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醪奴、病人、火頭軍

　　“救我、救……救我……”

　　仿若低聲呻吟一般的呼救聲，摻雜在塢堡紛亂的背景中，細(xì)碎難聞，如果不是搭上腳踝的那只手，路遠(yuǎn)根本發(fā)覺不了。

　　他低下頭，看到一名匍匐在地上的男性仆奴。

　　男性仆奴的一只手用力前探，另一只手撐起自己的半邊肩膀，抬起頭，死命的祈求著。

　　仆奴的額頭上不知哪一處被磕破了，鮮血不住往下流，幾乎完全糊去了面容。衣物上被踩滿了骯臟的腳印，右小腿，在腳踝稍上一點的位置，以一種夸張且不正常的角度斷折扭曲。

　　雖然覺得他可憐，但今天路遠(yuǎn)看見的可憐人已經(jīng)夠多了，他并不是每一個都得去幫忙的，更何況這只是個認(rèn)都不認(rèn)識的家伙，只能給自己這支隊伍增加額外的負(fù)擔(dān)。

　　于是路遠(yuǎn)抬起腳，稍稍用力甩開對方的手，準(zhǔn)備就此離開。

　　“路家貴人，等一等！”叫停的是丑兒，聲音有點短氣，透著虛弱。

　　丑兒被大個子攙扶著走到那人身前，彎下腰，用衣袖抹去面容上的血污。

　　“醪奴叔？”

　　“是我……是我，救救我……”醪奴叔的聲音里帶著激動的哭腔。

　　丑兒抬起頭面向路遠(yuǎn)，懇求道。

　　“路家貴人，救救他吧，醪奴叔不是壞人?！?p>　　大個子不能說話，卻也幫忙用眼神請求著。

　　“他那腿有點麻煩，算了，這里不方便，先背著走吧。還有以后不要叫我路家貴人，叫我路遠(yuǎn)就可以了?！?p>　　……

　　出了塢堡沒多久，天色就全黑了下來，一行人回到原本老斧頭住的草廬，點起火塘。

　　大家的狀態(tài)都不算好，尤其還帶著醪奴這個累贅，不可能就此離開這里。

　　丑兒也許是再也壓制不住疲憊，很快就昏睡了過去。另一邊的醪奴也差不多，走半道就暈在了大個子的背上。

　　醪奴額頭的破口看著血流得嚇人，其實并不嚴(yán)重，骨折的地方也沒有外傷，不知道算不算是運氣。路遠(yuǎn)幫他擦拭干凈，上完草藥，就與大個子一起去尋回老斧頭的尸體，弄了點草皮，收殮好了，放在屋外，只等明天天亮再下葬。

　　這時候小石頭倒沒有繼續(xù)跟著他們，他一回來，就說要去尖奴那邊打探消息，離開了很久。

　　晚上也不能完全安下心，塢堡里燃起的大火漸漸蔓延了開來，一直沒有熄滅，慘叫與哭喊也不時傳到河的右岸，也不知道那里到底發(fā)生了多少不忍目睹的事情。

　　路遠(yuǎn)與大個子輪流分守上、下半夜。

　　所幸一夜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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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直到太陽升到天空正中的時候，路遠(yuǎn)才被小石頭用力推醒。

　　醒來的那一刻，他的所有感官都被如同撕裂一般的頭痛淹沒了，只能抬起雙手拼盡全力按壓住額角，試圖緩解一二。

　　頭疼無關(guān)疲勞或者病痛，只是因為他又在做那種能恢復(fù)過往記憶的夢，這種夢會刺激他的大腦，耗去精力，而這一次還被半途打斷，似乎反噬更為強烈。

　　也許是受到昨日經(jīng)歷的那些事情的刺激吧，夢里增加的記憶，都是他曾有過的一些經(jīng)歷，這些經(jīng)歷解釋了他為什么能在廝殺時做到坦然而不慌張，為什么能熟練的使用兵器，以及為什么會鉆木取火這種野外生存技巧。

　　如果不考慮副作用，這些恢復(fù)的記憶，對他的幫助是難以估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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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遠(yuǎn)感覺旁邊的小石頭似乎在說話，可疼痛好像把聽覺都給封閉了，什么都聽不到。

　　“啊——”

　　他按壓額角的力道又加重了幾分，一種說不上是舒服還是痛苦的感覺讓他忍不住呻吟出聲。

　　“遠(yuǎn)……那啥，你到底怎么了？”

　　“我沒事。”終于，耳朵重新能正常抓取話音，路遠(yuǎn)有氣無力地回答道。

　　“可你摸著很燙！人還在冒煙！太嚇人了！”

　　“真的沒關(guān)系，我一會就好?！?p>　　“那丑兒與醪奴也發(fā)熱了，是不是也一會就好？他們兩個人都迷糊了，大個子已經(jīng)急瘋了，該怎么辦？”

　　路遠(yuǎn)愕然抬頭，費力的消化著剛剛接收到的信息。可看著眼前這張稚嫩的面孔，以及遠(yuǎn)處大個子慌張到扭曲的表情，路遠(yuǎn)猛然驚察，在不知不覺之中，他已經(jīng)成了這幫人中負(fù)責(zé)拿主意，受人依靠的主心骨。

　　“別慌，別慌，讓我緩一緩，馬上…就去幫他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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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丑兒與醪奴都發(fā)燒了。

　　醪奴的燒肯定與身上的傷口脫不開關(guān)系。

　　丑兒則說不準(zhǔn)，也許是因為被同家婦淋水上刑，又或者是被老斧頭的噩耗沖擊了心神，當(dāng)然與路遠(yuǎn)和大個子的疏忽也脫不開關(guān)系。

　　總之，她現(xiàn)在的身體完全垮了下去。

　　兩人都燒得神志不清，始終在半昏半醒之間，就算偶爾說話，也是那種貌似呻吟的聲音。

　　“得給他們降降溫?！甭愤h(yuǎn)看完后說道。

　　原本打算埋葬下老斧頭，就趁早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可現(xiàn)在……

　　一個醪奴路遠(yuǎn)能狠下心，丟下他自生自滅，可再加一個丑兒……算了，改計劃吧。

　　小石頭與大個子明顯都不知道該做什么，只是呆看著路遠(yuǎn)，等他把事情交待下來。

　　“先燒水，一定要燒沸。不，不要用屋里的無根水，去河邊舀清水，那水干凈。”

　　屋里有個陶罐，存著下雨天積蓄下來的無根水，。村外還有個專門蓄水的泥坑，陶罐里用完就去那里舀。之前那場雨已經(jīng)過去不知道幾天了，那潭死水自然干凈不了。

　　路遠(yuǎn)把陶罐里的雨水倒空，交給大個子，讓他去舀河水。

　　之前，右岸的“賤奴”是沒資格取用干凈的河水的，河水只供西山家取用的，“賤奴們”敢靠近一下都有可能會丟掉性命。

　　當(dāng)然，現(xiàn)在一切都不同了。

　　“我要兩塊平…木板或者結(jié)實的直木棍，還要能吸水…的布料，厚實的干凈衣服也要。還有敷傷口的草藥也不多了，最好能弄點來，你有沒有…辦法?！边@時候也只能指望小石頭這個年歲最小的。

　　“木板我知道哪里有，造那個燒死人的臺子的時候好像有多的丟在那邊，可衣服和草藥都有點麻煩，塢堡里也不好進(jìn)去了，就算能進(jìn)去估計也被燒空了，尖奴他們那里倒是很多。”

　　“不過尖奴他們沒搜到肉，如果我們愿意分出來一點，我估計能想出辦法換來東西，你說，割一半怎么樣？”

　　“行，那就盡量…多換點東西回來，吃的也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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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個子先出發(fā)去舀水，小石頭拿把短劍割了半吊熏肉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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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點起火，等大個子舀來水，燒開，給兩人喝下熱水，發(fā)了汗，降了溫?？墒菂s沒有吸汗的布料，這是種稀缺玩意，只能用葉子先擦了擦頭臉，再多弄點枯草，嚴(yán)嚴(yán)實實地蓋在他們身上。

　　幸好兩人都不嬌氣，看起來能挺得住。

　　忙完，路遠(yuǎn)抓一把菌菇，再配上點野菜，燒了一個湯。

　　再把昨天帶出來的那袋谷物拿出來，抓上幾把到陶罐里，淘洗，泡上水，弄團(tuán)葉子堵住口，放到火上。

　　聽說這種谷物叫做軟黃米，只有有身份的貴人們才能吃到，這里的地里種不出來，但是能從游商那里換到。

　　等水燒開，從火上拿下陶罐，等飯悶干后，切下兩片熏肉鋪到飯上繼續(xù)悶。

　　小石頭這時也終于回來了，如山一般多的東西堆在他身后的藤筐里。

　　“他們昨天沒有搶到肉，看到那半吊肉，可稀罕了！”

　　小石頭收獲頗豐，不僅換來一大包衣服，還有兩袋苦薯與硬谷，就是吃土奴們平日吃的那兩樣吃食，雖然味道不好，又扎口，但是量很足。

　　把衣服蓋在丑兒與醪奴的枯草上，全都壓嚴(yán)實了。路遠(yuǎn)在其中找了一條褲子換上，雖然還是短了點，但總比之前裹的那塊破布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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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多烤了點小石頭帶回來的苦薯。

　　飯好了，弄點軟黃米泡在湯里，先喂兩個病人喝下去。三人再圍坐在火塘邊吃著苦薯，就著湯，還有軟黃米與悶熏肉。

　　“尖奴把他叔殺掉了，昨天掛在腰里的那顆頭就是他叔的，是他自己親手砍下來的?！毙∈^出去轉(zhuǎn)了一圈，看樣子多了很多八卦想分享。

　　“他叔是仆奴里的管事，在西山家，除了貴人就是管事最大，所有的賤奴都得聽他的話，老斧頭以前就是管事?！?p>　　“昨天，尖奴他們進(jìn)了塢堡，可他叔卻讓他帶人把吃土奴趕出去，尖奴不敢，他叔逼得緊，尖奴干脆就發(fā)了狂，把他叔給殺了?！?p>　　路遠(yuǎn)愕然，他發(fā)現(xiàn)自己是小瞧了這些給人為奴的家伙，昨天是小石頭殺同家婦時的歇斯底里與丑兒突聞老斧頭噩耗的堅強，今天又是尖奴的狠辣瘋狂，一個個都在給自己對他們形象的認(rèn)知制造“驚喜”。

　　“尖奴一直都在抱怨，就是他叔把他拖了太長時間，才讓他們一點肉都沒搶到的?！?p>　　“其實尖奴他叔對他可好了，昨天給他喝了那種據(jù)說能強神改命的湯藥，他叔在貴人的眼皮子底下偷藏了好久，自己都沒舍得喝，也不知道有用沒用，感覺他還是很笨?！?p>　　“不過尖奴對他叔就不一樣了，除了怕就是恨，他不喜歡識字學(xué)算學(xué)，讓他學(xué)的都是他叔，學(xué)不好就被打。有段時間他能靠你幫忙做題忽悠過去，可后來還是被他叔發(fā)現(xiàn)了，老慘了……”

　　是啊，誰能想到，一個不愿學(xué)習(xí)的熊孩子的怨念有多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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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飯怎么這么香？”飯食好像堵不住小石頭的嘴，他坐下來后嘴巴就沒停過，不僅在吃也在說，好像可以同時兩用。

　　“那是熏肉的味道…悶進(jìn)了飯里。”路遠(yuǎn)說著，就把一片肉夾擊了他的碗里。

　　“嘖、嘖——原來肉是這么好吃的東西嗎？早知道剛才就少給尖奴他們一點了，可惜了！”小石頭停下來，舔了舔嘴唇回味了會，馬上又接著道，“昨天，丑兒為什么叫你路家貴人？你原本也是貴人嗎？所以白首才能拿你去換贖金？”

　　“這你別管，反正以后叫…我路遠(yuǎn)就行。”

　　“你和大個子一樣改名字了嗎？誰幫你們改的？”

　　“我本來就是這名字?！币膊恢獮楹危愤h(yuǎn)覺得這時的小石頭又回到了以前那種跳脫的感覺，是因為已經(jīng)報了仇，殺了同家婦的原因嗎？

　　“啊，那你真厲害，能燒出這么好吃的東西，如果不是貴人，那你以前是干嘛的？”

　　“以前……我以前啊，是個火頭軍?！边@是路遠(yuǎn)剛剛恢復(fù)的那些記憶里的內(nèi)容。

　　“火頭軍是干嘛的？”

　　“算是個會…殺人的廚子吧！”

　　“廚子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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