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小喬急吼吼趕到錦城市立醫(yī)院的時候,老魏剛從急救室被推出來,就候著把錢交了,馬上動手術。
事到了頭上,魏小喬也顧不得安撫正哭天抹淚的魏母,忙著去辦手續(xù),這邊錢一交,便接到店員老吳打來的電話,她家老魏已經(jīng)進手術室了。
等魏小喬跑過來,手術室外早圍上不少從御品軒跟過來的員工,還有幾位瓷器街的老街坊。
角落的長椅上,魏母使勁用手擦著眼淚,正在跟人哭訴:“老魏一輩子不為別的,只想守住這店,他老說,祖宗傳下來的家業(yè),得拿命守好,誰想到……這回命真要丟在上頭了!”
“吳叔,怎么出的事?”魏小喬走在手術室門口,問站在旁邊的老吳。
“搞拆遷的人又過來了,說是給魏爺做思想工作,講白了就是來搗蛋,還有那個狼心狗肺的三禿子,帶頭嚷嚷,說咱們再不搬,他們就把御品軒給砸了,魏爺受不得激,當時就被氣到爆血管!”老吳跺著腳道。
“給你姐打電話,讓她回來吧,這些年都不著家,什么事??!”瞧見魏小喬出現(xiàn),魏母哭著跑過來,一把抱住女兒,話音里滿是抱怨。
“咱們現(xiàn)在打電話,只會嚇到姐,等我爸出來了再說!”魏小喬敷衍一句,用手揉了揉魏母的后背。
魏母抽噎著道:“小喬,御品軒真要給拆了,你爸也保不住了!”
“魏嬸,您也別著急,咱瓷器街除了那一小撮眼皮子淺的,沒人想拆,老輩留下這么好的地兒,不能被外頭人糟蹋!”一位街坊在旁邊勸道。
魏小喬咬了咬下唇,那幫奸商嘴張得老大,想吃下瓷器街,可這條街上,只要老魏不肯點頭,街坊們誰也不會答應拆,奸商大概氣急敗壞,玩起了“擒賊先擒王”,為了對付老魏,什么斷子絕孫的缺德招都使出來了!
老魏被推出手術室,已經(jīng)是三個鐘頭之后,好不容易勸走魏母,魏小喬獨自守在ICU外,隔著監(jiān)視窗,瞧著里頭全身插滿管子的老魏,直到這時候,魏小喬的眼圈才終于紅了紅。
有護士見魏小喬在那兒站了好久,上來勸道:“小姐,病人的情況我們都在監(jiān)控,也不用你老守在這兒,有什么事,我們會立刻打電話?!?p> “謝謝,我再坐一會?!蔽盒坛思倚α诵?,卻還站在原地,想了片刻,忍不住問:“我爸……能醒吧?”
“目前還算穩(wěn)定,過了今晚再看看吧!”護士回道,瞧著魏小喬不愿意走,也沒再說什么,忙自己的事去了。
馬恒過來時,魏小喬正坐在ICU外的椅子上發(fā)愣。
“出這么大的事,怎么不告訴我?”馬恒先站在監(jiān)視窗那邊,往里看了看,這才坐到魏小喬旁邊。
魏小喬沒什么力氣跟馬恒掰扯,只搖了搖頭。
“情況怎么樣?”馬恒又問。
好一會后,魏小喬長嘆了聲:“腦中風,血點算是止住了,要在里頭觀察幾天,連醫(yī)生都說不定……能不能醒過來,最樂觀的,偏癱也得落下。”
“咱爸不會有事兒的,放心吧!”馬恒伸手拍了拍魏小喬肩膀。
“算我求你了,行嗎?”魏小喬拿手擋開馬恒,沒來由地想朝他撒撒氣:“你跟我們家早沒關系了,別一天到晚‘咱爸咱媽’的,姓魏的養(yǎng)不起你這沒進門的女婿!”
馬恒張了張嘴,還想說什么,打量著魏小喬表情,又把話吞了進去,只訕笑了一聲。
“小姐,明天9點之前,別忘了把費用交一下?!眲偛拍亲o士又走過來,將賬單遞給魏小喬。
接過賬單看了看,魏小喬心里苦笑,不出半天的時間,她私房的小二十萬已經(jīng)沒了,這回又得拿一萬多塊出來,還有明天、后天……
馬恒直接將賬單從魏小喬手里抽了過去:“這錢都我來交,你不用擔心!”
“瞎湊什么熱鬧!”小喬一把搶回賬單,可想到人家也是好意,不能不給一點面子,便道:“你那心意,我領了,不過這事不歸你管!”
“錢夠嗎,就當我借你!”馬恒嚷道:“我可拿你當親妹妹,幫把手又能怎么樣?”
魏小喬突然反應過來,轉(zhuǎn)頭看向馬恒:“你不是給我找了個修花盆的活?”
馬恒起身,又看了一眼ICU里頭的老魏,道:“今天你只怕沒心思了,我給你推了吧!”
“推什么呀,”魏小喬打斷馬恒,將賬單塞進自己包里:“咱們現(xiàn)在就去!”
錦城西郊一間會所,魏小喬跟在馬恒后面走了進去,觀察周遭處處賣弄品味的奢華裝修,就可以知道,來這里的非富即貴,所以……今天這金主,應該不是一般的有錢。
“回頭價錢歸我來開?!蔽盒虥_著走在她前頭的馬恒叮囑道。
“想下狠刀?”馬恒回頭,朝魏小喬擠了擠眼。
“我不宰人,只憑本事吃飯,”魏小喬淡定地回道:“這次別說我不給你朋友面子,得把我爸醫(yī)藥費給掙回來。”
有服務生過來,聽他們報過包廂號,便將兩人領上了樓。
包廂里,金主還沒有到,馬恒和魏小喬坐在沙發(fā)上,便閑聊起來。
“別怪我多嘴,咱爸也想不通,現(xiàn)在是房價高峰,瓷器街那片又是上風上水的寶地,房子只要一拆,滿街都是百萬、千萬的富翁,回頭再換個地方開店,只要有你爸坐鎮(zhèn),御品軒還是那個御品軒。”
“我爸……”魏小喬手托著腮,嘆了口氣:“幾百年的老屋,每年都得塌上好幾回,住在里頭冬冷夏熱,到處都是霉味,墻皮都成沫了……我老想不明白,我爸媽怎么就不知道愛惜自己,換個舒服的地方不行嗎!”
馬恒笑了起來,隨后問道:“你那么不喜歡老屋,現(xiàn)在有機會拆了,不正合你意?”
魏小喬臉色一正,道:“再不喜歡,那也是我家,我祖爺爺們留下的東西,一磚一瓦都不許別人碰!”
馬恒作勢一抱拳:“得,我敬你是條頂天立地的女漢子!”
魏小喬瞧瞧馬恒,很想笑出來,可到底心里有事,便只搖了搖頭,嘀咕道:“被你這么一說,我倒想起來了,回頭騰出手,找那幫害我爸的龜孫子算賬去!”
“這話聽著就牛氣,”馬恒朝魏小喬比了比大拇指,隨即笑道:“開發(fā)商也是急了,六馬橋那地塊,錦城搞地產(chǎn)的都知道,瞧著像塊肥肉,卻是個磣牙的,單就夾在正當中、貫穿東西的瓷器街,幾百年的老街,上頭一直舍不得動,可要不動瓷器街,六馬橋一分兩半,還就運作不起來。”
魏小喬冷笑一聲:“所以他們就耍流氓?”
馬恒想了想,道:“我聽到消息,盤下六馬橋的開發(fā)商快撐不下去,已經(jīng)在找下家,聽說想啃硬骨頭的不少,御品軒……后頭還得有麻煩?!?p> 魏小喬心里有些焦躁,也坐不住了,起身在包間里來回走了幾步。
就在這時,門被人從外面打開,馬恒“騰”地一下,從沙發(fā)上蹦起。
“沈總,我猜你這時候該來了!”馬恒滿面堆笑,朝著正走進來的人迎了過去。
魏小喬沒跟上去,只瞧了瞧對方。
此時同馬恒握著手的,是一個看上去三十歲左右的男人,皮相還算不錯,眼睛還帶了點吊梢,就是俗稱的‘桃花眼’,不過臉上表情死板,一望而知,是個沒什么親和力的。
那位沈先生淡淡地瞥了魏小喬一眼,問馬恒:“馬先生幫我請的專家到了嗎?”
“到了,我來介紹一下,這是魏小喬,錦城御品軒魏家傳人,也是我妹妹,不是我夸???,沒有我家小喬修不了的瓷器?!瘪R恒趕緊介紹道。
“她……”沈先生又瞧瞧魏小喬,冷不丁問了句:“馬先生確定不是開玩笑?”
魏小喬眉頭挑了挑,以前頭回請她修瓷器的客人,也有覺得魏小喬年紀輕,擔心她手藝不行的,不過如此心直口快地把話說出來的,這位沈先生算是頭一份。
等到大家都落座了,馬恒開始口若懸河地替魏小喬打廣告,沈先生有點帶聽不聽的意思,此時靠在沙發(fā)上,用不知道從哪里摸來的紙和筆,正低著頭,不知道在涂涂畫畫什么。
“有點不好伺候,咱們慢慢來!”馬恒趁著停下來喝口茶的工夫,湊到魏小喬耳邊,壓低嗓門叮囑道。
魏小喬沒說什么,目光落到一個正從外頭進來的中年人和他明顯小心翼翼抱在懷里的一只錦盒上。
錦盒被送到魏小喬面前時,中年人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魏小喬卻一臉淡然,把盒蓋打開,一手托底、一手握頸,將里面的器物取了出來。
魏小喬捧著的,是一只明初鈞窯天青釉仰鐘式花盆,她曾經(jīng)在一次拍賣會上見過,當時是遠觀,這回挨得近了,不免要好好欣賞一下。
花盆有22公分高,施的是天青色乳濁釉,口部邊沿是鐵褐色薄釉,內(nèi)外壁可以清楚地看到蚯蚓走泥痕,盆底有五個圓孔,圈足內(nèi)露出了深褐色的胎,加上“二”字戳印紋,如假包換的老貨。
“小姐,這個東西很貴重的,戴個手套吧?”中年人在旁邊瞧了魏小喬半天,忍不住提提醒一句。
“不用手,怎么摸?”魏小喬淡淡地回道,隨即將器物又來回看了看,這才放回錦盒,道:“花盆不錯,可惜有了炸紋?!?p> “這花盆是小問題,小喬絕對能處理?!瘪R恒忙道。
“隨便瞧瞧,就說能修?”那位沈先生還在起勁涂著,頭都不抬地問了一句。
對方的譜擺得夠大,本來魏小喬今天心情就不好,這回便來了小脾氣,故意不開口,只點了點頭。
“價錢?”沈先生將手里那張紙舉遠看了看,隨口又問。
要不是為了掙老魏的住院費,魏小喬才懶得搭理這種裝B的主,既然人家沒禮貌,魏小喬索性伸出手,比了個“1”,卻就是不吭聲。
“1萬!”馬恒立刻幫腔。
魏小喬斜了馬恒一眼,大聲道:“10萬,不還價!”
“這么貴?”沒等沈先生有所表示,中年人倒先吃了一驚。
“這件瓷器08年就拍到快四千萬,你們也明白,幾道雞爪紋就讓它身價一落千丈,我可以保證修復得讓人看不出破綻,所以我的要價不算高?!蔽盒陶f得非常實際。
“這么自信,從哪里來的?”沈先生總算抬眼瞧了瞧魏小喬。
魏小喬也沒打算謙虛:“沒有金剛鉆,不攬瓷器活,我們魏家專門做這種市場修復,講求修舊如舊,一分價錢一分貨。”
“就你?”沈先生拿筆在紙上飛速劃了幾道,語氣里帶著不屑。
魏小喬臉越發(fā)沉下去,這人拽得有點過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