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月白選了三位丫鬟,碧春、阿桃與新來的萍心。
柳兒不解,自她認識青藍開始,便處處照顧青藍,來了紫宅愈甚??汕嗨{為何偏偏選了昨日當眾讓她難堪的碧春與阿桃?
莫說柳兒想不通,連碧春與阿桃都甚為訝異??杉仁乔嗨{選了她二人伺候,她們也只能被撥過來。
安月白選罷,向阿東輕輕點過頭,不由得輕輕摩挲手指,這點小動作落入柳兒眼中,柳兒不由干咽了下。
這點動作,原是溫荊慣用的。后來安月白入了紫宅,跟著溫荊久了,便漸漸也學了去。
紫宅也好,將軍府也罷,除溫荊安月白之外,柳兒并未再見過旁人有此習慣。
原先在將軍府時,她并未見青藍作過,今日見著青藍摩挲手指,怎的心頭這般怪異。
何況方才青藍那一笑,論貌,自然與小姐相去甚遠;可若說神態(tài)與眼神,竟是足足像極了小姐。
柳兒回想起安月白的眼神。桃花狐眼上揚恣意,似能洞察人心,深蘊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之韌性;笑時媚而不妖,暗含諸事盡于掌心之從容。
這世上再無一人像安月白。柳兒越想越不自在。這青藍,不過與安月白相處了半月不到,如何學去小姐的神態(tài)呢?
興許,是她看錯了。柳兒搖搖頭,余光見青藍路過她時,拉了一把她的袖。
“是,姑娘?!绷鴥簯拢谇嗨{身后,卻望著青藍的背影出了神。若不看這青藍相貌,但看這背影,竟是十足像安月白了。
安月白身形柔嬈,卻是行得十分端正,并無妖挑之態(tài);行時輕盈,似鴻羽落地無聲。
如今青藍作了紫宅的姑娘,柳兒喚她姑娘時,總不由得想起三年前喚安月白時的景兒。
她將心中雜念一一剔去。小姐已然嫁入親王府了,她不該在青藍身上再找她的影兒。
安月白回了屋,提筆寫下幾行字,安排幾人的活兒計。寫罷,遞給柳兒瞧,可柳兒一見便變了神色。
在小姐出嫁前,柳兒見過青藍的字,眼前的字竟與那日所見的不同。非但不同,卻是像極了安月白的字……
柳兒忙打住思路,轉身替青藍傳話:“姑娘說,自今日起,木居中以柳兒姑娘為貼身丫鬟,督工其余三人。碧春灑掃,阿桃擦洗,萍心伺候端茶倒水?!?p> 阿桃與碧春對視一眼并未出言。萍心卻是率先領了活:“是,青藍姑娘。”
安月白望著阿桃二人一挑眉,手指輕輕叩了叩桌兒,是在提醒二人接話。
阿桃與碧春只得垂首接下了活,同萍心一道離開。待三人走遠了,安月白方起身微微扶了下頸,回頭卻見柳兒望向她,眼神復雜,竟向著她而來將她拉到了床邊。
安月白不知柳兒是怎的了,卻被柳兒踮腳在耳畔小聲道:“青藍。不,你是小姐,對不對?!?p> 聞言,安月白并未否認,卻也未說是。柳兒取來安月白方才的字,拿來給安月白看,用只二人聽得到的聲音道:
“柳兒見過青藍的字,并不是今日您寫的這般。柳兒愚笨,可服侍小姐練了那么多張的字,如何不認得小姐的字跡?”
柳兒又上前一步,面色急切,“小姐,你……”
安月白一嘆。她本就未打算一輩子瞞下去,如今柳兒既是猜到了,便干脆告訴她好了。她伸手放出傳意蠱,將這前前后后都一一傳意告知了柳兒。
耳畔一痛時,柳兒才知面前真是安月白。她聽罷安月白傳意,竟是忍不住伸手抱住了安月白,不由得流下淚來。
安月白微微一笑,用指腹摁住柳兒的唇,教授柳兒以傳意蠱來講。
“小姐……你是為了見老爺,才這么做的……”柳兒擦擦眼淚,見安月白點了一下頭,淚意卻是更洶了,安月白輕拍著她背,傳意道:“莫哭了,我不是好好的?!?p> 待安慰罷了柳兒,安月白忙撕去了方才的那張字跡??磥硗笫遣荒茉倭粝伦舟E了,免得功虧一簣,讓那人那般容易便發(fā)現(xiàn)她的真身。
可誰知安月白想罷后,卻是一連幾日都未見溫荊了。那日他醉夢后第二日便入了宮,這三四天均是未歸。
好在安月白早在先前時便把藥箱與藥材帶了來,這幾日剛好制成了溫荊鎖骨毒的解藥。
那鎖骨毒需一百四十七天才能盡解,先前安月白蠱皇得成之日,正是溫荊的第五十日。而古玥歡出嫁前便讓黎棠二人為溫荊送了半旬解藥的量。
這幾日里,又該為那人制藥了。
昨日藍煙收著了安月白的傳意,命黎棠二人私下見溫荊,說是古玥歡出嫁前,已然同青藍說此解藥為補藥,親教了青藍制藥的法子。
今日里,溫荊聽黎棠二人此言,才心下了然阿白送青藍入紫宅的緣由。那青藍是啞女,也只會制那一方解藥,倒難為阿白為他籌謀得這般仔細。
也許不知何時起,他的姑娘是真真大了。
溫荊想起那日在密室,不禁看向自個兒掌心。那日她怒極,使出了銀月絲??奢^之阿白的前途,他這只手縱是廢了又有何妨。
如今再瞧,只見左掌掌心已然長好了,原先劃傷已是不見了。溫荊收起了掌。那日他為著讓她走上正道,明知心痛卻仍出言相激,傷了阿白的情意。
可正如他這掌心,再重的傷都能愈好的,阿白如今已然到了好歸處,那才是她真正該去的地方。
天色稍暗。溫荊將左掌心覆在唇前,輕呼出口氣,白霧汽蒸得掌心一暖,他緩緩起了身。
一切歸了正軌,他點上了燭。今日他活兒雖不多,可卻想明兒再歸宅里。
那紫宅已然無她,竟是靜得讓他不敢回去了。溫荊舒出口氣,提筆繼續(xù)作起早已熟習的件件。
安月白制好了藥,卻不見溫荊來,便只得收藥入匣存好。這青藍的身份雖能窺見那人對她如何情深,可也有一點不好,便是溫荊真當她嫁入了親王府,回宅的時日都少了。
正在她思量間,萍心已然為她沏了杯熱茶。安月白捧茶在手,輕撩了一側的鬢發(fā)。
不急。連柳兒都能發(fā)現(xiàn)她的真身,那人定是能自個兒發(fā)現(xiàn)的。她便再等上一等,看他何時發(fā)現(xiàn)。
第二日晚間,溫荊才歸了紫宅。一進宅,卻聽阿東道:“這幾日青藍姑娘已作好了補藥,只待老爺歸府呢。”
“嗯?!睖厍G淡哼了一聲,卻見阿東又道:“自知老爺今夜歸來,小的便同那青藍姑娘說了,那姑娘竟讓柳兒傳話說,要……”
溫荊微微挑眉,頓了步,“要甚么?”
“要親自為老爺作頓藥膳,說是之前的主子教過她的?!卑|小心答話,“因聽見了這句,小的便也沒攔著她?!?p> 那青藍從前的主子……不是安月白又能是哪個?溫荊思及此,心下一顫,擺手道:“這等小事,也值得來說?!?p> “況且我已然歸府,再說不行,只怕也已是作好了?!睖厍G清清嗓,睨了眼阿東,道:“在宅子做事這般久,竟是愈發(fā)糊涂了?!?p> “是,老爺,小的糊涂?!卑|低下頭,卻是藏不住笑。
溫荊哪里是在怪他,分明是心里高興,卻仍要在他們這些下人面前強作自若罷了。
自打那安月白入紫宅后,凡是與她相關的,是件件都能牽攪溫荊神魂,他跟著溫荊這般久,已然能搭準他的脈了。
溫荊雖方才撐著面兒,可行過阿東,卻是不覺提步行得快了些。他不喜被人看透,可如今卻是連阿東這等下人都能猜準他的喜樂了,著實可惱。
不是阿東糊涂,竟是他愈發(fā)不穩(wěn)重了。溫荊心下自誹,不由攥上掌心。
他未至門內,已然聞見了縷縷飯香。溫荊自幼長在宮中,后又位至掌印,自然見過不少好的宮宴飯食??赡切┒寂c人間至味無關,不過是技高藝強之精品罷了。
他原先曾夢過與安月白同食,都是些清淡的尋常家菜罷了。他生來坎坷,那等尋常飯香皆是奢望。
如今嗅到的這飯香,竟讓溫荊稍稍晃了神。何況今日的,還是……安月白手把手教了青藍作的。
溫荊抬腳進門,見桌上已然擺了八個小盤,中間空出一個圓形,看來是還有一道湯未上。
洛竹見溫荊到了,連忙為溫荊拉開椅,“老爺,青藍姑娘在看著湯呢,托柳兒傳話說老爺?shù)搅讼刃杏貌图纯?,不必等她。?p> “不。”溫荊簡道,又一頓,繼而抬眸看了眼洛竹:“你去同她說,讓她好了一道過來,陪著吃些?!?p> 洛竹一愣,“是?!毙牡肋@青藍真是借了安月白的面兒,老爺這般給她顏面。
自古玥歡訂親后,溫荊都不怎的回紫宅,回了也食欲甚弱,用餐也不過寥寥幾口。今夜溫荊竟不光愿動筷,還要那青藍作陪。
安月白的湯剛燉成,堪堪裝入盆,便見洛竹來傳話,說溫荊要讓她陪食,不由笑眼一彎,輕然點頭。
天大地大,她安月白在溫荊處竟是顏面最大了。