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悶頭飲酒。
張春風打破了僵局,他說:“秦大賀剛才說到了人生的意義,他也提到了他的靈魂烏托邦,但我想那是因為他現(xiàn)在離婚了,他可以不用考慮老婆孩子和父母的贍養(yǎng)問題。但是他的這種狀態(tài)又能持續(xù)多久?如果到了某一天,一個人連飯都沒得吃,餓得頭昏眼花,路邊沒有人回頭看他一眼,也沒有一個人能給他一分錢或者一小塊面包。這時,他還會想他的靈魂嗎?他還會再談的夢想嗎?他還會關(guān)心武松和潘金蓮有沒有愛情嗎?這時他的夢里,大概只有一堆包子或者在地上撿錢了吧?”
“張律師,”劉不言說,“您說得是饑餓狀態(tài),我們難道永遠會處在饑餓狀態(tài)下嗎?我們總會有那么一刻仰望星空吧!”
“可秦大賀總是在仰望星空,他根本就不管有沒有飯吃。”郭良庸說。
“如果我們能抽出一點時間與靈魂對話,如果我們可以選擇做我們自己,我們就不會活得那么焦慮。我們當然需要去掙面包,但是即使是猴子,如果它可以,只要它愿意,它也是有時間去思考的。為什么我們?nèi)祟惙炊鴽]有了思考的時間?為什么我們寧愿去殺個你死我活,也不愿意抽出一分鐘時間去面對一下自己的靈魂,思索一下活著的意義?”秦大賀說。
“那得有多累啊?思考可是比殺人累多了!也難多了!”郭良庸說。
“那么這恰恰說明我要做的是有意義的事情?!鼻卮筚R說。
“可是你以后怎么活?今天這場聚會可能是你人生的最后一次,以后不再會有人請你吃飯了,也不會有人像劉總一樣給你提供生存機會了。你要走這樣的一條路,是一條失敗者的路,是一條死路。而且,我還要告訴你,慧琳并不會和我離婚,她也并沒有對你動心,我只是和你開玩笑。你完蛋了!”郭良庸說。
“什么?開玩笑?怎么能這樣開玩笑?”張春風非常驚訝。
“是的。你們知道慧琳是什么時候嫁給我的嗎?她又是為什么嫁給我了嗎?我告訴你們,是在她碩士研究生剛畢業(yè)的時候,她是看上了我能給她優(yōu)裕的生活才嫁給了我。我們就像《傲慢與偏見》,我是達西,而她是班納特。我們都很傲慢,對對方也都有偏見,但最終我們走到了一起,這中間起決定因素的是什么呢?我告訴你們,只有兩樣東西:男財女貌!如果撇開這兩樣東西談別的,那是無基之塔。你們以為慧琳不愛錢嗎?你們以為她愿意過貧窮和顛沛流離的生活嗎?如果不是因為她不想要孩子,我們的生活也不會出什么岔子!你們知道,如果夫妻倆沒有孩子,又沒有共同的追求,那很容易導致感情疏遠?;楹螅蚁胱屗M高校當個行政管理人員,也曾經(jīng)讓她攻讀博士,可她卻改變了主意,不愿意再繼續(xù)按我給她設計的路去走。她看上我能給她帶來安穩(wěn)的生活,卻又不愿把自己的所有都投入到這種生活里去。婚后不久,她就后悔了,她說我庸俗,說高校虛偽,她要自己出去找工作。我對她這種態(tài)度非常生氣,既然你嫁給我,那就說明你選擇了我,接受了我這種工作和生活方式;如果你又要自由,又要自我,為什么當初又同意嫁給我?在這里面,我沒有多大過錯,雖然我婚后在蜜月期就有過一次出軌被她發(fā)現(xiàn)了,但也說明不了什么問題,因為我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她早就非常清楚。她嫁給了我其實早就籌劃好了,早就和她以后的工作和生活掛上了鉤,她也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的,她只是在和我結(jié)婚后又迅速后悔了,她怕失去她自己。她之所以后悔和搖擺,正說明穩(wěn)定和舒適的生活對她的是有誘惑力的,生活和自我就像兩扇對她都有吸引力的磁門,她靠近這邊,又想那邊,靠近那邊,又留戀這邊。我給了她自由,就是怕她在這兩種誘惑力之間的彷徨會導致她精神分裂。唉,其實,事情到了現(xiàn)在這個程度,我也覺得不如放手算了。既然我已經(jīng)在她心目中失去了價值,我和她在一起也就沒什么意思了。我只是擔心她,秦大賀這種人是不靠譜的,他的這種夢也是不靠譜的。我知道人類的孤獨和痛苦,我也知道現(xiàn)實是不完美的,但是另一邊也是不完美的,那邊是同樣的痛苦和孤獨?;哿諒奈疫@里逃離,跑到另一邊去,而在那邊等待她的,同樣也是逃離。那么這種逃來逃去又有什么意義?我這邊畢竟容易一些,這邊的方式畢竟更貼近我們的肉體和本能。為什么我們不能像大部分人一樣,渾渾噩噩隨波逐流糊里糊涂地混完一生呢?慧琳又不是個藝術(shù)家,為什么要跑到秦大賀那邊去受苦?她受不了我這邊的庸俗,也同樣受不了秦大賀那邊的虛無。秦大賀,你說,是不是這樣?你又能她帶來什么呢?如果說我這邊是她的噩夢,你那邊何嘗不是噩夢呢?”
劉不言和張春風面面相覷。秦大賀默不作聲,他琢磨著郭良庸的話,覺得無言以對,這不正是嚴慧琳在香山上給她提出的問題嗎?不正是他一直在思索和無法解決的潘金蓮面臨的“美與道德”的兩難困境嗎?選擇這邊還是選擇那邊,選擇或者不選擇,似乎都有著錯。那么只能說明一個問題:他秦大賀在這里出現(xiàn)也許就是一場錯誤!
見秦大賀低頭不語,劉不言說話了:“郭教授,我還沒有聽慧琳說過她要和您離婚,但即使這事是真的,我們也不能說這事就一定和秦大賀有關(guān),目前這只是你們家的私事,我希望你和慧琳好好溝通,事情也不是沒有挽回的余地。秦大賀要做什么就由他做去吧,畢竟他想做的事情難度很大,就像剛才張律師所言,秦大賀也有可能隨時改變主意。我希望大家做什么事情都要慎重一些,不要那么隨意。我真心希望你們家庭和睦!我也希望秦大賀能踏踏實實地做點事情,秦大賀比我們大家多考慮了一樣東西,就是‘靈魂’問題,但他并沒有徹底拋棄生活。今天這場聚會以后,我會重新把我的全部精力投入到清泉集團的經(jīng)營管理上,文學網(wǎng)站的事情我就放棄了,既然并購事件已經(jīng)成為過去,那我的‘文化夢’也就成為了過去。秦大賀要做什么,我除了祝福之外,也沒有什么可幫的了。而郭教授您和嚴總家里的事情,我在這里也只能送以祝福了!”
張春風說:“如果嚴總真像郭教授說得那樣因為秦大賀而向郭教授提出離婚,那她就是太糊涂了!我剛才已經(jīng)說了,秦大賀這個人非常軟弱,我不知道未來有什么在等著他,也不知道他能干出什么事。我只是希望不要再辜負生活,不要再隨便踐踏他的好運。畢竟好運是有限的!”
“秦大賀你有什么要說的嗎?”劉不言問。
秦大賀搖了搖頭。
“那好吧,今天我們到此為止。我以后會很忙,可能很少再會有和大家見面的機會,我希望大家好自為之。”
郭良庸聯(lián)系了代駕后,離開了酒店。
秦大賀和張春風都婉拒了劉不言為他們在樓上開房的提議,他們告別了劉不言,也走出了酒店的大門。
張春風和秦大賀握手告別,他在上出租車之前,發(fā)出了一聲長長的嘆息。
秦大賀獨自走向公交車站,這時酒勁涌了上來,他跑到路邊的綠化帶嘔吐。
突然,秦大賀聽到有人在叫他,他回過頭,見一輛黑色的奔馳越野車駛過來停在他的身后,郭良庸在車的后窗探出頭來,眼睛里似乎含著淚水。郭良庸說:“秦大賀,你如果以后敢對不起慧琳,我一定饒不了你!”
奔馳車開走了。
秦大賀抬頭望天,見夜已蒼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