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啥子？!趙影找到了你!？…她沒咋個樣吧？”
趙建中聽了二兒子的話，驚得“蹭”的一下子站起來，退了二三步，帶倒了剛才坐著的一張實木高凳子。
“咚…”，椅子倒下砸到地磚的聲音，不僅驚了老妻陳惠賢一跳，還驚醒了樓下熟睡著的BB，嚇得他“哇哇”的哭了起來。
“你慢仗點，大驚小怪地做啥子？嚇我一跳?！?p> 陳惠賢抹抹胸口，又冒火地上前捶了老伴幾拳，又慢慢地要彎腰下去，扶起凳子。
趙援民趕緊伸手，攔著老娘，又扶老娘到沙發(fā)上坐好，誠懇地道：“媽，你別管。
我來抬這張凳子。這個是實木的，有點重。
你力氣不夠，不小心，扶不穩(wěn)，倒下來，砸到腳就麻煩了?！?p> 趙援民說完就扶起凳子，搬到墻角放好。
陳惠賢點點頭，為兒子的體貼孝順而感到高興。
她想想兒子說的外甥女的事情，頓了好一會，問：“援民，那個趙影…現(xiàn)在，啥子樣子？”
趙援民沒有明白母親的意思，帶著疑惑地問：“媽，你想問啥子？
想問她長得怎么樣？還是…”
“不是，我是想問…”
陳惠賢又頓住，又看看老伴，見老伴沒有大的反應(yīng)，才又對兒子道：“我是想問，趙影，看起來，這個人咋樣？
穿得好不好？精神面貌…”
她找不到詞來表達(dá)她的意思，但是，“知母莫若子”的趙援民終于還是明白了母親的意思。
她想問的是，趙影看起來窮酸不窮酸，是不是走投無路之下，找來求幫助，還有，打秋風(fēng)。
“媽…趙影表妹不是的那樣的人。
她小時候都沒有找過來，現(xiàn)在，這個時候…咋子會有那種需要求幫助的時候!
她穿得很好，精神也很好，很有文化的樣子?！?p> 陳惠賢看著兒子的表情，聽著兒子的話語，知道兒子又對她的勢力眼有意見。
“可是，她也沒有辦法。不勢力眼一點，咋過生活。人窮，沒法子。
她真是怕死了以前來打秋風(fēng)的鄉(xiāng)下親戚。來一回，借錢一回。不借給他，還要罵人。
他們又不是大富之家。
公公都在糖廠當(dāng)搬運工，趙家早已經(jīng)是一窮二白的人家。
一些親戚也總是認(rèn)為住在城里的人就是有錢人。
一有點困難，就說找城里的幫幫忙。
他們卻不知道，城里也有窮人，也有討飯的?！?p> 陳惠賢等兒子說完了，點頭，“這樣子就好。她能過得好，就可以了?！?p> 她也不怕兒子嫌棄，這個家，早年，如果沒有她操持，早就成不了一個家。
她看看老實巴交的丈夫，有時候還有點一根筋。
他不曉得外甥女的情況，也就算了，曉得了，又會心心念念一陣子。
當(dāng)初，強(qiáng)勢的她和大嫂，堅決不允許趙影留下來，逼著丈夫和婆婆送走了4歲的外甥女。
雖然，有時想起來還是會不忍心，不好過，可是，看看自己的一溜四個孩子，又不去想那么多了。
不想，就不會難過。各人有各人的命。外甥女不是她生下來的，她顧不了，很正常。
陳惠賢想到這里，心里的那點子還談不上愧疚的感覺又散掉了。
她看看老伴還直愣在那兒，怕他站久了，累了，不小心摔倒。
她吩咐兒子，“你爸站了那么久啦，去把他扶過來坐?！?p> 等老伴坐到身邊，她拍拍老伴的手，語重心長地道：“建中，你不用覺得對趙影不起。
當(dāng)年，要送走她，是我跟大嫂他們的主意。
大哥不曉得真相，你是拿我沒得辦法。
我不后悔送走她。你們不想想，留她在城里，也上不了戶口。
沒有口糧不說，還會被人反反復(fù)復(fù)地追究。
我們那個時候的日子本來就難過得很。
送她走，雖然狠心，可也確實是對大家都好的事情。
我咋個都不能不為自己，為孩子們著想。
當(dāng)時，大嫂，三妹兩口子，四妹兩口子，都同意了我的意見。
就說明，我的考慮沒有錯。那個年代，個個都是只能努力求得自保。
當(dāng)時，在外人不曉得真實情況的底下，越早送走她越好。
那個劉家溝，雖說是山旮旯，可山旮旯有山旮旯的好。
她在那個山旮旯，始終還是平安地長大了。
留在內(nèi)江，我們受連累，她也不一定就好，能不能長大都不好說。
城里的人，有時候比山旮旯的人更狠毒。”
趙建中一邊聽著妻子的話，一邊想著當(dāng)年送趙影到劉家溝的情景。
那個時候的外甥女天真可愛，乖巧聽話。
從她進(jìn)到家門，他都不敢多看她一眼，就怕看多了，舍不得，拋不下。
可是，真的是，那個時候，真的是留不下她。
小娟當(dāng)初懷孕，不敢去打胎，后又去姑婆那里躲著。
為了避過人的耳目，他們都是花大價錢找熟人開的假證明，說她生了重病。
過幾年，如果又說有孩子，當(dāng)年的事，就得被翻出來。
自己人受罪不說，還要連累別個幫忙的人。
他們的工作保不了，人也可能會受傷，生活更會成為一團(tuán)糟。
幾個家庭要為著這一件事情，一個孩子而受那些能預(yù)料的苦難，誰愿意？
送小影到劉家溝，她好上戶口，也好讀書。她生是那兒的人，也只能回到那兒去。
受苦是肯定要受苦，她生出來，被小娟狠心地拋下，就注定了要受苦，要受比一般人都更多的苦。
唉…外甥女生錯了時代，那個時候，大家的思想都傳統(tǒng)，容不下私生女。
如果小娟不拋下小影，不嫌棄劉有根人太老，又老實，早早說清楚情況，早早地嫁給劉有根，日子就會不同。
說來說去，其實還是小娟的錯。
那個年代，生成女孩子，無權(quán)無勢的人家的女孩子，被誰欺負(fù)了就只能嫁給誰。
男人老點，老實點又有啥子關(guān)系，把日子往好了過就行。
小娟還是太天真…太要好。多少人不是都那樣子過的日子。
她扔下孩子，就沒想過孩子會很可憐？
他們當(dāng)舅舅的，正常情況下，是應(yīng)該是要出份力。
可小影的事情，它不正?！麄円矝]有辦法，只能做個狠心人。
趙援民看著父親母親都似乎陷入回憶中，想了好久，還是把心頭一直存在的疑問問了出來。
“爸…當(dāng)年送走了表妹過后，你們?yōu)樯蹲硬蝗タ匆幌滤繋退趧⒓覝蠐我幌卵埠?？?p> 趙建中聽了，望向老妻，當(dāng)年，他是想過，去看看外甥女的，可妻子攔了他，又說了一番道理。
他想過妻子的話，也覺得對，就打消了去看望小影的念頭。
“當(dāng)年，你奶奶跟你爸是想過去劉家溝看看外甥女的。
我攔著了他們。
小孩子，難得在一個地方立足。
小影又不是跟著爹媽生活，寄人籬下，日子本就不好過。
我們?nèi)タ此?，幫不上實在的忙，又不能夠接她走，會讓她不得安心?p> 養(yǎng)著她的人家，也會心頭不舒服，別個費心費力地養(yǎng)孩子，就是為了養(yǎng)家。
你去逗得孩子生了別的心思，要么，又哭哭啼啼，別個也會煩躁。
而且，去一趟，要花錢，還耽誤上班，別個還要招待你吃二頓，住一晚。
那時候，家家都窮得不得了，屋頭的糧食都沒得多一顆，哪個歡迎你去看。
孩子，扔下了，不管了，就不要去打擾她。
我這個當(dāng)舅媽的，雖然狠心，但也的確是為她好。
她要在劉家溝扎下根，我們這些幫不上忙的外家人，就不能干擾她。
不然，她在劉家溝扎不下根，內(nèi)江也沒有地方給她扎根。她咋個辦？
她生成了劉家人，只有劉家溝才有地方供她扎根，讓她長大。
雖說，她要經(jīng)受風(fēng)雨，經(jīng)受養(yǎng)父母的責(zé)難，可是，這些，避免不了，沒有爹媽護(hù)著的孩子，在哪里，都要經(jīng)受苦楚。
援民，媽說這些，不是要推御責(zé)任，是真的這般想的。
小影來的時候，媽又已經(jīng)懷上了援鄉(xiāng)，家里還有你和你大哥二個…
媽和你爸，爺爺，奶奶，都護(hù)不住她，也養(yǎng)不起她。
那個時候，戶口卡得嚴(yán)得很。城市里頭，說不清來歷的孩子，哪里能夠讓你無端端地說領(lǐng)養(yǎng)。
只有，農(nóng)村，上戶口容易。
留下她，街道，單位，都要查她的來歷。
她的來歷，哪里經(jīng)得起查。
我們幾家人的名聲，工作，日子，咋個辦？
還有你的小叔，小姨在讀書，大點子，還要找對象，結(jié)婚。
唉…那些年，個個人都特別看重名聲。又特別愛管別個的閑事。
不像現(xiàn)在…沒得哪個人敢明目張膽地管別個的事情?！?p> “唉…”
趙援民聽了父母的一長篇話，也只能長嘆一口氣。
“那現(xiàn)在，我們認(rèn)趙影嗎？當(dāng)親戚走動不？”
“這個事情，我看還是得看她的，趙影愿意走，就走，不愿意，就算了。
我們沒有養(yǎng)她，也沒有幫扶她。
她發(fā)財也好，當(dāng)官也好，我們也不想沾光，占便宜。
當(dāng)然，她倒霉，窮酸，我們也還是跟過去一樣，幫不了她的忙。
我這個當(dāng)舅媽的，就是這樣子的一個自私人。
要是，她再打電話，再來找你，你就請她到家里來坐一坐，吃頓便飯。
要是，沒有再打電話找你，就算啦。
以后，再碰見她，你跟她說，她的外公外婆死之前，還念叨著她。
是我這個當(dāng)舅媽的不準(zhǔn)他們?nèi)タ此?，去打擾她的。
如果，她要怨，要恨，讓她怨我，恨我好了。
她曉得了我們的情況，我們也曉得了她的情況，就要得呀!
大家都活得好好的，比啥子都好。
親戚，走不走動，都是親戚?！?p> “媽…你咋子這樣子說？這個事情，不能全怪你。
是我們幾兄妹讓媽成這個樣子的。
人，在關(guān)鍵的時候，都很自私。”
趙建中聽到這里，還是覺得是時代不好，忍不住，他就說出他的心里所想。
“我覺得，還是時代的錯。以前的私生子，私生女，說起都覺得難聽得很，看見哪里有一個，就當(dāng)成了瘟疫。
現(xiàn)在，法律規(guī)定還有繼承權(quán)。你們看，孫家的二個孫子孫女，他們的父母一樣的沒有扯結(jié)婚證，也沒有擺酒，也沒得哪個去管。
不說別家，小秋家的小潔，還不是沒結(jié)婚就跟個男的生了孩子。
這第二個都要二歲了，才說要去扯證，擺酒。
如果，小娟是在現(xiàn)在有了小影，何苦要拋下孩子，尋死。”
“好啦，好啦!說啥子小秋小潔，小娟，都不是好女人。
時代是好了，時代好了，也不應(yīng)該不結(jié)婚就生孩子。
關(guān)時代啥子事情!現(xiàn)在的女孩子，一點不自愛。
你以為，生私生子，私生女，還很光榮？
我都跟小秋說了，喊小潔不要到我這里來，礙我的眼。
名聲，我認(rèn)為，還是很重要。時代好了，個個的態(tài)度是都寬容了，可不能夠因為大家不管就放縱自己。
女孩子，女人，該自愛還是要自愛，該愛惜的名聲還是要愛惜。
說得不好聽，男女春風(fēng)一度過后，女人懷上了，生不生下來，都是女人吃苦受罪。
名聲上，也是女人的盡受罵名。男人難道還能吃虧？
不自愛，不保護(hù)好自己，女人只能自己受著?！?p> 陳惠賢氣憤自己的外孫女兒不守規(guī)矩，不自愛。
她粗暴地阻止老伴的謬論，結(jié)束讓人心塞的話題，問兒子，“你就是因為這點子事情專門這個時候回來說？”
“啊…不這個時候回來說，啥子時候回來說？”
說到這個，趙援民想起了大伯的事情，趕忙問，“爸，大伯好像不曉得五姑姑生了有小影的事情，而且，大伯不太記事了嗎？
伯娘說大伯的腦殼不清醒?！?p> “不曉得。你大伯今年都有八十歲了，有點不清醒，很正常。
小影的事情…不曉得，我也不曉得你大伯娘咋個跟他說的。
這么多年，是沒有聽他提起過小影。
你爺爺奶奶又是跟我們一起生活，沒有挨著他們住?！?p> “好啦，援民去看著超市，萬一有客人，長興兩口子忙不過來。
事情過去了就不要再說了。下次小影到你那里…要么，你打個電話給她，將你大伯的電話號碼，地址給她說清楚。
她去不去看她的大舅，她自己決定。
分家?guī)资?，人親也是分著走的，又沒有規(guī)定，一大家子人.必須統(tǒng)一行動?！?p> 好吧！親戚，各走各。人情，各論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