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倒是好哭,竟還愈擦愈多了。”溫荊繼續(xù)為安月白沾淚,一面唇角微動,似是有些無奈。
安月白不看他,目光下垂,長睫濕透,竟忍不住輕輕發(fā)抖,“義父,若,若。”
“怎的,后悔問了?”溫荊挑眉,覺著有些好笑,卻見那安月白搖頭:“若是月白出生早過義父,遇見那時的您,多好?!?p> 她說得認真,怎料溫荊爽朗笑出聲,抬手揉亂了她頭頂?shù)陌l(fā)。還是頭遭聽那人這般開懷的笑意,安月白抬眸去看,卻被溫荊伸手在額上彈了一下。
“你這丫頭,倒是會想?!睖厍G笑道,“雜家長你七八歲有余,你若是生于雜家之前,只怕就是將軍府的嫡長女了?!?p> “身份那等尊貴,怎會踏出府門,在市井而行?更遑論見著雜家。”溫荊笑罷,不覺輕輕搖頭。
教他一說,安月白亦止住了哭意,嗔道:“若是月白先來這世上,又怎會一定投胎于名門之家?大抵亦就是個平民之女,遇著義父亦不算甚稀奇事。”
溫荊一嘆,“各人自有天命,如何可違?”她雖是信口胡謅,他卻亦實實在在覺到了她的真意,心下稍熨帖些許。
可比起他自己,他更想她能活得安然。若是名門貴女,自是少了自由,可卻衣食無憂,前程如錦。
“況且,若真是布衣之女,便沒了如今的醫(yī)術(shù)毒技,就是遇著了,怕也是無計可施,反惹麻煩。”溫荊繼續(xù)道,卻見安月白咬著下唇,倔強道:
“便是一無所長,只要讓阿白遇著您,便是見不得您受苦的,縱是拼上了這條……”
她還未說罷,便被溫荊捂上了唇。那人眼底埋怨,厲色道:“愈說愈遠了,生死豈是能隨意出口的?莫非忘了,三載前,是誰求著雜家,要活下去?”
見安月白不語,溫荊便松開了捂著她唇的手,二人一道沉默。
過了會子,安月白拉過溫荊的左手,要替他處理。解開布條,眼見那人的左手掌心結(jié)了層厚痂。
“義父,離開紫宅后,月白一直在想?!卑苍掳滓幻媸帐爸?,一面又喃喃道,“若是月白并非將軍府的小姐,義父亦未入宮,并非如今的掌印,我二人會否能一路廝守,就這般相伴吶?”
溫荊攤開手心讓她處理,只覺著掌心的痛癢一路蜿蜒到心底,卻仍冷哼了聲,“自是不能?!?p> 安月白停了手,抬眼看溫荊,似是不滿至極。
溫荊移開眼,道:“雜家若未入宮,斷然去尋妥帖的女子了,豈會尋你這般任性恣意的,教人無時無刻懸心。”
噗。安月白笑出聲,“義父就這般在意月白么?”
溫荊聞言,沉下了臉,再不理會她。安月白亦不再逗,只兀自仍在偷喜。方才他所言,在她聽來,就是赤裸裸的剖白,比那世上男子刻意發(fā)的誓還真上許多。
安月白替溫荊處理罷了傷,便起身對他道:“義父,月白去看看師姐。”
“嗯?!睖厍G應(yīng)后,安月白便帶了食物出了洞。
待到了莫棋仙處,只見莫棋仙正在為翟青輸氣。師父的面色雖然蒼白,但已沒了那尸氣,想來是莫棋仙已令他起死,卻并未立刻復(fù)生。
安月白就這般等了會子,直到莫棋仙輸罷氣,身子一斜。安月白忙去扶,見莫棋仙面色亦有些蒼白,忙道:“師姐,你……”
“先吃些東西罷。”安月白道,莫棋仙握著劍坐直,未作回應(yīng),仍直直看著那畔的翟青。
“師姐,先進些飯,同我講講你同師父的事罷。”安月白將餐籃遞給莫棋仙。
莫棋仙接過了餐籃,只覺眼前確是有些恍惚,應(yīng)是體力不支,有些發(fā)昏。
“嗯?!蹦逑蓱?yīng)了,才同安月白講起這幾日的事。安月白聽著,不覺眼中掠過幾絲驚異。
莫棋仙自小便是巫族的巫妖,為千咒之器,盛百鬼之皿,自幼便是介于陰陽兩界的靈魂,因而具備修巫道的純靈力。但自古以來,巫妖都活不過十歲,因而并無人將她視作巫族一份子。
直到翟青以毒為莫棋仙續(xù)命,又教她毒道,方讓她存活至今日。因此次聽聞翟青要入韓邰,故而莫棋仙亦動身來了此處,試圖找到烏櫪,學到替翟青解咒的秘法。
重見巫族,她無論外形抑或是靈力,都是世間無雙的仙姬人選。因而,烏櫪要她做仙姬,并授予她馭尸之法,卻并未教她還魂之術(shù)。
在韓邰夜宴后,莫棋仙照顧古婧靈的期間,對魂術(shù)有了新的頓悟。
師父翟青在離開韓邰后,對她說,他二人已被青虹追殺,若要永除后患,除非二人真正死一回。
“仙兒,為師信你?!蹦侨眨郧嗳绱说?,繼而笑了,“這世上,能讓為師放心以命相搏的人不多?!?p> 二人被打落飛崖,亦是翟青計劃的一部分。在墜落懸崖時,翟青頭一回將她抱在懷中,用真氣護著二人,對她道:“仙兒,動手。”
莫棋仙的淚隨風而過。她先凝心召術(shù),將翟青的魂魄移于她的心魂內(nèi),已是痛地頭痛欲裂。翟青的身體漸漸冰涼,真氣罩亦消失不見。如今的翟青已是一具無魂之身。
可還未完——
在墜地前,她終是用盡畢生魂力,對自己下了百足巫咒。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中此咒者,形如死尸,無心無魂。
巫術(shù)欲解,必有條件。而莫棋仙設(shè)的解咒條件,便是當有人刺穿自己尸身死穴后兩個時辰,她便會再度恢復(fù)意識。
安月白聽至此處,方是大悟。原來如此。
那日良靄刺穿莫棋仙的心脈后,便是觸發(fā)了百足巫咒,莫棋仙在那之后兩個時辰便開始恢復(fù)神識。
原是莫棋仙先恢復(fù)生機,修復(fù)己身,再將翟青的魂魄歸于其身,修復(fù)其身體。
“師姐,月白還是頭遭聽說這魂魄抽放之術(shù)……師姐是已然參悟透了還魂之術(shù)么?”安月白道,見莫棋仙搖頭。
“這并非還魂之術(shù)?!蹦逑傻吐暤?,“還魂之術(shù),可通陰陽兩屆,召亡魂歸體,送陽人魂歸?!?p> 不是還魂之術(shù)么?安月白一驚,見莫棋仙道:“此術(shù)是我自己悟出的,只可用純靈力者作容器,將生者的靈魂暫寄居于其體內(nèi),待之后再歸還于生者體內(nèi)?!?p> “此術(shù)需移他人之魂,我喚它移魂之術(shù)?!蹦逑傻?,面色卻愈發(fā)凝重:“可如今,已還回了師父的魂魄,修復(fù)了他的經(jīng)脈,他卻仍舊未醒。”
安月白道:“師姐若是信得過月白,月白愿作一試。”
莫棋仙望著安月白,未置可否,卻見得她側(cè)頸一笑:“莫忘了,我身上還有金蠶蠱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