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殘軀、夢、遷怒

　　黑漆漆的一片虛無，空寂無物，不知多深亦不知多廣。

　　僅有一副殘軀，泛著微光，半實半虛，突兀地存在于這片空間。

　　殘軀四肢已斷去其三，頭顱也被刮去了大半肌膚，包括眼瞼與唇皮。原本的耳鼻處只留下刀削一般的創(chuàng)口，以及幽暗黑洞，再加上直接暴露在外面的眸子與牙床，看著只感瘆人。

　　在肢體創(chuàng)口處，骨頭與肌腱的斷面明晰可見，唯獨沒有鮮血流出。胸口有一道外翻的傷口，里面的心臟直接可見，似乎已經(jīng)停止了脈動。除此以外，相對不那么顯眼的細微創(chuàng)口更是布滿全身，林林總總難以計數(shù)，一幅殘破不堪的樣子。

　　但在殘軀眼神中，依舊閃動著生命與智慧的光芒。

　　……

　　路遠終于感覺到了自身的存在，就在殘軀面前，被他的目光所注視，卻不能稍動一分，包括視線的轉(zhuǎn)移都做不到。

　　他甚至覺得自己的思緒都被抽離了出來，只能讓身體呆板地、默默地回視殘軀。

　　路遠“聽”到了殘軀的聲音，不是通過耳朵，而是直接在心底響起。就算沒有看見殘軀的牙床有過任何開合的變化，沒有任何緣由的，路遠就是認定那是殘軀的“話音”。

　　“游魂，我們做筆交易吧！”

　　每個字的發(fā)音都像一次重擊，不斷沖擊著路遠的意識，他的感覺越來越模糊，沒辦法再去“聽”清楚所有內(nèi)容了。

　　“……斷去桎梏，明澈心識，重塑身軀……授法……為……”

　　突然，路遠感覺到自己在失重下墜，來不及反應(yīng)，速度越來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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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猛然坐起，呼吸劇烈且急促，汗津布滿全身。

　　從夢中驚醒的錯愕讓路遠混昏，而頑固的頭疾也適時發(fā)作，一點點撕裂著他那還有點懵懂的意識。

　　雖然頭疾與早前相比，已經(jīng)輕微了許多，但仍然難以忍受。

　　艱難地克服了最初的困苦，路遠慢慢清醒了過來。

　　這個夢，并不是第一次做了，但沒有一次像這次這么清晰。夢里的場景好似就在面前，親眼所見一般，當然內(nèi)容還是和之前一樣，沒有前因，沒有后果，這段場景到底意味著什么？雖然有些超脫現(xiàn)實的猙獰，但路遠直覺這不僅僅是一場“夢”，而是不知在何時，不知在何地真實發(fā)生過的一幕。

　　這一次，不僅更為清晰，還多出了一些變化，“夢”在他的腦中留下了一些東西：憑空而出的一篇文字，一篇名為《望山鍛體》的文字。

　　路遠總會回憶起一些東西，可對于這篇文字，應(yīng)該不能用回憶“二字”，它與原本的記憶是那么的格格不入，怎么描述呢？用他記憶里的一句話來說就是“這不科學(xué)”！

　　是啊，這不科學(xué)！在文字里提到了一種名為“炁”的東西。

　　按照這篇文字的描述，“炁”，無形無味無色不可踅摸，可卻無所不在，充斥天地之間，藏于萬物其中。如果只是讀到這里，路遠還以為描述的是空氣力場之類的無形之物，可再往后看，就讀到一句：“炁，沉心靜思則可感念，以意為指可驅(qū)使變幻?！币砸鉃橹?？驅(qū)使變換？這就有些理解不能了。

　　路遠完全沒有懷疑這段文字的真假，也許它所言說的，是屬于這個世界的事物？這不是猜測，這是路遠的直覺。

　　總之還是有些不可思議，花了點時間才能讓思維重新通透，畢竟現(xiàn)在身處在另一個世界??！

　　路遠覺得，遮擋這個世界真實的面紗，剛剛為他掀開了一角。

　　……

　　屋內(nèi)昏暗如墨，清冷月光被擋在外，脆耳蟲鳴響起，傳了進來，房間的另一頭，大個子的震耳鼾聲往復(fù)循環(huán)，與蟲兒交相輝映。

　　路遠找不回了睡意，干脆爬起身，在他的夢中不僅有無序且活躍的思緒，而且身體還會制造出讓人難以忍受的熱量，如今熱氣全自腦門溢出，只讓人覺得燒灼難耐。

　　走到草廬外，冷風拂面，立時舒爽輕快了不少。

　　頭頂?shù)囊箍张c路遠初到此界時看到的，已大為不同了，原本渾圓的月盤變成了彎彎細芽，或者彎彎細芽變得渾圓，又或者偷偷溜到另一個位置掛著，甚至都有可能在總數(shù)上變少或變多。

　　不過路遠并不了解規(guī)律，除了天色，在夜間他完全分辨不出這是天時的哪一個階段。

　　如果無視掉蟲鳴和鼾聲，周圍萬籟俱寂，新增加的記憶對腦子是種負擔，路遠需要時間適應(yīng)，在這之前他很難入睡。

　　……

　　《望山鍛體》的內(nèi)容雖然不多，所講的事物也極為神奇，但眾多晦澀難懂的語句充斥其中，讓路遠暫時放棄在腦中繼續(xù)研讀。

　　關(guān)于記憶中的世界，路遠總能不時地恢復(fù)點回憶，尤其是夜間的睡夢中這類頭腦放松的時刻。只是所有的回憶都如同碎片一樣，并不連貫，所以記憶里的世界對他來說依舊神秘。

　　可現(xiàn)在看來，這里的世界可能更為神秘。

　　……

　　路遠突然想起夜間——入睡前發(fā)生的另一件事情，也許就是那件事情讓他心緒不寧，進而導(dǎo)致晚上做了這么清晰的一場夢的吧。

　　事情發(fā)生在老斧頭的草廬里。

　　基于某些誤會，比如路遠保養(yǎng)良好的牙口，勻稱的四肢，以及光滑的皮膚，老斧頭對路遠身份的認知從最初就偏離到了一個錯誤的方向。

　　之后又確認了路遠是有姓氏的，他更是在這個錯誤的方向撒開了想象力，大步向前。

　　甚至言語不通，也被他腦補為路遠是來自東面，靠近大河的某個村落群，少不更事，且因為迷失路徑而流落到此處的路姓貴人……

　　就算他對路這個姓氏其實很陌生。

　　而東面，靠近大河的那個村落群，由于某個路遠還不知道的原因，口音確實與此處完全迥異。同時，與西面的這片村落仇怨甚深。

　　尤其之前路遠因為某些巧合，展露過識字會算的本事，于是也更加堅定了老斧頭的固執(zhí)。

　　……

　　昨夜，在路遠從河邊打探回來后，老斧頭因某些壓力而向他擺明了這些心中的猜測。

　　說是猜測，其實老斧頭心中早已是認定了，路遠謹慎的解釋在他看來都是為求自保而推脫掩飾，完全不肯相信。反過來還不斷寬慰路遠不要擔心，并保證草廬內(nèi)的三口人都會為他保密，甚至讓大個子當場向他表示效忠，從此負責護衛(wèi)路遠周全。

　　自然，老斧頭也是有所求的，救下路遠就是他謀劃中的一步。

　　老斧頭告知路遠，他們要準備逃離這里，并且可以將他一起帶走，再護送回家。當然作為回報，路遠今后就要以貴人的身份，把他們庇護在羽翼之下。

　　前景看起來不錯，假如路遠真的是個貴人的話。

　　……

　　老斧頭他們之所以要逃出去，跟當晚西山家的白首之位更迭有關(guān)。

　　死去的老白首與新任白首西山岢雖然同姓同族，但卻不是血緣至親，從老白首的祖父那一輩起就已經(jīng)分成了兩脈。

　　白首之位經(jīng)過屢次爭奪，始終留在老白首這一脈，而西山岢這一脈也沒有放棄過。

　　到了西山岢這里，他依靠聯(lián)姻找到了外援——強大的“同家”，就此在家族內(nèi)占據(jù)了優(yōu)勢。

　　而昨天的亂象，明顯是西山岢在老白首死掉后，趁機對異見者進行了一番清理，并將白首之位穩(wěn)穩(wěn)地奪到手中。

　　老斧頭他們之前全是老白首身邊的親近仆奴，早已看清了形勢，借機遁出塢堡，逃過一死?？扇缃駢m煙落定，依舊不敢放心，急忙地要給自己找出更穩(wěn)妥的后路。

　　……

　　為了能順利逃出去，老斧頭做了很多準備，包括偷藏食物，規(guī)劃路徑，安排后路等，現(xiàn)在唯一在等的就是合適的時機了。

　　而這也是路遠的苦惱，假的就是假的，總有拆穿的一天，他要怎么去面對怒火？就算不是他主動行騙，可自以為是的老斧頭能冷靜理解，而不去遷怒于他嗎？

　　前路渺茫！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