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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笙

第三十一章 物是人非(上)

香笙 頁北斗 2383 2019-11-02 08:50:45

    這一年的夏天好像倉促地結(jié)束了,接近秋分,下午總有一場雨,一直要落到月亮出來,綠萍的鋪?zhàn)邮遣淮蜢鹊?,小小的兩層騎樓,連同后邊院子,永遠(yuǎn)人滿為患。除了她一間臥房,剩下的全是吵嚷聲,她兒子從早哭到晚,她也聽不見。她煩這個兒子,依舊把他養(yǎng)在身邊,不過可憐他,同蘇太太開玩笑間說起,要把兒子給她,但聽蘇太太口氣,似乎不大情愿,她也就算了,但咽不下那口氣,蘇太太的心思她不是不知道,崇善那樣大了,一切都好,李太太視他如命,喚她一句干媽,已經(jīng)是最大的恩賜。蘇太太仿佛只要他,好像情人之間似的,認(rèn)定了是他,換做別人再好她也不見得喜歡。有些事就是這樣的,旁人看不透,只有中間人才曉得那種滋味。

  她原來喜歡熱鬧的,從前崇文少爺過生日,家里宴請賓客,她很早起來勻臉,會涂香粉胭脂,穿艷一些的衣裳,太太說她也不打緊,她不在乎,有時請了劇團(tuán)來家里唱戲,她端著茶水在眾人間穿梭,余閑時立著聽臺上戲子唱詞,也跟著大家笑一笑。她喜歡那樣,大家都一樣,花上半天在那里聽?wèi)颍嬲谋娚降取,F(xiàn)在這樣她也喜歡,牌桌上有人歡喜有人愁,她是置身事外的一個人,一屋子的人心如擂鼓,唯有她的心跳和氣安寧。

  錢來的快,好像做夢一樣,囤了幾條金鏈子,現(xiàn)幾年,傭人難找,她花重金招了兩個機(jī)靈的伙計(jì),工錢開的比山上的礦工還高,仍有結(jié)余,還讓胡宗平托人遠(yuǎn)迢迢從上海置辦行頭回來,愿意一下子把口袋里的錢花光,覺得揚(yáng)眉吐氣,錢仍然嘩嘩的涌來。

  做生意靠門市,發(fā)不了財(cái),所以要開煙鋪和賭坊。胡宗平教她。

  她有地方,有腦子,敢賭,胡宗平看中她這些。

  生意做起來了,胡宗平開始還每天來盯場,后來隔幾天來一次,再后來干脆丟給她一人,只月底來一趟,拿分紅,她忙的沒日沒夜,時間過得快,好像他還是常來。

  胡宗平出差前,去找她,她說要給自己放幾天假,借他車子跟司機(jī)用用,胡宗平支支吾吾的,也沒說答應(yīng)不答應(yīng),她說要去看看香笙,胡宗平立馬應(yīng)下來,還找人來給她店里安了電話,方便同司機(jī)聯(lián)絡(luò)。

  早秋的清晨,太陽剛剛冒頭,空氣已經(jīng)跟蒸籠里冒出來似的,熱烘烘的,人家說秋老虎秋老虎,這時候天氣真的比仲夏時候還要熱。綠萍坐在車子里,窗戶半敞,她把右半只手臂吊在外面,手掌向上,隨車子的顛簸打著拍子,右手指上原有只金戒指,新買的,她摘下來戴到了左手上,右手顯得很空,她又把左手腕上一只銀鐲子換過去,生怕街上人手雜給她搶了去,手里攥著一股勁,隨時準(zhǔn)備抽身回來。

  她讓司機(jī)慢些開,經(jīng)過一條街的鋪?zhàn)樱还苷J(rèn)得不認(rèn)得的人,總要對人家點(diǎn)頭微笑,整個身子倚在車門旁,招呼的話演練了好幾遍,可惜沒見著想見到的人。臨時改變主意,讓司機(jī)開到李宅去。

  到了門口,陡然有點(diǎn)心慌,黎叔不在,她自顧自推門走進(jìn)去,諾大的園子,一個人也沒有,冷清得可怖。她撳了撳發(fā)髻,環(huán)顧這里的一切,心臟咚咚咚直跳,突然想起那天晚上的槍響,砰砰兩下子,簡直頭暈眼花,站不穩(wěn),失憶了似的,自問為什么會來這里。準(zhǔn)備逃,忽見一個胖女人,不認(rèn)得的,匆匆往堂屋去了,也不知道看沒看見她,走得很急,是新人,貴卿走了,找過來這么一個人替她,李太太原來那樣挑剔的,連她也容不下,現(xiàn)今終于肯妥協(xié)了么。覺得好笑,站在連廊底下仰頭笑出了聲,上頭落下一滴水,點(diǎn)在她鼻頭,不知是雨還是別的什么。

  發(fā)了會怔,正要走,見崇善從連廊另一頭跑過來了,水仙在后頭,好容易追上他,往他懷里塞了點(diǎn)東西,崇善好不耐煩,經(jīng)過她身邊,撇了她一眼,沒片刻停留,又跑開了。水仙坐到地上,竟嗚嗚地哭了起來。

  綠萍走過去,水仙看見她,一下子抱住她,哭訴道:“綠萍,綠萍,我快撐不住了……”

  綠萍幫她撫背:“怎么了。”

  “沒人了,就剩我一個了,他們都走了。少爺小姐通通丟給我,我怎樣忙得過來,玲春那個人,只顧著自己,老爺太太不在,小少爺死活她根本不管,屋子里成天地丟東西,我能怎么辦呢,我也不要管了……你回來幫幫我好不好?“

  綠萍拿了帕子給她擦眼淚,問她:“怎么就你一個人了?霜兒他們呢?”

  “能走的都走了,太太如今病著,霜兒一刻不離她,我哪也去不了,這園子太大了,我一個人害怕……”

  “太太病了?什么時候的事?什么病癥?“

  這么一問,水仙更是傷心,“前兩個月,有天半夜從古驛道回來,太太就病了,請了好多大夫都瞧不好,身子越來越壞,真嚇人,咳血,老爺強(qiáng)送去醫(yī)院,聽人家講,太太生的是癆病,治不好的......”

  “太太要是走了,霜兒也要跟著走的,到時候就剩下我了,這世上就剩下我了......”

  她精神混沌,喃喃自語,綠萍也找不出話來安慰她,只暗自思忖,李太太病了,李老爺受著牽制,這一次不算白來,李家馬上就要完了,熬不過這個冬天,簡直大快人心。她激動地心臟砰砰直跳,眼眶也跟著濕了,她的時代要來了,很快就要來了。

  水仙漸漸止住哭泣,鄭重地對綠萍講:”綠萍,就是從你走后,一個一個都走了,什么都壞了,越來越壞,你當(dāng)初為什么要走?你不走多好,如果重來,你不走好不好?!?p>  綠萍搖了搖頭,”留在這里做什么。“

  水仙愣了一下,忽然怒目圓睜,抽手扇了她一個耳光,冷笑道:”你憑什么走?我們四個當(dāng)初一起進(jìn)的李家大門,你憑什么走?“

  “憑我跟你們不一樣。”

  水仙望著她,慢慢后退,綠萍不慌不忙,她從荷包里掏出一枚金錠,放到水仙手里,轉(zhuǎn)身前,她說,我還會回來的。

  她覺得自己瀟灑又決絕,頭也不回,算是跟過去做個徹底的了斷。

  接下來,她要去找香笙。

  香笙把頭發(fā)剪了,她過日子沒算計(jì),偶然有一天穿一件舊的織錦短背心,發(fā)現(xiàn)扣子竟扣不上了,仿佛從那一天起老天爺正式放了一枚胎兒在她肚子里,前面幾個月都是鋪墊,她能感覺到身體里有另一個生命存在,就是從那一天起。

  羅玉凰總想開口,問她那一天究竟發(fā)生了什么。肯定發(fā)生了什么,她只是不愿告訴他。他從劉姐口中,得知了那天早上發(fā)生的事,又總覺得沒那么簡單。他每天到點(diǎn)就下班回家,恨不能每時每刻陪在她身邊,看她重新有了笑容,煥發(fā)活力,剪短頭發(fā),重新做回她的妻子,日子好像沒有變化,但總歸不是從前的過法了。

  他們之間隔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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