娘遮掩一下,
于是他伸手去扯床單,卻發(fā)現(xiàn)那床竟是用獸皮整體縫制,像是整具橐囊,可以注水或者吹氣保持溫度和舒適程度,明顯無法扯破。
劉贏再看那垂落的輕紗帳,但那帳子也是整張疏法勾絲,紋理綺靡,透明度極高,用這東西裹在莫愁姑娘熱火的嬌軀上,簡直就是在添柴澆油。
情急之下,劉贏只能去解內裳。
所謂上衣下裳,這內裳其實是上下相連的,
當時的服飾也沒有專門內酷,只有裹當門臉,這一扯之下,那便只剩一層遮羞布了。
莫愁此時明顯是中了迷香,本來只是獨自在榻上扭動輕吟,此時忽然聞到一股濃烈的男子氣息,竟也不知是哪兒來的力氣,纖腰一挺,如水蛇一般纏了上來。
這一下可要了劉贏的命,連遮羞布也遮不得羞了。
他發(fā)力將莫愁一甩,后者跌在榻上,發(fā)出一聲嬌哼。
慶云此時招招進攻,占盡優(yōu)勢,而且依著方才的觀察,開始體驗行氣與發(fā)招的結合,漸入佳境。
忽然他聽到一聲銷魂蝕骨的哀鳴,氣血忽然一滯。
少年終究是少年,有時對自身的控制確實不由自主,瞬間呼吸加速亂了節(jié)奏,再想調整過來,卻和手中劍招再難合拍。
這破綻本也就在片刻之間,劍勢略微散亂。
但那李天賜何等人物?
見慶云攻勢略有停滯,忽然變招,守勢驟停,雙手握劍如刀高高舉起。
陽光透過破碎的屋門照射進來,聚在金鉤之上,反射出萬丈光芒,李天賜窺了一個似有似無的破綻,化鉤為刀,直劈而下。
為什么說這破綻似有似無?
因為以慶云方才變招的節(jié)奏和圓潤程度,本無破綻,但是氣息節(jié)奏的微弱變化,弱化了招式間的銜接,但仍不足以稱為破綻。
只是在李天賜眼下聲勢無匹的反擊之下,任何一點微弱的縫隙都有可能崩裂為真正的破綻。
慶云自己如何不知,但他卻想不到眼前這個平日養(yǎng)尊處優(yōu)的中年道士,動念竟如此決絕。
這舍棄一切退路的下劈,已成勝負手,無可退,只有硬剛!
慶云手中的“干嘗斷”是一把古風重劍,硬剛這種事,他也來者不懼。
于是他也是雙手握柄,將劍一橫,堪堪迎了上去。
“鈧!”,一聲巨響,如蘭若晨鐘。
慶云只覺虎口巨震,胸中一陣煩悶,哇地噴出一口鮮血,棄劍向后倒飛出去,一路喀喀嚓嚓也不知撞壞了多少桌柜瓷瓶,嘭地重重撞在山墻上。
慶云眼前金星直冒,隱約間看到一團黑影如黑云壓頂托著一團烈日,向自己直撲過來。
這次算是完了,他心里暗自想道。
剛才那一刀的聲勢為什么會如此驚人?
就算他手中的吳鉤是黃金鑄造,異常沉重,但那股力道也不是簡單的劈擊和重量的疊加,難道說……呼吸的節(jié)奏還可以改善發(fā)力?
回去以后必須向覺法大師請教請教,不,也沒有機會回去了。
他安靜的閉上眼睛,心中默念,
“三哥,祝你成功!”
“你是……慶道友?”
對方的刀并沒有劈下。
慶云此時雖然面目染滿血跡,但是剛才蒙面的衣衫也在那凌厲的刀風和一路殘木的切割下完全碎裂,已是依稀可以辨認出輪廓了。
李天賜沒有見過劉贏,但卻見過慶云,還和李玄通老神仙討論過他的面相,對這身具異相的少年自然印象深刻。
“你們,認識這名婦人?”
慶云不理解對方停手的緣由,但此時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還是坦率些為好,
“她對我三哥有救命之恩?!?p> 他伸手指向榻邊。
劉贏剛剛將莫愁緊要處遮攏,卻也被對方纏住,無奈何將她橫抱在胸口。
微風自敞開的門口吹入,他腰間的軟劍微微晃動,像似頗為吃力。
軟玉滿懷,似有千斤,顯然是有些自然的超自然力量化去了他的體力。
當然,按照現(xiàn)代醫(yī)學觀點的話,這是源于激素過度刺擊腦部,使肌肉內的乳酸以含量急劇上升,從而產(chǎn)生的乏力感。
這個場景略有些滑稽,但卻沒有人笑得出。
門外一聲輕咳,似乎是觀云道長到了。
他見了眼前的局面,也感覺異常尷尬,老臉通紅。
他身后還牽著一張漁網(wǎng),網(wǎng)里有三個人正在掙扎,一男二女,顯然暅之三人的道行還是淺了。
李天賜嘆了口氣,將吳鉤隨手丟在地上,然后自翻倒的架子上摸出一只葫蘆瓶,扔在榻上,
“先給那女娃吃了,待我去換套衣服,大家坐下說話?!?p> 寇冠云也忙幫三名俘虜去了綁繩,嘴里還不住念叨,
“這東西一定要拿去找那蟲二試試啊,他出糗的樣子一定要回來跟貧道說說。
哎,還真是個寶貝?!?p> 暅之顯得略有歉意,
“這,這東西只能用一次,瓶子和網(wǎng),估計都有損傷?!?p> “再做嘛,是否需要幫忙?
綦毋和大連他們本來就閑著……”
觀云道長有意在找暅之閑話,手中卻先放了二女。
那兩個女娃子也知趣的先去將莫愁接過。
二人默契地紅著臉不去瞧劉贏,一個尋了莫愁的衣衫,一個尋了水替莫愁喂藥。
“對面的廂房本是李玄通住的,里面有幾套道袍,你們兩個小子先將就將就換上?!?p> 白云道長還是頗解人意,劉贏這會兒幾乎都塊露底了,慶云也好不到那兒去,渾身衣服被割破了不知多少出,隱隱滲著血跡。
二人對視一眼,見似乎已經(jīng)沒什么危險了,忙各自遮著窘處,奔了出去。
不過多時,李天賜捧了一只石匣,以及幾封書箋回到房中。
他將東西交給暅之,
“老神仙因為有些急事,先回玄都觀了。
這些是老神仙留給你的東西。
他也留下了一些飛鳶修改的建議,我已經(jīng)轉交給綦毋,北條他們了,估計這兩天便可完工。
但是最關鍵的陽元引發(fā)裝置,老神仙千叮嚀萬囑咐,只能由你來完成。
你可不能偷懶?!?p> 他這只是去換了一件衣衫,立刻那就像似換了一個人,絕口不提莫愁姑娘的事情,反倒如循循善誘的長輩一般,向暅之交代。
這個角色轉換得太快,暅之也有點跟不上,唯唯諾諾地接過了盒子。
那李天賜又對白云道長說道,
“擾了觀中清凈,貧道也很是遺憾。
不過等一下還要麻煩觀主幫忙招呼一下幾位小道友。
貧道有些事情想單獨找慶云小友聊聊,順便闡釋一下誤會。
觀主你看可好?”
寇冠云自然也不希望在自己的觀里發(fā)生什么不可言說的糗事,立即滿口答應下來。
等劉贏一到,他便拉了諸小輩去前殿壓驚,獨留了李天賜與慶云。
李天賜扶起了一只方才被打翻的木幾,用綁繩扎了斷腿。
再尋了兩只坐墊,自坐了一只,示意慶云也坐下,
“幾位小友,也算是挑了貧道的場子,把這里打作了狼窩啊?!?p> 慶云不知道對方意欲何為,冷眼瞧著李天賜在那里修桌尋墊,此時聽他這么一說,更不會接話了。
這道士輕描淡寫的,姿態(tài)這么低,是什么意思?
這是有后招,還是,還是怎么回事?
他冷冷地望著對方,不想輸了氣場,于是也大馬金刀地與其對坐,目光直視,靜待下文。
“眼下我們相互都有些損失,但其實也都沒什么損失,不如便就此揭過了如何?”
慶云仔細端詳了半晌,見對方語氣還算真誠,不象是在說笑,半晌后才接道,
“哦,啊。不過,這事兒畢竟要問過我三哥才是,莫愁姑娘,乃是……”
“唉~”,李天賜擺手示意他莫如此說,
“不重要。貧道,只是想從慶小友口中換一個承諾。
至于劉少俠,貧道自會另行致歉補償?!?p> “道長為何如此在意區(qū)區(qū)在下?”
李天賜一聲干咳,其實他所在意的,不過是老神仙的讖語。
他老人家用壽元搏出來的卜辭,說李氏龍脈將盡,是需要考慮變通的時候了,而慶云就是最佳變數(shù)。
眼前這個小子的重要性自然強過暗結龍?zhí)サ哪莻€潛規(guī)則。
畢竟,今上魏王似乎正在著意抵抗這荒唐的潛規(guī)則,
而且,現(xiàn)在究竟應該壓哪位皇子,他現(xiàn)在自己也沒個底兒。
但是在面上他可不能這么說的如此直白。
于是李天賜春風掛面,正氣凜然,朗聲回應。
》》》》》敲黑板時間《《《《《
前文我們講過,水滸中有三個綽號最讓今人摸不著頭腦——“活閃婆”,“旱地忽律”,以及“呼保義”。
在之前的文后小品中,我們已經(jīng)講過了“活閃婆”的來由。今兒個就說說這個“旱地忽律”。其實細心的作者也主意到了,本作中南朝的情報部隊,便號稱“忽律軍”。話說這個忽律軍,是有歷史原型的,只不過年代略晚了些。在唐朝初年,有一員大將張士貴,在正史中無論功績聲望均可比肩薛仁貴。在隋末時期,他也是一道煙塵,不亞翟讓,單雄信的草莽龍頭,雄踞一方,攻州過府,無可當者。張士貴曾號“忽峍”,其軍隊亦稱忽峍軍,又作忽峍賊。說的就是他的軍隊如過境蝗蟲,虺蜮投沙,難以防范。按《康熙字典》峍通嵂,嵂又通律,如《詩經(jīng)·小雅》南山律律。故忽峍與忽律通。
筆者認為“旱地忽律”中忽律的解釋應從二解,一是忽律源自虺蜮轉,乃是一種水聲四腳毒蟲,二是其因忽律軍名噪一時。當然,關于這個解法是不是正解,我們必須比較過其他各種版本,深究其竟,才能注意分辨真?zhèn)巍?p> 常見的關于“忽律”解法有五:
一,見諸各小報雜說,忽律,乃是雷聲。旱地忽律既旱地驚雷。忽律音,或出“忽律律”轉,或出“忽雷”轉,兩種說法均無本考證。僅備為一說,可信度幾乎為零。
二,忽律通忽雷,解釋鱷魚。有人說忽雷是契丹語,這是信口開合。此說法其實源自前文我們提到過的清代程穆衡所撰《水滸傳注略》,認為“《洽聞記》:鱷魚一名忽雷,轉音為忽律”。對于前半部分,我們確實可以找到出處:《太平廣記·洽聞記·骨雷》原文:鱷魚別號忽雷,熊能制之,握其觜至岸,裂擘食之,一名骨雷。此稱起于南海,與契丹南北相轍。鱷魚叫作忽雷是一個種比較稀有的方言,契丹人活動范圍本不產(chǎn)鱷魚,他們對鱷魚的稱呼一定是從地域角度優(yōu)先選取貼臨方言,斷不可能一步跨越到海島里去。而且《恰聞記》所載諧音只有骨雷列出,并無忽律。雷與律的發(fā)音差別,還是比較大的,忽雷轉忽律無別本可查,是程先生的一家之說。
三,忽律通“犭忽犭聿”,“犭忽犭聿”既鱷魚。“犭忽犭聿”這兩個字,讀“撓肆”,無論是水滸故事發(fā)生年代,遼代字典《龍龕手記》。成書時代明朝字典《字匯(含補)》。還是清代《康熙字典》“犭忽”均讀撓,通猱,是一種猴子。“犭聿”只收于一本,讀肆,是上古瑞獸。忽律與“犭忽犭聿”渾身不沾邊。只是水滸正文有一處被錄作“吃了犭忽犭聿心”,《現(xiàn)代漢語字典》收錄此條,并且引了上文我們所提程穆衡的待考觀點,認為它應該解釋為鱷魚。講究一點的話,這是一個死循環(huán),不足取信。這里不是質疑《現(xiàn)代漢語詞典》的權威性,筆者還給《辭?!芳m過錯呢,辭書也是人編輯的,并不是鐵律,不可能處處考究細致,引典疏漏在所難免,學術尚存爭議處更無從避免。辭書每一版更替都會有很多變化,都是后來者的拾遺補充。比如《辭海》當年的錯誤,“婧”字因為“婧女告齊相”一詩,被解釋為形容女子聰明,至今仍被訛傳。其實那句詩里的婧,只是齊相管仲老婆的名字而已。
四,忽律出忽峍,為張士貴別號,因張士貴忽峍軍而顯。律峍通,從古籍上是可以找到出處的。程穆衡在《水滸傳注略》中也有提及。
五,忽律出虺蜮。這其實是平話界的說法,比如說常杰淼老先生的《雍正劍俠圖》中也有人以“分水忽律”為號,并且完整表達了其原型來自含沙射影虺蜮的出處。我們不能忘記,《水滸》《三國》《西游》《封神》這幾部書,其實都是自平話故事改編的。在早期平話口口相傳的背景下,平話界那些祖?zhèn)鞴F鋵嵾€是很有說服力的。
綜上所述,本作取了相對可信性最高,查有實據(jù)的最后兩種說法。諸本解釋羅列與此,究竟孰是孰非,各位看官可自斷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