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迷離，燈光卻璀璨。一彎不起眼的月牙掛在天空。
兩個差不多高的中年女子，各自提著一大袋的東西，有說有笑，親親密密地在人行道上慢慢悠悠地行走。
不住的有人看看她們，跟著她們一樣都不自覺地微笑起來。有個妻子，都走過了很遠還回頭望向那雙漸行漸遠的身影，差點碰到別人。
她的丈夫拉她一下，“你看路，回頭望什么呀？”她拉著丈夫，指給丈夫看：“哩…那對朋友，感情真好?？此齻兡樕系谋砬?，就知道是真正的朋友?！?p> 丈夫跟著望望，想想剛才見到的一幕，點頭，“感情是應該很好。哎…你咋說人家就是朋友呢，萬一人家是姐妹呢？”
妻子嬌俏地白了丈夫一眼：“你會看啥子喲!你的眼力不行。別個兩個，一點點相似的地方都沒有，除了身高。哪里會是姐妹?！?p> 妻子回想那對朋友臉上的快樂和幸福，又含笑說道：“不是姐妹勝似姐妹了。一生中啊，有這樣的一位朋友，會是很得意的事情?！?p> 幸福和快樂啊，總是在不經意間就感染著人。
趙影和張燕回到家里，放下袋子，兩人都甩甩手臂。又相視一笑。
張燕：“這東西不重，但路遠了，還是墜手?！?p> 趙影笑笑搖頭，“是力氣不如以往了。這么多年，都沒咋出過力氣了，加上年齡大點了，體力是一年不如一年?！?p> 張燕捉過趙影的手臂，坐沙發(fā)上幫著揉揉，“說什么年齡大，咱倆同年生。我還大你三個月呢。姐姐都還年輕的很，你呀，得往后排?！?p> “咯咯咯…”趙影指指張燕，“你這個人…真是的，還有姐姐情結呢!當妹妹不好嗎？那么多人寵著護著。”
“好什么呀!一大家子人，就我說話沒分量。從小到大，在家里，發(fā)表什么意見或者建議，個個都是‘老幺，一邊看著聽著就行，你沒資格發(fā)言?！蛔尠l(fā)言，又讓人開會，這不是折磨我嗎。所以呀，我人生的第一個愿望，就是當姐姐，不要當老幺?！?p> “呵呵呵…你呀你呀!那你是收了多少個小弟小妹啦？”
“除了你，就是黑胖了?！睆堁嗫纯蹿w影，見她的表情沒有一點變化，“你知道的。我喜歡美人，而且還是得長的白生生的美人。有了你在前，提高了我的審美，后來又有了一個黑胖，他年輕那會兒，也是個白生生的漂亮男孩子。有了你們兩個，這么多年，真再沒有別人入我眼了?！?p> 說到這里，張燕搖頭嘆氣一聲，“黑胖吧，結婚后，是越長越殘。現(xiàn)在，都沒眼看了。整個一油膩大叔，辣眼睛。”
“嗯…他是太過胖了。肚子那么大?！壁w影在腹前比了個雙手合抱的手勢。
“就是，讓他運動，讓他減肥，他三天打漁兩天曬網的，有健身卡，也很少見他去?！?p> “人要注重健康?！壁w影邊說邊起身，拿幾個蘋果，洗凈準備榨果汁。
張燕趕緊攔著，“別喝果汁了，中午才喝了。今天的營養(yǎng)超標了。我可不想長幾斤回去，到時候又費勁巴拉地減?！?p> “那就喝白開水？我不愛喝茶。特別是晚上，更不喝的。”
“白開水，健康，就喝白開水?！睆堁嗫粗w影道，“你不知道，這長肉容易，長了想減，就不容易了。我這皮膚，黑層層的，這瘦些還好點，如果胖了，難看死了。所以，我很注意飲食。很少吃甜的。”
“隨你吧。我沒覺得你胖了不好看，讀書那會兒，你的嬰兒肥很明顯，兩腮都肉嘟嘟的，一笑，眼睛都不見了，可是還是很可愛呀。”
“哎呀…小影…哪里可愛了…好多人叫我小黑妹，還有一個族里長輩叫我黑胖。我心里可是一點不喜歡，所以從來不叫那個大爺爺?！?p> “啍啍…”趙影好笑，“那現(xiàn)在，這個有趣的昵稱你甩給你前夫了!你大爺爺知道嗎？”
張燕嘟嘴，“他呀，骨頭恐怕都敲鼓響了。我爸都死十來年了，我媽也死了五六年。我大哥都有70多點了?！?p> 說到這里，張燕又嘆一聲氣，“唉…看著兄長們一個個的，一年年的，越來越老。小影，有時候，我是真的害怕。有時候，我會自私地想，要是我死在他們的前面就好了。
父母老了，有他們頂著，我們九個兄弟姐妹還可以抱團取暖。如果到最后，剩下的那個人，是我。我覺得，我承受不了，孤伶伶的一個人，真的…”
趙影看著張燕的驚恐，將她抱在懷里，拍撫她的背，“不會的…你怎么會孤伶伶的一個人…你有兒子孫子，孫子又生兒子…你不是還有黑胖，還有我。大家都會陪著你。再說，你們九個兄妹都這么好，一定能長長久久地活著。未來很遙遠，風景很美好，我們都好好的活?！?p> 趙影幫張燕擦掉眼角的淚，怕她繼續(xù)沉在隔世的恐怖深淵中，繼續(xù)安慰，保證，“不用擔心…真的?！?p> 張燕抹抹眼睛，“我知道…擔心沒有用?？删褪侨滩蛔?。這兩年，我都不太敢去看大哥二姐。想想有那么的一天，心就痛的很。我爸我媽走時，我都病了一場?！?p> 張燕喝一口水…“小影，我是醫(yī)生，可我還是怕生病，怕死。生病時，想干點什么，總是力不從心，讓人幫忙，別個又不理解你的意思。真是讓人生氣又無奈。
我希望要死的時候，突然就死了就好了。千萬不要像我爸媽，被癌癥折磨得人不人的。實在是太痛苦了。”
趙影拍拍她的手臂，“別胡思亂想了。我們大家都會無病無災的?！?p> 不想繼續(xù)這讓人無能為力的話題，趙影趕緊轉移她的注意力，“聽你提起你家黑胖的語氣，那么不見外，你想復婚?！?p> 張燕回神，搓搓臉道，“不想，但也不準他和別人再婚，除非，我再婚了?！?p> “你呀，還是小時候那么霸道。還記得不，當初我對誰好一點，你就鬧別扭，成天就盯著我，一放學，就寸步不離的?！?p> “嘿嘿…那時候，就是害怕別個搶走你了，害怕你有了別的朋友就不理我了。我爸媽因為這個還教育我好久。”
“怎么會不理你呢？我這半生，至今也只有你一個朋友，真正的朋友。讀書時代，少年時代的朋友才是真正的朋友，我覺得，也只有在這個時代，才能交到真正的朋友。
出了社會，都是利益關系?！?p> 張燕想想，點頭，“我也這么覺得?！?p> “對了，小影，盡說閑話，我還沒問你的事了。我能問問嗎？”
“你問吧!”
“你真的打算回來四川養(yǎng)老？你的孩子們同意？他們愿意你離開？”
說起這個。趙影心里有些苦澀，可她壓下去了。
“是這么打算，最終如何，還要看將來的醫(yī)保是否真的能全國走通。我的戶口，我又不準備遷移回來?！?p> “孩子呢？你是兒子還是女兒？他們對你不好？”
“一般般吧。其實，他們也還算好。不是親生的，能這樣子，就行了。期望不要太高，我覺得也還行。”
“你一個孩子都沒生嗎？應該生一個的?！?p> “孩子，也不是想生就能生?！壁w影轉移話題，“咱們不提這個孩子的事情。反正，有沒有孩子，我也這樣生活過來了。沒有孩子也好，少費許多心力，也少許多掛礙?！?p> “嗯…是這樣子。我想，將來醫(yī)保肯定全國走通，已經都逐步實行了嘛。在四川好，在長寧好。當然，更好的是，你搬去內江，咱們更容易見面?！?p> “內江發(fā)展的也很好吧？一直都是從城外路過，沒有進過市區(qū)?！?p> “勉強吧。比起廣東，肯定不如。比起成都綿陽，也不如。到底是好還是不好，我也說不清楚，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對我這種小市民來說，生活方便，就好。我感覺，在內江生活，很方便，那就是很好?！?p> “可以這么說?！?p> 心之安處即是故鄉(xiāng)。每個人的心里，都有一個真正的能讓其安心的地方。
張燕：“小影，你養(yǎng)父母還在嗎？你那些兄弟姐妹情況如何？”
趙影：“養(yǎng)父(我爸)不在了，13年走的，我回來了的。養(yǎng)母(我媽)應該還在。如果有什么，他們肯定還是會通知我。
別個不說，我大哥這個人還算可以。有情有義，有擔當。
二哥，在老家開了個五金店，幫人弄水電工程，應該可以。
三個姐姐，嫁得也還好。當年，看氣色衣著都不錯。三個姐夫也是有責任心的男人。我們60年代的人，挨過餓受過苦的，都知道好歹?，F(xiàn)在，只要勤快點，都有飯吃。
弟弟嘛，小時候很乖，長大了結了婚，好似跟老婆一條心，奉養(yǎng)老丈人和丈母娘去了。
養(yǎng)母為此氣不平，可也沒辦法。人家丈母娘那邊沒有兒子，只有三個女兒，總要有人照顧陪伴老人嘛。
我媽那個人，一輩子精明，好強，算計。老了也是這樣子。她怕小兒子吃虧。其實，他小兒子享福去了。
別個老兩口，都有退休工資，還幫著他們小輩的養(yǎng)娃。出錢出力，總要圖個樂呵吧。
如果我小弟兩口子當年不回那邊，不說又上班又帶娃累，廠里的房子那么小，怎么住。
在這邊，讓她出錢出力，她也是不肯。
這又6年了。沒有聯(lián)系。我不想聯(lián)系?！?p> 趙影說到這里看張燕張嘴欲言，急忙擺手止住她，“別問。這個原因是不可能告訴你的。你也別亂猜，猜，你也猜不到?！?p> 張燕住嘴。
趙影想都不想想起那件舊事。都說，家丑不可外揚。那還是關于親生父親的丑事。說出來，又會讓養(yǎng)母傷心欲絕，說不定滅了她的心都會有，兄弟姐妹們說不定也會怪她，恨她。
趙影決定是要將這件事帶進棺材的。
張燕，“那你外祖家呢？還在內江嗎？要不要我?guī)兔Γ艺宜麄?。?p> 趙影想了想，還是搖頭，說：“算了。當初他們不管我媽(親生)，后來也沒管我。雖說我媽未婚懷孕，可她是當知青被強奸的，又不她想要未婚生女。至于送她走，又不去看她嘛。
以前不理解我媽，一邊長大，一邊也就理解了，才知道鄉(xiāng)親們的熱情，口水都能致人于死地。臉皮不厚，根本活不下去。
我媽就是臉皮太薄，又因為家里人的遣責，薄情而想不開。其實，只要熬過去了，就好了。
對于我，條件困難的他們倒真的沒有必要撫養(yǎng)我。個人有個人的難處。
親緣早就斷了，也不必再續(xù)。”
“可是，你以后少了許多走動的地方，看到別個有兄弟姐妹來往，你不羨慕??？”
“羨慕啊!還會祝福呢!只要有人擁有就好。何必一定要是我!
再說，我能習慣一個人的生活，而且，一個人有一個人的好。親戚太多，應酬麻煩?！?p> “好吧。如果你想走動時，歡迎你去內江，我的家里看看?！?p> “謝謝了。我會的?！壁w影看看手表，哦，快10點了。
“太晚了。睡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