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人渡己
湯玫想起前幾天童百笑她大表哥羅城吃癟的事情，即使是在上班，她還是控制不出，自己笑出聲來。
一開始還以為羅城是那種有錢又帥的霸道總裁，沒想到是個這么逗樂的角兒。
真是生活處處有驚喜。
不過生活也并不全是歡聲笑語。
湯玫想起自己的父母，頭疼欲裂。
昨天晚上接到了弟弟的電話，沒說幾句就換成了老媽。
還沒好好聊幾句，老媽就開始了。
“在企業(yè)上班，太不穩(wěn)定了，不知道什么時候就下崗了。”
“下崗了就再找啊，找工作又不難?！?p> “你說得容易，現(xiàn)在本科大學(xué)生遍地都是，誰稀罕?！?p> “我這次找工作就很快啊?！?p> “算咯算咯，你那破工作每月多少錢？”
“稅后五千多，有項目提成……”
“五千多？！一線城市，你就掙這么點？！你房租都占了一半了？還等著我跟你爹打錢給你嗎？”
“不用你們管！”
“生你養(yǎng)你就這么跟我說話的？！這一批考老師的時間要到了！你快給我辭職回家考試！別跟著那個姓童的亂跑了！”
啪嗒一聲，湯玫把手機摔到床上的一邊。
她把頭埋到被子里，淚水彌漫了雙眼。
離家千里，她何嘗不想家，何嘗不想和親人噓寒問暖。
可是，每次接起電話，聽到家里人的冷言冷語，那一肚子溫情的話全部被憤怒和煩躁壓了下去。
為什么，為什么總有人想要控制別人的生活？
她只不過是想沖出那座荒蕪小城，到外面看看，
繁華盛世，歌舞升平。
不顧家里人的反對離家逃走，到底是對，還是錯？
她不知道，她想堅強點、冷靜點、再狠心點走自己選擇的道路。
但是每一次，每一次和家里的交涉，都要讓她心中更亂一分，更寒一分。
童百笑在客廳里寫稿，湯玫和她是一個省的，雖然老家距離較遠，但也多多少少能聽懂些方言。
就算聽不懂，也能從那炸裂的情緒中猜測到談話內(nèi)容。
童百笑在心里嘆了一口氣。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
隨后她的手機也響了。
家里規(guī)定，每日必報平安，三日必通電話。
“喂?！蓖傩τ袣鉄o力的接通。
“小老，你怎么啦，怎么有氣無力的？是不是生病了？最近家里流行一場感冒，你老爸和我都中招了，你一定要注意身體，買點板藍根什么的備著?！彪娫捘穷^是老媽的連環(huán)炮。
“奧，知道了，我好好的，只是今天有點累。”
“對了，跟你說，你三伯今天又晃到家里來喝茶，說起你，就問起你在哪上班，工資多少，”童媽頓了頓，就說：“我們就如實告訴他了，結(jié)果他就說，到大城市也只掙這么一點，還不如和你曉哥哥一樣回家當(dāng)老師?！?p> 童百笑沒說話，就聽著。
“不過你不要在意，我和你老爸知道，你很有主見，也有自己的想法，我和你老爸會一直支持你的?！蓖瘚尵驼f。
“嗯?！蓖傩Φ氐?。
聽聞此語，她并不開心，因為她知道母親后面的話是什么。
“我和你爸只有你這么一個女兒，現(xiàn)在你出去了，一定要爭氣給他們看看。”
“知道了，會的?！闭Z氣里沒有什么感情。
“那讓你老爸跟你說……”
電話那邊窸窸窣窣了一下，傳來了一個穩(wěn)重的男聲：
“喂，笑笑啊。”
“哎。”童百笑答了一聲。
“你身體好好的是吧，我和你媽最近有點感冒，不過馬上就好了，你阿太身體也挺棒的，昨天逛到家里來吃飯?！蓖志驼f。
“那你們要好好吃藥?！蓖傩诟赖?。
“嗯，你在那么遠的地方，要注意安全。不過你大表哥也在的話，我們稍微放心了一點?！?p> “工作的話，不要急功近利，要腳踏實地，實在混不下去，就回家，大丈夫能進能退，胸懷寬廣，不要在乎那些人的閑言碎語?！蓖钟盅a充道。
“嗯……”童百笑心里有點觸動。
“你媽還要和你說什么來著……”
“喂，笑笑啊，不是你媽啰嗦，你都二十一了，差不多得找個男朋友了，一定要留意身邊優(yōu)秀的人……”
“知道了知道了?！蓖傩αⅠR打斷道：“我要寫稿了，之后再聊吧。”
童百笑掛斷電話時，湯玫正好從臥室里出來。
眼睛有點紅。
“哎，童老板，”湯玫吸了一口氣，坐在童百笑邊上，聲音還有點顫抖：“還是羨慕你啊，家里都支持你，是你堅強的后盾?！?p> 童百笑關(guān)了電腦，沒有答話。
安靜了許久，童百笑開口，話語波瀾不驚。
“阿玫，你知道我為什么不安慰你嗎？“
湯玫搖搖頭，童百笑繼續(xù)道：
“少小離家老大回的人，
不蛟龍得水，不飛黃騰達，不榮華富貴
如果他父母先前反對，人家只笑他一人，
如果他父母先前支持，人家笑的是他父母。
我連自己都渡不過，如何渡你？”
聽童一席話，湯玫大悟。
童百笑每天掛在口中的恩仇快意，兒女情長。
從來只是夢想而已。
僅僅是安慰自己的一味藥。
誰人沒有苦難，誰人曾一帆風(fēng)順，誰人又會無憂無慮。
湯玫不會，童百笑不會，姜維不會，羅城亦不會。
湯玫想起兩個月前，她們還沒有畢業(yè)，還在那個花香四溢的城市。
那是班里組織的畢業(yè)晚會，童百笑作為優(yōu)秀畢業(yè)生，站在講臺上，被班主任問起以后的打算。她說：
“少年當(dāng)輕騎快馬，仗劍天涯?！?p> 那么囂張，那么霸氣，那么令人神往。
湯玫想到那日子，才離開不到半年，便有些懷念了。
“我給你說件我的事情開心開心?！币姕迪萑胨妓鳎傩φf道。
“說?！?p> “我先前去應(yīng)聘了一家漫畫工作室，我看了他們的作品，估摸了一下水平，所以去應(yīng)聘了主筆?！?p> “結(jié)果我在一棟破樓里繞了半天才找到他們公司，就一個小房間?！?p> “進去后，我和HR交談甚歡，然后老板殺出來了，是個中年的本地女人，看到我是應(yīng)屆生后相當(dāng)刻薄，對我的作品侮辱一番之后，還問我要不要在她們那做實習(xí)勾線師的測試。”
“真是給爺氣笑了，爺沒忍住，就回敬她道，你們這小破工作室還想招有經(jīng)驗的主筆，真是笑死人了，看你這牛氣哄哄的樣子，怎么不自己來做主筆？哦，你不懂分鏡的原理是吧？”
“然后趁老板還在生氣，我就溜走了，哈哈?！?p> 湯玫就笑了，咯咯的笑。
“童老板，那老板要被你氣死了?！?p> “我覺得那個工作室倒閉了才好。”童百笑還有點生氣。
“現(xiàn)在想起我那群等著看我笑話的親戚就生氣，還有那個看不起我的女老板，還有大學(xué)那個亂打分的老師……”憤憤說著，童百笑赤腳站在沙發(fā)上，比劃道：“我一定要靠我的作品，變成叱咤風(fēng)云的絕世大人物，翻手是云，覆手是雨，然后一個個羞辱那些嘲諷過我的人。”
湯玫笑了，她認識的童老板又回來了。
“我也想掙大錢，變成富婆！童老板，我們一定要加油！”
“好！”
窮且益堅，不墜青云之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