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口誅筆伐
琵琶圓內(nèi),幾位大儒和官吏在高臺就坐。
永安公主女扮男裝,頭上插著一根玉簪,正是在萬寶樓購買的那只。聽見下方嘰嘰喳喳的聒噪傳來,她不禁惱火:“尉遲虎,你湊什么熱鬧?”
對于尉遲虎,永安公主可沒有半點(diǎn)好臉色,剛到京城就見這膽大包天的貨色當(dāng)街欺辱柔弱女子,淫詞艷語不斷,若非是鄭國公愛子,她定要當(dāng)街把這渾人活活打死。
聽到公主殿下的呵斥,所有人目光都瞄向了尉遲大官人。
大庭廣眾,尉遲虎沒欺負(fù)人,又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性子,理直氣壯一扶頭上方巾:“趙公子,我尉遲虎一首《詠春詠美人》,在場可有人不服?”
舉目四顧,傲氣盡顯。
全場鴉雀無聲。
確實(shí)沒人不服,但那詩也不是尉遲大官人你寫的?。≡趫稣l不知道是你偷偷買的,看破不說破罷了。
趙天洛對這紈绔早有意見,聞言淡淡哼了一聲:“偶的佳句稱不上才子,你若能再作一首,我便請當(dāng)今圣上給你寫個‘第一才子’的匾額送國公府?!?p> 天子親封‘第一才子’,這可是至高無上的榮譽(yù),比連中三元都?xì)馀?。眾人皆是掩嘴含笑,卻又不敢出聲。公主可以調(diào)笑尉遲虎,他們可不敢。
尉遲虎愣在當(dāng)場,眨了?;⒀?,自是知道公主故意戲弄他。他是什么人,和太子殿下稱兄道弟,豈能就此怯場。于是一扶頭上方巾,神神叨叨的說道:
“第一才子的名頭,尉遲某愧不敢當(dāng),常言山外青山樓外樓,若天下才學(xué)有一石,我尉遲虎得一斗,天下共分一斗,曹公,獨(dú)占八斗!”
曹公獨(dú)占八斗?
“噗...”
瞧見尉遲大官人又開始發(fā)瘋,眾人實(shí)在忍不住,捂著肚子笑出聲。
岳進(jìn)余臉色極為古怪:“東漢曹子建的才學(xué)世人皆知,但虎子哥你獨(dú)占一斗,怕是有些過了?!?p> 眾人都知道尉遲虎的性子,反正都是當(dāng)笑話聽,也沒人當(dāng)真。
尉遲虎被眾人嘲笑,頓時來了脾氣:“曹子建是誰?”
岳進(jìn)余臉色僵了下,頗有耐心的解釋:“曹植?!?p> “曹植又是誰?”尉遲虎更是莫名其妙。
“.....?”
眾人笑容停了下來,都是滿臉古怪,尋思該怎么和這大字不識一籮筐的貨解釋。
岳進(jìn)余比較聰明,順勢問了一句:“尉遲兄所說的曹公,是指?”
尉遲虎等的就是這句話,昂首挺胸,對西城抱拳:“自然是曹華曹大都督,我尉遲虎生平罕逢敵手,敬仰之人除了當(dāng)今圣上,便只有曹華曹大都督?!?p> “.....”
全場鴉雀無聲。
大廳中的才子佳人聽到這個名字都是微微皺眉,詩會本是暢所欲言之地,忽然提到著人人避之不及的京都太歲,自然有些煞風(fēng)景。
尉遲虎見果然‘震’住了全場,便乘勝追擊,有模有樣來回渡步:“若論詩文一道,尉遲某只是略有小成,而曹公則是七步成詩、信手成詞的大才...”
“尉遲虎!”
趙天洛滿面惱怒一拍桌子:“曹華這種敗類,也配在詩會上提起,你失心瘋了?”
京城幾個橫行霸道的權(quán)臣,趙天洛在江南早有耳聞,但她畢竟是宗室之女,有些話父王可以說,她是萬萬不能說的。本來入京賀壽也沒有和這些人起沖突的打算,忽然見尉遲虎這般吹捧一個權(quán)閹之子,她如何不氣。
蔡京、右相等人她需要謹(jǐn)言慎行,一個宦官義子她還不放在眼里。
諸多才子也是面色不善,前幾天還在背地里罵曹賊無法無天,今天竟然聽到‘才高八斗’的笑話,他們自然覺得膈應(yīng)。
換做平時,眾人自然當(dāng)做沒聽到,可有受太后寵愛的永安公主在場,他們膽子自然就大了些。一些‘苦曹賊久矣’的讀書人,當(dāng)即便站了出來:“曹華目無法紀(jì),仗著圣上恩寵在京城橫行霸道,豈會是讀過圣賢書的人?!?p> “他要是會作詩,怕也是某些上不得臺面的淫詞艷語..”
“一個太監(jiān)的義子,也配談詩詞,有辱斯文...”
話很難聽,眾人越說越起勁,見公主沒有制止,話語的尺度也越來越大,反正罰不責(zé)眾,他們就不信曹賊能把這么多人全宰了。
尉遲虎頓時懵了,不明白平時都是笑笑便完事的‘同窗好友’,為何今天都和打了雞血似的忽然揪著不放。諸多書生開了話匣,根本不理會他,義正言辭恨不得生啖曹賊之肉,大有在朝廷上指點(diǎn)江山的風(fēng)范。
說的東西大半是真的,尉遲虎知道闖了大禍,怕越描越黑不敢插嘴。可眾人既然說了一句,就不吝嗇后面的長篇大論,一些沒啥背景的書生,為了湊熱鬧便開始說起市井傳言:
“就曹賊的名聲,也不知禍害了多少平民百姓,聽說專門派人在暗中劫掠?jì)D人...”
“聽說曹賊也是個閹人,無法行人事,才..”
“住口!”
一道嬌呵聲傳來。
人群之中,身著羅衫的陳靖柳,氣的渾身輕顫,小臉憋的通紅。
曹華兇名在外不假,殺的人也不再少數(shù),確實(shí)人人喊打。但這些書生說的事情根本偏離實(shí)際,別人不知道,她豈會不知曹華的本性?
把她擄回武安侯府也沒對她做什么,之后連番糾纏手段或許過激,她只當(dāng)作曹華情根深種上了頭才會對她做這種傻事。血?dú)夥絼偟哪凶?,一時沖動做些過激舉動太正常,楊樓街上天天都有,只要不太過分都是一笑置之。被輕薄兩次,最后也都懸崖勒馬,她心里有氣是真,可氣歸氣,也沒有刻意污蔑詆毀的道理。后面救了她爹,知曉曹華忍受罵名的不容易,是在臥薪嘗膽謀劃大事,這點(diǎn)氣也就消了。
不能行人事?
若不能行人事,把她擄回去當(dāng)花瓶嗎?
至于才氣?整個汴京還有人比她更了解曹華的才氣?一首兩首可以說是抄,但前前后后都冒出這么多,她還怎么懷疑。
說曹華草菅人命,她認(rèn),說曹華目無法紀(jì),她也認(rèn)。但現(xiàn)在都扯到這些事情上,完全是子虛烏有的侮辱。
陳靖柳氣的渾身微顫:“你們怎能在背后傷人,有什么話,當(dāng)著曹華的面去說?!?p> 眾人所說的事情大半是真的她沒法辯解,但覺得曹華欺君犯上,直接和她爹一樣上書死諫便是,光在這里信口開河肆意詆毀,算什么讀書人。
諸多才子頓時語塞,他們那里敢去京都太歲面前說這些,那不是找死嘛。見陳靖柳忽然跑出來說好話,幾個書生頓時臉色沉了下來,曹華尉遲虎這些王公貴子不敢得罪,一個卸任御史的女兒算什么東西。
與曹華有舊怨的幾個書生,頓時是質(zhì)問:“陳靖柳,某非真如市井傳言,你為了救你爹,和那奸賊有所牽連?”
話說的很含蓄,但是人都明白意思,無非是為了救她爹,委身與一個奸賊。
陳靜柳氣的臉色煞白:“你休要血口噴人,我與曹華清清白白..”
“既然清白,他陷害你爹,你還為他說好話?曹華做的事需要我們來數(shù)?”
“我到是聽說,你經(jīng)常獨(dú)自去武安侯府,怪不得買的起那么貴的簪子..”
眾人頓時惱火,本就有妒意的幾個女子一直在猜測她的簪子是是誰送的,此時恍然大悟,嘰嘰喳喳說起這些私房傳言。
和曹華有舊怨的幾個近乎歇斯底里,咬定陳靖柳與曹華有關(guān)系,連‘通奸’的字眼都冒了出來。
嘈雜聲四起。
陳靖柳孤身一人面對千夫所指,根本沒機(jī)會開口解釋,簪子本就是曹華送的也解釋不清楚。
本就性格貞烈,現(xiàn)在被人侮辱與男子通奸,她如何忍得住。不可能脫衣服讓人驗(yàn)身,她只能拔下頭上發(fā)簪抵在喉嚨上,嘴唇幾乎咬出血:
“我陳靖柳清清白白,何須你們說三道四。曹華惡名昭彰不假至少是真小人,比你們這幫偽君子坦蕩?!?p> 這還是在給曹華洗白。
幾個熟識的女子,連忙上前拉住陳靜柳勸說。其他書生則繼續(xù)質(zhì)問,最后演變成了呵罵,甚至一條條數(shù)起了曹華的罪狀。諸多文人各顯其能,甚至開始討論曹賊該怎么死。反正罰不責(zé)眾,三百多人在這里,趁機(jī)宣泄?jié)M腔不平的機(jī)會很難得。
“這狗賊就該千刀萬剮....”
“下油鍋都便宜了他...”
陳靖柳停在耳朵里,雙眸充滿血絲,淚水根本壓不住,依舊咬牙道:“不論好壞只論才氣,你們這幫廢物更是不及萬一,只知道逞口舌之快...”
啪!
混亂人群中,也不知誰抽了一巴掌。
陳靖柳本就文弱,當(dāng)即發(fā)絲散亂差點(diǎn)摔倒牙齒磕破了嘴角,臉上五個通紅的指引。
“賤人,你與那奸賊有奸情,也配指責(zé)我等?”
“呸!我看你是鬼迷心竅,想做侯爺夫人想瘋了..”
“就該把你們一塊凌遲..”
呵罵聲不斷。
挨了一巴掌,陳靖柳腦子渾渾噩噩,委屈與憤怒交集,眼淚再也壓住不住,卻咬牙沒有哭出來。持著玉簪跌坐在地面上,恨恨望著一雙雙憤怒的眼睛,卻又無可奈何。
眾矢之的,她一個無權(quán)無勢的弱女子,又有誰能為她辯解?
說的本就是實(shí)話,她沒有錯,可這些人強(qiáng)詞奪理先聲奪人,她又能如何...
外圍,蘇香凝看的心中焦急,大廳中間那挨打罵的女子是百寶齋的常客,她見過幾次??蛇@么多人圍在一起,她一個出生青樓的風(fēng)塵女子,那里能插的上半句話。
咚..咚..咚...
忽然。
整個琵琶圓的地面輕輕顫抖,茶杯中的水泛起圈圈漣漪。
蘇香凝還以為是錯覺,轉(zhuǎn)眼看去,卻見窗外街道上,一股黑色洪流沖入楊樓街大街小巷。
馬蹄如戰(zhàn)場擂鼓。
近兩千黑甲手按官刀寂靜無聲,自四面八方涌入楊樓街,整條長街行人跪在地面,噤若寒蟬。
刀出鞘,弩上弦。
繁華鼎盛的楊樓街,只剩下鎧甲摩擦的沙沙作響與戰(zhàn)馬發(fā)出的蹄聲。
吵鬧的大廳漸漸安靜。
眾人先是疑惑,繼而沉默下來,臉色逐一化為雪白!
宮城外縱馬疾馳,只能是天子近衛(wèi)!
京都太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